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眼皮都没撩一下,只道:“回绝了就是,就说这阵我忙不开。这春日景色刚起来,踏青也不急在一时。等改日我不忙了,自当请三奶奶出去踏青,就当赔罪了。”
后天去小钟山踏青?
三贤祠就在小钟山下,白月湖边,顾觉非那一日就要在那边开试收学生,想也知道到时候一定人山人海。
就算不为了躲顾觉非,她也不能跑去看人头啊。
更何况,若真在那边遇到顾觉非,天知道又会发展成什么情况。她若一个没忍住,再往下啃这老草两口,可就不一定能“悬崖勒马”了。
三贤祠?
呵呵,谁去谁傻!
陆锦惜对自己“秉性”亦算清楚了解,主意早已经下定,这会儿让青雀去拒绝,口气也甚是镇定。
青雀听了,这才一头雾水地去了。
很明显,陆锦惜这避之不及的态度,依旧让她很困惑。毕竟,谁能想到,陆锦惜才看上顾觉非,转头又后悔了呢?
“吱呀”一声,门又合上了。
陆锦惜慢慢靠回了椅背上,将身体放松下来,可脑海中却依旧萦绕着方才青雀给的两个消息。
一时间,竟跟魔障了似的,满脑子都是顾觉非。
她就在这么枯坐了半个下午。
外头院子里,薛迟却是挂着满脸的笑意还是满额的汗水,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远远见着在外头忙碌的青雀白鹭就喊:“青雀姐姐,白鹭姐姐,我娘在里面吗?”
“在书房呢。”
白鹭手中正拿着几支新摘的花儿,听见便忙转身回他,可一见他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又有些讶然。
“哥儿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下学出去玩了一会儿。”
薛迟摆摆手,却也不说自己玩了什么,反正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就直接朝着书房跑去了。
“我去找我娘讲故事了!”
这几天,他是已经听故事入了魔。
只觉得自己娘亲讲的故事,胜过外面说书先生们十倍。不仅把学里的小伙伴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刘叔叔和方叔叔听了,也都是目瞪口呆呢。
不知道今天娘亲又会讲什么故事?
薛迟心里期待极了,到了书房门口,就高声大气地叫喊起来:“娘,我回来啦!”
他那喜庆的而声音,陆锦惜隔大老远就听见了,早就回过了神来,却是忍不住一叹气:得,又回来听故事了。
她只把桌案上的卷宗连着宣纸等一卷,就收好了放回背后书架上。
薛迟这时便已进来了。
陆锦惜转头一看,不由有些奇怪:“学斋跟咱们院里,也不过就那么一段路,还是早春的天气,你怎么跑得满头是汗?”
“嘿嘿……”
薛迟凑了过去,就直接抱住了他娘的手臂,两只眼睛亮得不得了。
“跟二方出门玩去了,在路上还遇到了刘叔叔。他们好多人,骑在马上,可威风了!我都没打招呼,刘叔叔就认出了我,还带我跟二方一起骑马呢!”
“……刘叔叔?”
陆锦惜一怔,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九门提督刘进刘大人?”
“反正是刘叔叔,别的我也不大记得,好像是吧。”
薛迟其实有些迷糊。
他只知道那些都是父亲的朋友,见过几次,每回自己生辰他们都会送礼物来。所以也没在意,反而越兴奋。
“娘,那里还有个我以前没怎么见过的方叔叔,他的剑也特别好看,可沉了,我都抬不起来。他还笑我!我说我有一把洪庐剑,他还不相信,气死我了!”
方叔叔……
陆锦惜嘴角一抽,只觉得眼皮子跳个不停。
薛迟还没察觉出他娘的异样来,还叉着腰,气鼓鼓道:“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娘,您明天让我把洪庐剑带着去吧,我非要他说不出话来不可!”
“……”
让他带着去?
可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这小子好好关上一顿,拿块破布把他这一张闯祸的大嘴巴给塞住!
糟心啊!
“娘亲?”
薛迟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起来,不由又摇了摇她的手。
陆锦惜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叹一声自己命实在苦,破罐子破摔道:“不就是把破剑,你爱怎么就怎么吧。那剑鞘也已经打好,你回头让小厮们帮你拿,到底沉,别累着自己。”
“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薛迟一听,立刻欢呼了起来,声音甜得像块糖。
“刘叔叔还说了,以后有空了,可以教我习武练剑。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可以跟父亲一样,带着宝剑,上战场,杀好多好多的人,建功立业,当大将军?然后就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陆锦惜顿时皱了眉。
薛迟却还在兴奋之中:“这样的话,以后娘亲就可以讲我的故事了……对了,娘亲,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陆锦惜一垂眸,只看见薛迟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巴巴等着她讲故事的模样。
可是……
她微微拧着的眉,并没有松开,只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
薛迟不大明白。
“说让娘亲可以讲我的故事,又问娘亲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陆锦惜摇摇头:“不是这句,前面一句。”
不是这句?
薛迟思考了起来,但记性也不错,拍手道:“那是以后带宝剑,上战场杀敌,当大将军,大英雄!”
是这一句了。
陆锦惜是忽然发现,约莫是小孩子想得简单,薛迟这小子的想法,好像歪了一点。虽是孩童无心之言,但谨慎着提点一些总没错的。
她问他道:“迟哥儿觉得你爹为什么是大将军、大英雄呢?”
“因为他上战场杀敌,武功高强,建功立业,击退了匈奴来犯之敌啊。”
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
陆锦惜又问:“那你想跟你父亲一样建功立业,也希望上战场打仗,希望有战争让你功成名就,有敌人让你杀吗?”
“是啊,不然大家怎么知道我那么厉害,我又怎么建功立业?”
薛迟不是很明白,这样浅显的问题,怎么娘亲还要问自己?
“娘,是我想的不对吗?”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陆锦惜想了想,到底还是笑了一笑,柔化了自己面上过于严肃的表情,只拉着薛迟,在旁边坐下来。
薛迟更不明白了:“也对,也不对?”
他现在不过才五岁,字已经识得很多,但道理还不大通,又是刚上学,先生还没教太多的东西。
兼之他出身将门,耳濡目染,有此想法,再正常不过。
等到以后知道得多了,见得多了,其所思所想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陆锦惜其实原不必操心,只用顺其自然便好。但如今见了,正好又跟薛迟谈到这里,也就不妨多说几句。
“说对,是因为你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对的。”
“表面上?”
薛迟顿时来了兴趣。
陆锦惜也不卖关子,笑道:“表面上,有外敌入侵,才有敌人可以杀,有仗可以打,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被朝廷封为大将军,于是人们称他为大英雄。”
对啊。
不就应该这样吗?
薛迟又问:“您只说了表面上,那还有实际上喽?”
这小子也是个聪明的。
会接话。
陆锦惜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脑袋,声音平缓而悠长。
“实际上,我们要知道一个人被称为‘大英雄’的根本原因。”
“你爹的确征战四方,被朝廷封为了大将军,但他被所有人尊为‘大英雄’,却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他守护了家国平安。使我大夏疆土,免于匈奴铁骑所践踏。”
“百姓们,免了战乱之苦,无须颠沛流离,因此安居乐业。”
当日长顺街上那一幕,当真是铁血铮铮,陆锦惜说的时候,便不由得回想了起来。
“真正的大将军和大英雄,都是百姓们封的。”
“所以,并不是身佩宝剑神兵、会打仗、会杀人,就可以成为你父亲,必得要百姓们认了才是。况且,娘也不希望你成为他?”
薛迟诧异:“为什么?”
“因为真正大将军和大英雄,都不喜欢打仗。就像是真正的神医,不喜欢天下有人生病。百姓们不喜欢打仗。一打起来,就是战火肆虐,生灵涂炭。边境上民生凋敝,好多人要流离失所,也有好多战士要抛却家乡,丢掉年轻的性命。”
陆锦惜凝视着他。
“娘亲不希望你会成为其中一个,更不希望将来再有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