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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爷与老太太也没瞧出什么端倪,轻信了他们儿子的话。
  于是顾二爷开始偷偷地在外面养起了人。
  不过数月,那名丫鬟已经显怀得厉害,顾二爷再不是个东西,也不敢真的拿亲生骨肉怎么样,找了一个守住嘴的大夫,经常去瞧瞧她。
  那丫鬟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顾二爷往后抛弃他们母子二人,腹中的骨肉受到时时食不下咽的她的影响,不足十月便作为早产儿诞下。
  那皱皱巴巴的小人儿,刚出生时模样生得极丑,把尚且十几岁的顾二爷吓了一大跳。
  孩子不日后便被送走了。
  至于那丫鬟,也是个命薄的主,生了孩子后不久,还是没有挨过来,就那么死了。
  其实这件事情是要说的那件风流诨事的前菜。
  许是被吓着了,怕被人发现告他一个草菅人命,在偷偷用不少银两打点好丫鬟乡下的亲人们,顾二爷自此以后收敛了性子,开始奋发读书,果然颇有成效。
  大孟朝兴诗词歌赋,更重文章风采,其中以八股文为最。所谓八股文,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一共八部分组成,其中有四个部分非常重要,须用到排比对偶的文字。因为是从四书五经里取题,发挥时对考生有很大的局限性,不少人为了模仿出先一辈的风采,只能死读书,往八股文的句式里死套文字,久而久之,变成了双目木然无光的呆头鹅。
  然而八股文也非没有文辞优美之作,顾二爷便是其中科考的佼佼者,在限制如此之深的情况下,还能作出一篇有水准的好文章来,引得当时的主考官频频称赞。
  后来在殿试上虽然没有中一甲前三,因他青年风采,生得也是丰神俊朗,给先帝以及不少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成功成为庶吉士,顾老太爷还是喜上眉梢的,相比之下,大爷就没有那么好运,与二爷一同参加科举,却只落得个三甲进士。
  好在大爷为人处世比较踏实稳健,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往上爬,也混到了之后的官职。没有大成,却也不用愁下半辈子的生计。
  顾老太爷和老太太一走,这顾府迟早得分家。
  有一口气在,顾老太爷就为两个儿子张罗亲事,大爷容易一些,两位长辈为他相中了户科都给事中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大太太,虽然户科都给事中才只是正七品的小官,六科给事中可以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属于官小权力大的那类。
  论门当户对,也正好适合他们家大爷。
  顾老太爷与老太太商量两个儿子的亲事时,没有想过与什么侯府、伯爵府攀上亲事,那些王公贵族都是世袭罔替的,许多已有了百年家业,顾府自然风光,也是在他这时候兴起,何况有些家大业大的公侯伯府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荣,正逐渐走向衰败。商议的结果是,一来顾老太爷不想高攀了人家,只想两个儿子过上安稳的日子;二来大爷的未来老丈人官不大,却是可以帮衬着他们家一些。起码也没人敢得罪。
  二爷那边,他们也想了几门亲事,有国子监祭酒的孙女,也有兵部郎中家的小姐,还有御史中丞的妹妹。
  谁想到,本以为收了性子的二爷,有一天竟说与一位侯爷家的二小姐互定了终生。
  顾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在外面稍微给家里长点脸,少生事端,偏偏又惹出了这等诨事,如何叫人不气?
  可是这次顾二爷似乎铁了心非那位侯府千金小姐不娶,顾老太爷使出了浑身伎俩,将他关了禁闭,作了一个棒打鸳鸯的举动。
  以往的顾老太太怜惜儿子,向老太爷求了不少情,如今只想表示,打得好!
  当初为什么没有支持老太爷到底?
  前有倔脾气誓不肯认错的二爷,后有老太太求情,没奈何,顾老太爷只好应下了这件事,找了一个良辰吉日,亲自到侯爷府里登门拜访,去与他说这门亲事。
  侯府那边也是奇怪,他们家二姑娘只不过去山上的寺庙里求佛烧香了一会儿,居然就被某个白眼狼惦记上了。
  这位忠顺侯府家的千金,正是顾云瑶的亲生母亲——蔺氏。
  蔺氏与二爷断了书信联系之后,也终日茶不思饭不想。
  侯府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三姑娘,可老侯爷到底见不得自家女儿受累受苦。也便同意了婚事。
  婚礼办得不可谓不风光。红妆十里,侯爷嫁女,合城缙绅都来贺喜。
  顾老太太后来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二爷非娶那女子不可。
  蔺氏生了一副弱柳扶风之姿,最是款款动人的眼里,仿佛说着江南春雨绵绵的故事。说话时也是娇声软语的,全然没有身为侯爷千金的那般架势。
  顾二爷在外远负盛名,京中骄子一名,自打顾老太太见到蔺氏以后,才知道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且不说这丫头是如何看中她家儿子的,或者二爷又是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哄骗她互定终身,婚事就这般定了,蔺氏真真是个妙人儿,不仅面容绝丽,进了顾府以后也算“入乡随俗”,端没有在侯府里面那么多的规矩。平时也恪守本分,每日晨昏定省,百般孝敬两位老人。
  诨事就是发生在她过门数年之后,眼见她的小腹始终没有一个动静,再如何喜欢这个儿媳妇的老太爷,也开始急了。
  想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急的,毕竟在老太爷之前,二爷先替他解决了问题。
  对于二爷来说,同一味菜,哪怕味道再好,吃多了也会腻。只是腻得迟与早的问题。
  他感怜这么多年蔺氏陪伴在他身边,妥帖细致。还是借着她无所出为由,硬是纳了一房小妾。
  那房小妾就是现今也得宠着的惠姨娘。
  也不知道惠姨娘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二爷心甘情愿歇在她那处,不愿意挪窝了。
  惠姨娘进到顾府不过两个年,便得到二爷的百般宠爱,肚子也争气,当先育有一女。照规矩,嫡妻在世时,凡以妾为妻者,是要被打板子的,像二爷这种在朝为官的人,还会被人参奏一本上至朝廷。
  二爷懂得这些个规矩,被顾老太太点拨了一下,终于也经常歇在蔺氏那处,让她害了喜。
  仅仅也只是如此。
  之后二爷借机称太太身子骨弱,需要好好调养,身边不便再有他,没的扰着太太的休息,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歇在惠姨娘那里。
  顾老太太至今走不出这道坎,倘若那个时候她能早些发现蔺氏的怪状,兴许能够及早的与她开解心结,也不至于到后来,蔺氏在诞下唯一一个孩子以后,因大夫说的经年累月的心思郁结,在顾云瑶三岁大的时候便撒手人寰。
  可怜这孩子没享受过多少母爱,离母亲去世不过三年,染了恶疾。
  顾府前后请来了不少京城名医,乃至宫中的御医也托关系寻来了,仍然少有成效,孩子的命危在旦夕,上一名大夫来到顾府中替他们家瑶丫头看了以后,直摇头,说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顾老太太越想越伤心,差点心气不顺,没缓过来。幸好大太太肖氏及时扶住了她。
  不一会儿又指派了两个丫鬟,一个去打点热水来,一个去弄来一杯温润去心火的茶来。
  “命,这都是命啊!”
  顾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
  突然,榻上的那个病恹恹的小人儿,竟是忽的睁开了眼睛。
  第3章
  顾云瑶死的时候不是很痛苦,被称作纪大人的指挥使一刀斩下来,正好命中要害,她只觉得心口处火辣辣的一片疼,眼前一黑,很快没了知觉。
  待再有点意识时,眼前便多了一些令人唏嘘的景象。
  已故的顾老太太正抹着泪,似是喜极而泣。
  她身侧站着大房太太,也就是她的伯母肖氏,竟然比她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还要年轻端庄。
  身边有两名小丫鬟正扑在床前也一个劲地哭,发出呜呜的声音。
  和老太太的模样极为相似,不是悲愤难过,而是喜极而泣。
  且顾云瑶认出来了,这两名伏床而泣的小丫鬟,都是她的贴身大丫头,其中一个还是临死前替她挡了冲将过来的锦衣卫的桃枝。
  顾云瑶张了张嘴,可能是渴的,喉咙又肿又痛,发不出声音。她曾听闻过一个现象,说是人死前会看到一些过往的曾经,也有个俗称,就叫走马灯。走马灯会一幕幕、也一遍遍放着人最怀念的事情,顾府被不明原因地灭族,上下一百多口人顷刻之间便都没了声息,想来也是她思念家人心切,所以在临走前又能见到一遍家中长辈们、以及身边丫鬟们的容颜。
  顾云瑶宽慰地牵出一抹笑容,感天垂怜,最后一刻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个心愿,才闭紧眼,等待去阴曹地府的路上。
  耳边不断有说话声音传来。听得出十分紧张。
  “瑶丫头怎么又睡了过去?”是祖母。
  “老太太别急,我去使个门子叫郎中来。”是伯母。
  “二姑娘,您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啊……”是桃枝。
  ……
  顾云瑶霍地又将眼睛睁了开来,眼前分明还站着这几个人,一瞧见她再次睁开双眼,全都喜不自禁。
  她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众人,原以为是一场黄粱美梦,可也太逼真了一些。
  想抬起手,四肢是绵软无力的,顾老太太与肖氏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只瞧见榻上小小的人儿,因有些费力地想要举起手来,本是惨淡苍白的脸上,终于红扑扑的有了一些血色。当着众人的面,顾云瑶往自个儿小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发现——
  疼,真的好疼!
  顾老太太哑然无语了半天,终于被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举动逗得有了欢颜。
  顾老太太捂嘴乐了。
  居然还被笑话了。印象中,祖母明明是一个不苟言笑、恪守家风的大人物,以前顾云瑶看见她,只敢夹着尾巴做人,都不敢太越了规矩,也不敢太亲近这位老人,那么现在这个因为她又哭又笑的普通老人,真的是印象中的祖母?
  顾云瑶觉得奇怪得很。
  肖氏也没忍住,也随着顾老太太笑了两声,一会儿后喜忧参半地道:“这瑶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醒了以后也要先掐掐脸,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呢。”
  说罢也不忘了正事,宽慰顾老太太道:“既然瑶丫头还有力气掐自个儿的脸,应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叫门子去请的郎中,想必也要到了,老太太大可以放心了。”
  顾老太太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瑶丫头只是醒了,剩下的,还是先瞧瞧郎中怎么说罢。”
  说着便握紧了云瑶的手。
  布满皱纹、已老态龙钟,却是眉目慈祥的顾老太太,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云瑶的心窝窝处。
  不仅是眼前的景象真实,连触感也如此真实。
  如果是梦的话……
  怎么可能再是梦?
  ……
  半日后,肖氏派门子去请来的郎中便到了。
  这名郎中正是前一日刚替她诊过脉,说她性命危在旦夕、已经回天乏术的人,不想仅过了短短一天的时日,重新搭脉问诊,竟是多了一些变卦。
  这名郎中赶紧贺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太太。”
  顾老太太因焦急,先打断了他的话:“此话怎讲?”
  因为就在她的身边,顾云瑶将郎中与老太太她们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听进耳边,无非是一些遇到了奇迹,怕是连老天爷都在相帮之类的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名郎中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却头一次遇到顾云瑶的这种情况。
  顾云瑶也开始慢慢接受眼前的事实。
  不管原因为何,首先她确实重活了,不仅重活了,回到的还是在距离顾府被灭族之前十余年的时候,也就是说,她现在才只是一个稚童,尚不过六岁大,未来还有十余年之久,也许,说不定,她能通过对将来发生的一切率先避免一些对顾府不利的因素。
  可她上辈子死得太快,也死得不明不白,只闻得桃枝说她的哥哥顾峥在上朝时,与将来的新帝产生嫌隙,虽然当时的顾峥官拜吏部尚书这样的高品阶官员,到底不是一个言官,可能在上朝的时候,说了什么皇帝不爱听的话,又或者政见产生了分歧,总之让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廷杖不够,还要死杖。死杖不够,还要抄家。
  执行命令的起先只有一个。姓纪的指挥使。
  后来增加一个来肃清门户,监督稽查锦衣卫们工作的宦官,那个被阉割了,涂了一脸粉的变态。是东厂的督主。
  顾云瑶只知道东厂督主的名字,名叫梁世帆。
  不是他名字好记,而是他的派头实在大。初入宫中,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典簿,年纪也不大,懂得倒不少,跟着主子鞍前马后地侍候,话不多,又会做人,因他生得极端貌美,少时有幸读过一点书,认得几个字,很得一位主子的赏识。
  恰好那位主子,是后来的新皇上景旭帝的亲生母亲,陈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