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并不作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画皮。
只是有的人善于伪装,画皮很精致;有的人智慧不够,手段也拙劣,画皮便显得错漏百出,让人轻易便看出来。
顾觉非的画皮,无疑是精致的。
可谁说,画皮里就一定是面目可怖的妖怪呢?
也可能不过一颗足够诚挚的心。
在这世上,心越诚挚,便越脆弱。
聪明的人于是学会了用画皮来伪装,以避免本心为世所污,为人所伤。
顾觉非固然通晓百般的算计,甚至就算他眼下说出的这一番话,也不是没有算计她,尤其是算计她心的意图在。
可又怎么能拒绝?
因为不管是他的起心,还是可预见的结果,都是善意。
于是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里,陆锦惜忽然就明白了另一种可能,顾觉非这个旁人口中的“完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并不仅仅是伪装……
也许有时候,伪装,便是本心。
她眼波似水波流转,有一种雨后方晴的潋滟,过了许久,才慢慢道:“那便依顾大人所言,明日一早,我往南城门外驿站去。”
这就是答应了。
顾觉非唇角的弧度变得明显了几分,“嗯”了一声,只端起那茶盏来慢慢喝了一口,薄薄的唇瓣,恰好印在了她先前留下的口脂印子上。
陆锦惜眼皮都跳了一下。
她不确定顾觉非是不是故意的,但这时候,心里面那一种莫名的悸动,竟比当初撩拨他的时候更重。
天下到底还是有这样的人的……
越相处,越能察觉到他的好来。
顾觉非仿佛浑然未觉地放下茶盏,算着已经出来醒了有一会儿的酒,毕竟还是陆九龄的生辰,他不好在这时候离席太久,所以道:“我该回席了。明日辰时末,我在那边候你。”
陆锦惜点了点头。
心情其实有些复杂,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
顾觉非的身上还沾着一点酒气,得了她回应后,便扶了一把椅子的扶手起身,唇边挂了一点淡淡的浅笑,同他告别,然后回了席上。
这一天陆锦惜在陆府待到很晚才回去。
陆九龄难得有这样春风得意的时候,大约也是因为有顾觉非在,所以格外高兴,喝了不少,有些醉醺醺的。
她听府里下人说,席间上陆九龄把顾觉非夸上了天。
但奇怪的是,这一天与顾觉非关系本来不很差的永宁长公主和本来与陆九龄关系不差的老太师顾承谦,都早早离席了。
老太师还好说,毕竟之前在朝上闹得不很愉快。
可永宁长公主……
回将军府的路上,陆锦惜坐在车内,却是再一次地琢磨了起来,只觉得永宁长公主对顾觉非的态度,很是矛盾。
有时候很欣赏,很理解。
但有的时候,又很忌惮,很不认同。
这是一个谜题。
单纯这样想,其实想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所以与往常任何一次起疑一样,待车驾到了将军府门前的时候,她便将这疑问暂时放下了,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回了屋。
明日便要出门,她略料理了一些琐碎,直到亥时末才歇下。
次日一早起来,便是兵荒马乱的忙碌。
☆、第113章 第113章 出发
陆锦惜自个儿倒是不忙, 毕竟她勉强也算是个一家之主, 但毕竟名义上说是要去点禅寺烧香拜佛, 难免要准备不少的东西。
下面人天没亮就开始准备了。
她起身洗漱好的时候, 出门要准备的一应琐碎,便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临出门前,她去太太孙氏那边请安。
既是将自己最近对府里的一些人事改换与她说明,也算是出门之前给家中长辈告个别——虽然她不觉得孙氏很喜欢自己。
但话还是要说得很漂亮的。
“迟哥儿近来的学业都很令人放心, 有太师府的顾大公子教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大公子那边也准备着去稽下学院。璃姐儿与琅姐儿那边,一开始本准备请一位女先生,但谁想后来正正好合适,听闻几年前江南乡试的解元要来京,所以侥幸竟延请到了她。我想着太太本也是开明人,所以便自作了主张, 请他教璃姐儿与琅姐儿。”
陆锦惜打量着孙氏的神情, 温声细语地说着。
“不过,他倒是也对大公子感兴趣,所以也让大公子拜了他为先生。”
孙氏自从年纪大了就不怎么出门了, 往日看不惯陆氏,是觉得这媳妇懦弱,镇不住家宅, 导致家里乱糟糟的。
所以这些年来, 卫仙欺负她, 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私心里, 她想着的是将军府一门,若卫仙能管得过来,便交给她管。
谁能想……
这二儿媳妇竟是日渐厉害了。
听了她这一番细致的交代,孙氏掀了那一直搭着的眼皮,打量了她片刻,才道:“家中事都是你在打理,你自己有主意便好。倒是我听人说,你今日是要出门去点禅寺上香?”
“今早来,正想与太太说这件事呢。”
陆锦惜脸上看不出半点的心虚,任是谁见了也不可能猜得到,去点禅寺只是个幌子,她只是要找个出门的好借口罢了。
“这些□□廷下来了不少的恩典,甚至因为大将军为大公子开了特例。儿媳只感是大将军在天之灵保佑着府上,点禅寺名声还在大昭寺之上,所以儿媳想去寺中拜拜。这一来一去,还准备住上三天,吃斋念佛。可府上的事,就不大能顾得上了……”
在提到“大将军在天之灵”的时候,她十分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埋了下来,甚至连眼帘都轻轻地低垂,一副带着一点隐约愁态和失落的模样。
孙氏一见,哪里还能再怀疑她?
纵使心底里觉得她一介女流自己去点禅寺不大好,却也将这一点点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裙,孙氏那有些苛刻的目光,还是慢慢从陆锦惜的身上移开了。
手上的佛珠掐了有三颗。
接着才点了点头,道:“府上的事情你既已经安排妥当,下面人也自有规矩去束缚。你既要出门上香,便不要牵挂府里的事情。再不济,还有老婆子我震着。时辰也不早,点禅寺的香火旺,你早些去吧。”
成了。
陆锦惜心底里一片轻松。
孙氏不留她,她也没有多留的意思,起身来便款款一拜,把礼数给做足了:“谢婆婆体谅,那儿媳先告退了。”
孙氏“嗯”了一声。
陆锦惜这便从她屋子里退了出去。
时间还挺早。
春日里日出的时间已经开始偏早,依旧是个带着薄雾的清晨,阳光从东方的云缝里照射出来,流泻一地。
她并没有直接出发,而是又回了一趟东屋。
果然,前两日就得知了她要出门消息的几个孩子,今早都齐齐过来请安了。
薛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好奇;薛明璃和薛明琅却都是有些不舍,带着几分依赖地依偎在她怀里说着话。
唯独薛廷之,只用那一双深幽的眼看着她。
薛况的儿女虽然聪明,可毕竟年纪都还太小,且因为喜欢陆锦惜,所以既没有机会察觉到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机会去思考他们的母亲有什么问题。
可他就不一样了。
心智都非常人,哪里能感觉不出其中的猫腻?
要知道,打从她大病初愈,死里逃生之后,也只往大昭寺上过一次香。这一次过后,竟是再也没有了。
大昭寺供奉的可是薛况的牌位啊。
说什么点禅寺的菩萨更灵,能比得过大将军的牌位吗?
早不去上香,如今却要去点禅寺,难免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欺瞒之嫌。
只是若非了解内情的人,谁又会去怀疑她呢?
毕竟她在外人眼底就是个可怜人,且常年都沉浸在薛况离世的悲苦之中,用死去的丈夫来当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可要好生听话,在家里不许惹是生非。若教我回来知道,可仔细你们的皮!”
口中说着威胁的言语,可面上却是暖融融的笑意。
陆锦惜对几个小孩子说的话,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薛迟于是扮了个鬼脸。
薛明璃不说话。
薛明琅却撒起娇来:“我们都会乖乖等娘回来的,才不会不听话呢!”
别人说这话,陆锦惜都信,至于薛明琅嘛……
她貌似相信地点了点头,但嘴上却道:“是啊,咱们琅姐儿最听话了。昨儿你青雀姐姐还跟我说,不知道那谁看天气好了想骑马,还死活要骑大风,结果大风不愿意,你又闹到廷之那边去。哎呀,是谁来着?”
薛明琅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方才还大声嚷嚷着的她,这一下连抬头都不敢了,只从陆锦惜怀里溜了出来,气愤地一跺脚,看向薛廷之。
“一定是大哥跟娘亲说了!哼,人家就是喜欢大风,可大风也不爱搭理我……”
“好了,这事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自己个儿瞎闹,还敢怪廷之。”陆锦惜笑着把她拉过来,戳了戳她脑门,抬眼却是看向薛廷之,“琅姐儿跟你胡闹玩笑呢。”
这些时日,薛明琅早听话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