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日越不过顾觉非,便一日活在他阴影下!
可要越过顾觉非去,又是多艰难的一件事?
唐氏心中只有满满的苦意。
眼见着这一位上来巴结,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贵妇人,她有种一杯酒给她泼到脸上去的冲动!
只是,到底还是忍了。
唐氏干笑了一声:“是啊,太师开心就好。”
说完了,也略喝了一杯。
那贵妇人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些情况,唐氏只一句“婚娶之事,想必太师回头会有主意的”,把人给打发了。
旁边的陆锦惜,早听了一耳朵。
她对这一位唐氏,倒是理解的,看她面上似乎有些酒意上头,便笑道:“您看上去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一些吧。”
唐氏没想到,陆锦惜竟主动跟自己说话。
一时微怔。
可也只是一眨眼,她就明白了陆锦惜的意思,甚至一瞬间想起了当初京城赫赫有名的那件事——
大将军夫人的膝下,不也养了个不是亲生的吗?
且是个小妾生的。
这勉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唐氏心底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陆锦惜的心性与人品,竟比她外表的相貌,还要讨人喜欢。
她慢慢便笑了起来:“是吗?是我看上去有些上头了?”
“有一些的。”
陆锦惜声音和软,目光也柔软。
“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一些,叫丫鬟扶您出去吹吹风吧。一会儿还要主持晚宴呢。”
“也是。”
唐氏抬了手指头,按着自己的额头,轻叹了一声,“您说得也对,我是得去吹吹风了。来呀,扶我一把吧……”
春柳秋雨两个丫鬟,连忙过来扶她。
唐氏这才对众人道:“我这也是上了年纪了,倒险些被你们给灌醉,这会儿得去吹吹风,喝两碗醒酒汤,失陪一会儿,还要诸位见谅了。”
离得近的,都听见陆锦惜与唐氏这一番对话了,个个都没表示异议,还都叫唐氏少喝一些。
唐氏于是吩咐了丫鬟们好好伺候着,这才出了去。
陆锦惜身边的涂氏,早把原委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道:“你心肠倒是个善的……”
“都不容易。”
陆锦惜知道涂氏是看出刚才那一出了。
在大公子回来这当口上,唐氏若贸然退出,即便是她自己声称自己不胜酒力,回头也会陷于他人的言语揣度,觉得她这个当继母的哪里不对。
可若有个人来开口,事情就简单多了。
又不是她要歇的,实在是旁人都看不下去罢了。
想想原来的陆氏。
以陆锦惜如今的眼光来判断,薛府那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也断断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她不知道陆氏是不是曾关注过薛廷之的一切。
若是没有,那也还好,只当薛廷之不存在。
可若是有,得知这胡姬生的孩子这样优秀,除了瘸腿跛足之外,找不到什么缺点,心情又会比唐氏好到哪里去?
陆锦惜这,也勉强算是推己及人。
她回望了涂氏一眼。
涂氏则是笑了起来,只拍了拍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道:“放宽心,放宽心……”
陆锦惜笑了起来。
她半点也不需要放宽心,因为这心就没窄过:陆氏的人生,是陆氏自己的。她不参与,也不愿置评。如今顶了她的壳子,可她还是她自己。
如今也不过只是习惯性地,释放善意罢了。
当下,陆锦惜没有再说话,只与涂氏一道安静地看戏。
楼下觥筹交错,楼上暗香浮动。
这一看,便看到了日头西斜。
影竹楼外的竹影,投落在开着的几扇雕窗上,一时竟雅致得像是文人雅士的卷轴上的水墨画。
先才出去醒酒的唐氏,这时候才踩着点回来,安排人排了晚宴上来。
这便是今日寿宴的最后一项了。
陆锦惜上午听众人唠了半天的嗑,下午又看了半天的“好戏”,眼见着最后一场晚宴排开,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没穿之前,为了公司的上市计划忙得要死要活;穿来之后,病中都是劳碌命,要竖起耳朵来听;病好后,又是府里的一堆事情。
像今天这种一整天都闲着没事陪聊的日子,她竟然很不习惯。
感觉自己浑身都要长毛了。
因为下午已经用过不少的茶点,她晚宴上也没怎么动筷子。
约莫吃到酉时二刻,众人便也差不多了。
这个时辰,刚刚好。
天还没黑,适合大家回家。
楼下的官僚们个个身上都带着酒气,许是因为老太师寿宴上,顾觉非回来了,所以喝得都很尽兴。
永宁长公主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被人扶着;
老太师则是拱手送别众人,身后跟着顾觉非;
至于先前说宴后散了要见的陆九龄,这会儿竟然没了影子。
陆锦惜走的时候没看见人,便打发人去问。
没想到,回话竟说:“陆老大人不知怎地,今日兴致奇高,喝得高兴。刚才要散那一会儿,强拉了二公子去,说是要指点他功课。二公子喝得也不少,俩人就一起去了书房。”
陆锦惜顿时冷汗淋漓!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之前陆九龄那一声嘀咕:也不算很多……
指点功课?
千万别指点到别的地方才好。
而且,这一大把年纪了,千万别喝出什么事来。
心里一时担心忧虑,又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额头,客客气气对那传话的丫头道:“还请你去二公子那边通传一声,便说我在门外候着陆老大人,请他早些出来。”
“是。”
丫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下便应了,去那边通传。
陆锦惜看了两眼,这会儿楼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连顾太师,似乎也因为喝得太多,早早被顾觉非带着人送了回去。
她因为派人去打探消息,反倒落在最后。
唐氏刚送走了一拨人,回头来瞧见她,便笑:“今日多劳夫人解围,我是要亲自送送你的。”
“不过是看夫人的确不胜酒力罢了。”
陆锦惜也没拒绝,知道这是主人家的善意。
一个当朝太师夫人,一个将军夫人,便这么相携着,一路出了圆门。
到了这里,唐氏方才止步,目送着陆锦惜离开。
西垂的落日,隐在黄云里面。
四下里,一片昏昏。
大部分的车马已经离开了,只有零星的几辆,还在门口候着。
陆锦惜扶着白鹭的手,一走出顾府大门,就瞧见了正中停着的那一辆两马并驾的豪华马车。
这车她今早来时坐过。
永宁长公主的。
车在这里……
那人呢?
脑子里这个念头,才冒了出来,陆锦惜就听到背后有笑声传来:“到底还是你有良心,还知道扶着本宫……”
她顿时一个激灵,回头一看。
来时的那个侍卫,自是一早就回去了。
这一回,永宁长公主醉态妖娆,眯缝着一双眼,那一只尊贵的手,便搭在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白衣青年掌心,脚下一摇一晃地,从府门口走了出来。
那白衣青年,作儒生打扮。
头上戴着方巾,可并没有酸儒的气息,面如傅粉,纯若点朱,一副风流姿态。
听得永宁长公主这一声笑,他亦笑起来:“您当心,脚下台阶。”
“绊不倒。谁敢绊本宫?”
永宁长公主真是醉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飘。
她一步一步下来了,走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才发现陆锦惜就站在下面,给自己行了礼。
不过眼神么,好像有点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