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前,含山关一役,他竟活了下来!
从此令夷狄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消失在了大夏的国土上,摇身一变,竟然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匈奴,还成为了兰渠公主的座上宾!
好一个薛况,好一个兰业啊!
大约是笑得过了头,他右肩的伤口被牵动,一时间撕扯一般地疼了起来。可即便如此,都没能让他停下来。
陆锦惜险些怀疑他是疯了。
什么姓“兰”的人她自然是半点也不认识,这时只觉得一头雾水,只看着顾觉非笑了好半晌。
待他笑得差不多了,她才发问:“这人你认识?”
“认识。”
顾觉非一点也不否认。
这时候,他一下就知道在与陆锦惜这一场关于勾引与控制的“战争”里,他的优势在哪里了。
在于,他知道得比她多。
所以没了往日那隐隐的患得患失,此刻的顾觉非,显得放松而写意,像是挂在墙上的山水画。
泼墨似的浓淡相宜,又带着高远的意境。
陆锦惜顿时好奇:“你们有仇?”
“有仇。”顾觉非这一次说的全部是真话,唇角弯弯时,杀机也四溢开来,“而且还是他不死我不休、我不死他不休的大仇。”
“……我原本以为,传说中的顾大公子,知交遍天下,与谁都是朋友,极少树敌。”
陆锦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奇异。
“你竟还有仇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了。”
“大丈夫行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顾觉非定定地注视着她,“我只是朋友很多,但不是没有敌人。”
“这么说,这个姓兰的,罪大恶极了?”
陆锦惜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顾觉非眨了眨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神情间渐渐染上了几许莫测,最终却答道:“是非功过,后人评说。罪大恶极毋庸置疑,但早些年,也曾……”
也曾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剩下的这话,他终究没能说出来。
也许是出于对这一位前所未有的强敌的敬意,也许是怕自己透露太多,让陆锦惜知道太多。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向她伸出了手来,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低声问:“如今满京城都是你跟我的流言蜚语,你怕不怕?”
“不怕。”
心里面其实是拒绝这怀抱的,可一触到他那苍白的面色,温温然的眼神,也不知怎么,一下就心软了。
陆锦惜任由他拥住了自己,也将面颊贴靠在了他胸膛上。
跳动的心脏。
弥漫的药味儿。
还有那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感觉。
她没有言语。
顾觉非也陷入了沉默。
窗外面是喧嚣的豪雨,屋子里面却弥漫开了脉脉的温情。
有那么一刻,陆锦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会这般相拥着,直到地老天荒。
只是很快这错觉就被人打断了。
外头竟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纪五味那慌乱而心绪的声音:“太师大人,太师大人,您不能进……”
“砰。”
门被推开了。
铁青着脸的当朝太师顾承谦,穿着一身常服,出现在了门外,待得看清屋内情形之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就站不稳了。
陆锦惜忽然就有些懵。
此时此刻,她人就轻轻靠在顾觉非怀里,顾觉非的双手也轻轻地环着她,将那下颌搁在了她颈窝里。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
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陆锦惜自问是个情场老手,可对于眼下这种近乎于被长辈“捉奸”的情况,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啊。
在看顾承谦的瞬间,她就想要站起身来。
可没能想到,她刚要起身,一股阻力却从那揽着她的双臂上传来,竟似不愿放她起身。
她一怔,看向了顾觉非。
顾觉非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松开了手,任由她离开了自己的怀抱。
“锦惜拜见太师大人,问太师大人安。”
心里莫名有些忐忑,陆锦惜顶着顾老太师那震惊又痛心的目光,只觉得压力很大,忙行了个礼。
但坐靠在床榻上的顾觉非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甚至没有试图起身,只是掩藏起了方才那些真切而柔软的表情,挂上了虚伪而疏离的微笑,不冷不热地向自己父亲打了一声招呼。
“太师大人来,未能出门相迎,是觉非失礼了。”
“……”
几乎是瞬间,陆锦惜就听出了不对劲。这种不加掩饰的冰冷口吻,还有这父子二人间隐隐藏着的火i药味儿!
她是无意之间,踩中了什么地雷吗?
没底的感觉,再一次加重。
陆锦惜悄然抬头,只看见了顾承谦那一张满布着皱纹的脸上,浑然没有半点见到儿子脱离危险醒来的笑意,只有压抑的阴云,还有那隐隐就要爆发的怒火!
只是这怒火并没有落到陆锦惜的身上。
顾承谦真的没有想到,顾觉非这逆子,这孽畜,竟然真的敢去做,还敢轻薄薛况的孀妻,对她动手动脚!
真当他这老头子死了不成!
“锦惜侄女,你先出去吧,我与这孽子有些话要说。”没给顾觉非留下半点情面,顾承谦面色难看,显然强压着怒火,“如今京中的流言蜚语,都怪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还请锦惜侄女稍待几日,我必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这一位老太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锦惜只觉说不出的诡异,有心想要解释,可感觉着这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觉得这里实在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更不用说,老太师才下过了逐客令。
所以这一时间,她竟有些判断不出情况。
当下也不方便再转头多看顾觉非一眼,只顺着顾承谦的话道:“侄女与大公子之间并非您想的那般,还请太师大人莫要动怒。锦惜也来探过了大公子,这便该回将军府了,他日自当登门再谢大公子救命之恩。”
说完,她再次躬身一拜,把前后的礼数做了个周全,便低眉敛目,想要从这气氛压抑的房中离开。
可没想到,才刚要迈步,她手就被后面一只手拉住了。
脚步也一下迈不出去。
这一个瞬间,陆锦惜只觉出了一种见鬼的悚然!
她回头看去,便瞧见顾觉非那一只手将她的一只手拉住,紧紧地,目光也落在她脸上,浑然没看见旁边的顾太师一般,云淡风轻得很。
“陆锦惜。”
他唤了一声。
陆锦惜怔住,不知他拉住自己是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此情此景之下,到底应该怎么回应他。
只好无言。
顾觉非便慢慢地笑了起来,那一双眼眸深深地望进了她的心底,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她道:“你知道吗?今天,是我这六年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六年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这一个刹那,他无比认真的口吻,说着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在不经意之间,带来了一种难言的震撼。
狂风卷浪似的,一下撞开了她的心门。
陆锦惜只觉自己像是被他的话,或者是他的手烫了一下,一时间竟狼狈地将手缩了回来。
莫名地,不敢回头看顾承谦一眼。
直到直挺挺地从房门里走了出去,远远站在了另一头的走廊上,被那雨幕里夹杂着些许潮意的风一吹,才一下从那醉了酒似的恍惚中醒过来。
她垂眸,摊开了自己方才被顾觉非拉过的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微凉的温度,还有那附着在他身上的清苦药味儿。
心。
忽然就不受她掌控,乱了。
☆、第147章 第147章 凉薄
六年。
六年前, 是顾觉非二十三岁, 刚中了探花, 正是年少意气最风发之时, 却偏偏在之后不久直接上了大昭寺,在雪翠顶上一隐六年。
直到前不久太师寿宴, 他才回来。
如今他说,这是他六年来,最痛快的一天。
那么……
这六年来的日子,对他来说, 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年又是什么原因,促使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不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