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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她还会巴巴地跟过来,眼睛哭得红肿的,声音透了害怕,也要跟在后面。久而久之,倒是不跟了,因为她害病了。
  病得很严重。
  顾钧祁去见过她几次,人小小的缩在床上,受到病痛的折磨,双眼死死紧闭,有点没有依靠的样子。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肖氏的话,为什么要多多照顾一下这位二房的妹妹,她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有父亲疼,有母亲爱,她没有。
  顾云瑶想要找人帮忙写信封上的名字,其实找老太太就可以了,但是这件事冥冥中她又不想麻烦老太太,和那家人的关系,自从母亲走了以后渐渐有些疏远了。顾云瑶何曾不知道,祖母是如何自责的?还将她母亲走了的事归结为家门不幸,前世到她十几岁时才渐渐了解到,顾老太太始终有份心结,无颜面对那家人。
  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她想要写信寄出去,估计不会同意,还不如先斩后奏。
  大房里的两位哥哥早已经进了学,让他们来帮个忙最为合适。本想找顾钧书来解决,顾云瑶跑到他的身边想和他说说话,他是一个不安分的,抓了一把土嬉皮笑脸地让她等着。顾云瑶有点绝望了。
  哪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又看到顾钧祁独立在院子中央,明月高悬,他负手而立,观侧颜,小小年纪已有了大展宏图的英气,好像随时能乘风归去。
  第21章
  顾云瑶和他一起站了半天,也学着和他一样仰起头来,一轮明月镶嵌在沉沉深空内,除了明月,天空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已分不出天与地的连接点。
  前有古人格竹子,现在又来一个格月亮的么?
  顾云瑶努力地仰着小脑袋,后颈一阵阵的酸麻,没看出天空里有什么门道来,才放弃了。却见到一侧的顾钧祁忍不住提唇笑了。
  “二妹妹有点意思。”
  顾云瑶说不出话来,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觉得她的模样有趣,故意保持了半日站着不动的姿势,就是想瞧瞧她的反应?
  果然大房那边的两位哥哥,从小到大没有改掉喜欢欺负她的坏习惯……
  “格了半天月亮”的顾钧祁见这位妹妹有点恼了,也不逗弄她了,想到她曾经躺在床上时候忍受病痛折磨的样子,一张脸惨白,浑身发僵发冷,无所依的情状,心头涌来一阵阵的怜惜。语声也温柔了一些:“瑶儿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和顾钧书一样,改称她为“瑶儿妹妹”了。顾云瑶听了以后,面上不作声色,心里却暖融融的,微微一动。
  前一世对两位大房的哥哥,印象极差,谁叫他们总是时常欺负她?她稍大一些的时候,也想过与两位哥哥重归于好,时局不利,赶上皇上发难顾府,顾府两房从此相隔甚远,竟然再也没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到前世死前,她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稍小些的时候。
  如今有了机会从头开始,感受倒是不一样了。
  如果顾府没有遭到小人惦记,皇帝也没有因为对父亲的不满而降了他与伯父的官职,贬去京官的职务,那么大房的两位哥哥会留在顾府内,与她一起成长。
  刚才她从侧面观察了一下顾钧祁,发现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那份胸有成竹的宏图大志感,她只从顾峥身上瞧见过,如今又从顾钧祁的身上也瞧见了。上辈子是因为时局不利影响了他开展抱负的手脚,而今可不一定……
  坚强的后盾依然要找,眼下的情况么,顾云瑶不觉有了一个新的小心思,身边不正好有现成的吗?培养培养的话,那又是将来的几座大山。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那水足有翻天的能力,不若身边的来得快。
  等着她说话的顾钧祁,突然听到身边传来软糯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煞是好听。侧过身来一看,顾云瑶一双翦水秋瞳乌亮亮的,正扬着脑袋天真无邪地和他说话:“二哥哥能不能帮帮瑶儿,帮瑶儿写几个字。”
  她还揪着他的衣袖,顾钧祁有些发怔,看向她软萌可爱的像是粉面团子捏出的手。在月光下莹白如雪。
  一时忍不住,顾钧祁鬼使神差地伸手,抚在她的头顶,微笑道:“好,你想要我写什么字?”
  她生得这样可爱,和他撒娇,他根本拒绝不了。
  ……
  薛妈妈算是料事如神,顾云瑶的外貌即是她的优点。两只眼睛楚楚可怜地瞧人的时候,声音甜软,稍微撒个娇,任谁心里都和掺了蜜糖一样,柔化了。
  拉着顾钧祁到了西次间里,顾云瑶把她封好的信封交到他手上。
  打开支摘窗,外面月亮的周围,晕出了朦胧的影子。
  顾云瑶赶紧掌了一盏灯,亮莹莹的眼睛还盯着他。说是写信封,当真是写信封。
  顾钧祁有些哭笑不得,用墨汁润了润笔,也不多言,只问她:“这封信,要寄给什么人?”
  肖氏刚才来领人,找到了不成气候的顾钧书,也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顾钧祁,同时还看到了他被二房那个鬼灵精拉到次房里的情形。
  想知道两个孩子去次房里做什么,不觉跟了过去。
  合窗正开着,里面点亮了一盏灯,照在两个孩子的容颜上,一个俊俏,一个冰雪可爱。四周极静。
  两个孩子没发现她走近,肖氏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对话。
  顾钧祁在问:“这封信,要寄给什么人?”
  肖氏倒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要寄什么信。不小心又听了一会儿。
  半天后,传来顾云瑶软糯的声音:“想寄给边关的舅舅。”
  顾钧祁不再说话了。
  肖氏愣了一下,顾云瑶口中所谓的在边关的舅舅,让她只想到了一个人。原二太太蔺氏出生侯府,是侯府家的千金小姐,上头有一个哥哥,就是顾云瑶的大舅,现任忠顺侯府的侯爷。忠顺侯府来头不小,是大孟朝的一个百年大家,来源要追溯到高祖皇帝时期。听说侯府家的第一任侯爷当年为高祖皇帝挡过刀,还在高祖皇帝中了埋伏,被敌方兵力围剿时,以一人之力护他左右,力斩了敌方大将,硬是从千人之中突破重围。
  所以他们家,当得起忠顺侯这个封号。
  几年前边关告急,有外邦的蛮子入侵,国土因此差点失了几座城池。镇守边关的将领拿那些蛮子们没有办法,大孟朝历经百年,能打的老将们几乎不存在了,剩下的一些后人,也都安于现状,管他祖辈有多么骁勇善战,硬是被太平盛世养成了草包。
  忠顺侯就是唯一剩下的还能打的将士。被皇上任命为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去往边关要地之一,家中一干女眷们被留在了京中,忠顺侯只带走了自己最大的儿子,也是目前的世子——蔺绍安,去边关要地见见世面。
  让外邦蛮子们闻风丧胆,只有三千兵力的蔺家军,也是从这时候培养起来的。
  顾云瑶口中所说的舅舅,指的便是这位正在侯位的蔺侦仲。
  只是肖氏不明白,从她弟妹蔺氏嫁入府内以后,忠顺侯那边就与这边走得不那么勤快了。顾云瑶往常也与他们不亲,也不能怪她不亲娘家那边的人,实在是往来太少。好端端的,顾云瑶也不可能会提起舅舅的事。
  肖氏有点奇怪,可也想不出门道来,从合窗外可看到屋内的她,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肖氏心里又有点隐隐作痛了,可能是她害病害得厉害,病中发了不少噩梦,想外家那边的人了吧……
  顾钧祁很快完成了任务,信封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顾云瑶看了以后十分满意,又仔细小心地捏在手心中,看了半天。
  亮晶晶的眼睛再度迎上他的目光。
  顾钧祁从她的眼里读到了欣喜之情,竟也被她表情中毫不掩饰的夸赞给弄得红了耳根。
  好在晚上天黑看不清楚。
  顾钧祁放下笔墨,手指修长干净,顾云瑶注意到,他很爱惜羽毛,对待文房四宝的动作是轻柔极了。
  顾云瑶还是忍不住夸赞道:“想不到二哥哥写字这么漂亮。”
  是真心的夸赞他,才有十岁大,能有如今这番作为,已经很了不起了。相比之下,另外一位哥哥还停留在挖泥巴的阶段当中……顾云瑶想着想着,又有些绝望了。
  顾钧祁平日里时常被授课的先生夸赞字写得漂亮,这些赞美的话语已经听得不下百遍,无甚影响,只表情淡淡地说道:“你认得这上面的字?”
  顾云瑶只摇摇头,装作不认得的样子:“不认得,但是我知道你写了什么。”
  顾钧祁扬起嘴角,平日里他是一个有些深沉,不爱说话的孩子,有点像憨厚老实的大伯父,但是继承了伯母肖氏的聪慧。顾云瑶难得见到他笑,此刻还听到他说:“你就不怕我写的是错的么?”
  顾云瑶又瞥了一眼信封,眼巴巴地瞅着上面的字,才抬起头,说道:“是错的么?”
  “骗你的,怎么可能是错的。”顾钧祁瞧她样子楚楚可怜,不忍心闹了。
  顾云瑶自然知道他是骗她的,因为这上面的字,确实是忠顺侯爷蔺侦仲收。还加了一行小字,同样的字迹娟秀——云瑶寄。
  第22章
  第二天,这封已经署上名字的信郑重交到了桃枝的手里,桃枝只觉得掌心里烫呼呼的,有些小紧张:“姐儿,您要瞒着老太太把这封信寄了?”
  她看不懂上面的名字,只觉得漂亮,也不知道找何人来写的,姐儿把这封信弄得神神秘秘,最后交到了她的手上,可见有多器重她。
  顾云瑶伸出手指,置在唇边,有仆从在外间洒扫,她“嘘”了两声:“桃枝,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你可千万不能叫其他人晓得了。”
  桃枝讷讷地点头,接过信封前她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瞒着老太太去寄信。从九岁大的时候,她就配到了顾云瑶的身边,一直看着姐儿长大,以往姐儿只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很怜惜她,如今居然开始有了大家小姐的样子,前两日在百味楼里桃枝被吓得不轻,也是顾云瑶临时出了主意,在字帖里特特把一个“木”字挑出来写给她瞧。
  “木”这个字比较好写,横竖撇捺一会儿功夫就写好了,也不用写得多好看。然后顾云瑶把写了两个“木”字的宣纸交到她手里,告诉她,这个字念“林”。
  桃枝还记得当时顾云瑶如何和她说的:“桃枝,你的名字里有两个‘木’字,我现在还不会写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你名字的意义,所谓双木成林,郁郁葱葱,桃花芳菲,锦绣成园……”
  桃枝都不知道自己被赐的名字里还有这么多的含义,心里有点感激。也不犹豫了,无论如何都想替姐儿办全了事情。将信封收好以后,看到云瑶正在首饰盒里翻找什么,又奇怪道:“姐儿还有什么交代吗?”
  留在她房里的丫头,基本都比较机灵。
  顾云瑶先从里面翻出一个长命锁,顾老太太说过,这是她刚出生时候,舅舅那里找人给打的。金子制,分量很足,掂在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从一份礼物里,能感受到当年她也受过舅舅的宠爱。只是后来她的父亲确实对不起她的母亲。暗暗叹了一口气,顾云瑶小心翼翼地将长命锁塞了回去。这个不能典当出去。接着又找到什么玉镯头,玉耳坠,若干首饰,看上去价值不菲。桃枝在旁边看了,解说道:“这样,这样,还有这样,都是太太生前留给姐儿的。姐儿如今还小,等再大些的时候,便能派上用场了。”
  顾云瑶若有所思着,既然是母亲的遗物,那就更不能随便典当,落入别人的手里了。
  哪怕是一些别有心思的白眼狼,也别想再使办法把她母亲的东西得到手。
  前世的时候,她已经把母亲留下的陪嫁品了解透了。大抵有多少嫁妆,有什么样的嫁妆,顾老太太都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她。那是蔺氏带来的财物,不是顾府内本有的家产,顾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哪怕后来顾府上下被皇帝驱出京城,顾老太太从没想过,动用蔺氏留下的财物。
  想当年,侯爷嫁女,那可是在京城中大大风光了一回。主要受益人还是她的父亲。被贬为地方官时,二房这边的几位姨娘自然也要被带走。惠姨娘从前是个官家小姐,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后来家道中落了,惠姨娘的父亲被削官为民,永远不能进京,惠姨娘这才过上了清贫的日子。但是她的父亲接手了,将惠姨娘从清贫的苦日子里解脱出来,惠姨娘以前是正经教化过的官家小姐,不仅会行文赋诗,还会扮柔弱,更因体会过日子的艰辛,在顾德珉的眼里,她是一个体贴人,又十分贤惠的女人。
  一来二去,顾德珉反而对她产生了愧疚,当初惠姨娘的父亲是提点过顾德珉的“恩师”,在惠姨娘父亲落魄之际,他只能远远看着,而不敢轻易出手,也成为了他对不起惠姨娘的心病。
  惠姨娘越是体贴顾德珉,越是懂得什么时候要进退有度,顾德珉越是心生愧疚。
  才导致后来顾德珉被贬为地方官,一时间家里过上了清贫的日子,他便以不能叫一家人过得太艰难,文哥儿也要读书之类为由,惦记上她母亲留下的若干嫁妆,填充惠姨娘那边去了。
  “母亲留下的嫁妆,只有这么一点么?”顾云瑶抬起脸问。
  解答的人不是桃枝,而是听到她们说话,正走进来的薛妈妈:“姐儿是不知道,太太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不说老爷,多少王孙贵族的公子,都对太太倾慕有加。”
  和她想的如出一辙……忠顺侯府去世的老侯爷,也就是她的外祖父,虽然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她的母亲,还有一个就是后来嫁给誉王的她的姨母,两个女儿当中,外祖父不单偏宠其中的谁,对她们一般好,她母亲嫁进顾府的时候,听薛妈妈提过,她的外祖母还将自己的嫁妆,嵌宝石金头面一套送给了她母亲。无论是顶簪、挑心、分心、掩鬓、钗簪还有耳坠,做工都是顶好的,拿出来一瞧,流光金灿,说夸张一些,能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上面还嵌了若干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绿松石之类……
  只单单这一样,就是当年的顾府不曾见识过的,还有剩下的一些都没有算进其内,可见当年她母亲的嫁妆有多么丰厚。
  薛妈妈跟着老太太,在顾府里伺候了多年,算是半个顾府人了,她却一直瞧不惯惠姨娘的做派,还有二爷的所作所为,当年间接地害死了云瑶母亲蔺氏的人,就是二爷。
  薛妈妈心里微微一动,不禁说多了一些:“只是二太太最后选了二爷,若不然,二太太原定是要许给另外一位王爷的。”
  咦?顾云瑶愣了一下,以前她知道母亲毁了一门内定的亲事,却不知道对方还是一个王爷?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想让薛妈妈多说一些,薛妈妈却不多讲了。她翻找首饰盒的原因,以及写信的事,没有被薛妈妈发现。
  傍晚时分,桃枝借着出府采买一些东西的由头,把信寄了出去。
  过来告诉顾云瑶,顾云瑶还再三询问,要寄的地方没有错吧。
  桃枝点点头,告诉她:“姐儿不要担心,您交代的事情,我怎敢不办妥呢。是寄到关口的忠顺侯爷那里去,我可交代了那人三次,绝不会弄错的。”
  顾云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本想着,光寄一封信过去怕是不够表明心意,要不要再用银钱打点些什么礼物也一并捎过去?
  可是翻找了自己的小金库半天,也没见到什么能典当的玩意儿,但凡价值高的物件,又不能往外送出去。还有往年收取的红包,家中长辈们赠的金锞子,包括母亲留下的大部分嫁妆,都被老太太收在库房里暂且交由她保管。
  给祖母保管,让顾云瑶安心许多,比由现在的她保管强太多。但是日后那种拿她母亲的嫁妆来填惠姨娘那边空洞的行为,父亲那边,还有惠姨娘那边,就不要肖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