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也是久久伫立,目光缓缓从那繁华帝京重重高墙上收回,落到了大昭寺山前。
那些人得了顾觉非已经离去的消息,大多已散了,只是仍有几个不甘心,心存怀疑,徘徊在山门。
“方今京城,人人都盼着你回来。朝野上下,更因为立储之事,相互倾轧,乱成一团。就连原本薛况手底下那些个旧部,也因为朝廷与西域各族议和之事,借着与文官的矛盾,上下折腾……”
桩桩件件,说来都是糟心的事情。
萧彻终于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他们个个都要逼死朕!”
这么久了,终于用了一个“朕”字。
顾觉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带着些微倒刺的马鞭子,无声无息,也半点引不起旁人注意,颇有些悠闲。
他只道:“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老糊涂。六年前,皇上不已经很清楚了吗?”
六年前。
这明里暗里,又开始骂顾太师了。
萧彻听得清楚明白。
“你都决意要回去了,还记恨当年的事?”
“天衣无缝的计划,险些便功败垂成,我更是事后才知道,世上竟还有老子,巴不得他儿子去死,能在背后狠狠给捅上一刀……”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顾家嫡长了!
顾觉非甩了甩马鞭子,也不愿意再提当年的事。
“时辰也不早了,皇上甩开朝中政事,怕回头又堆起来处理不完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呢?”萧彻问他。
顾觉非向山下看了看,已直接调转了马头,只道:“一条老寒腿,他找人明里暗里跟我说过了八百遍。今日他寿辰,便是为面子,也少不得跑一趟回生堂,看看那个姓张的有什么本事,傲气了这十几年。”
说完,他也没再行礼,打马便往山下去了。
萧彻知道,这是要去回生堂,会会那个臭脾气的鬼手张,给顾太师求药了。
到底父子之情,岂是那样容易就没了?
纵是顾太师背后再给他来上三两刀,也改不了他是顾太师亲手教出来的儿子的事实。
这样有软肋的顾觉非,也是格外让人安心的。
周围的侍卫们大多都是这几年新换的,一时都被顾觉非这等近乎蔑视的无礼给吓住,不敢说话。
只有萧彻,望着那消失的一人一马,只觉那一股疏狂气,一如往昔!
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他这真性情,也就对着朕,才显露几分了……”
言语里,竟是半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
山下的道,还有很长很长。
无数来候顾觉非的人,都扑了个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奔回京城去复命,倒让正在为顾太师贺寿的许多人听了,暗自无奈起来。
前厅里的筵席,已渐渐开了起来,陆九龄与永宁长公主难得凑一起叙说了两句话;后园中也早就布置上了,分了内外两间,瓜果点心都摆了满桌,衣香鬓影,来往则莺声燕语。
外间坐的都是普通的外命妇,并着些聚拢了说话的官家小姐。
话题,竟是半句不离顾觉非。
人如美玉,探花及第,翩翩君子,自己有本事不说,又是顾氏一门的嫡长,未来的掌家人。
最要紧的是,还未婚娶。
即便顾觉非已经有二十九岁,可在那诸多的光环之下,照旧许多人盼着嫁。
六年里,京城的官家小姐,早已经换过了一茬儿。
当年被顾大公子惊艳得五迷三道的,如今多半都已经嫁了人,为了人母。即便心里还有什么想法,也只好憋着。
可新换上来的这一茬儿,不又陷进去了吗?
可算得上是前赴后继了。
陆锦惜刚与陆九龄分别,才被丫鬟引着,绕着外间走,这一声一声的议论,便从她耳边过去。
内间还在前面一些。
屋里早已经坐了朝中的一品诰命与几位国公夫人。
陆锦惜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里面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嗓音,长长叹了一声。
“天可怜见,又是一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
“顾大公子这块硬骨头,竟也有人想啃上两口,真不怕豁了牙!”
☆、第030章 越发不堪了
那一瞬间,屋里有些安静。
上首位置高坐的,便是顾太师续弦夫人唐氏,听见这话,眼皮子都跳了一下,差点没端稳小盖钟。
她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便瞧见了坐在左首第一把玫瑰椅上的老妇人。
定国公夫人,大纪氏。
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面容有些苍老,两鬓也发了白,脸上皱纹一条跟着一条。只是她头上依然戴了一套点翠的头面,身上穿的是精致的苏绣,手腕上还挂了一只血玉镯子。
一眼看过去,就一个字:贵。
她往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一坐,就连卫太傅夫人董氏,都不得不往下挪了,只占了左边第二个位次。
没办法,谁叫定国公夫人乃是当今太后的姐姐呢?
当初定国公夫人与太后娘娘一起选秀,太后娘娘因容貌昳丽被留了下来。定国公夫人则普通一些,落了选,回来嫁了如今的定国公周元祐。
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想到,十三年前,一场宫变,三皇子登基当了皇帝,次年便改了年号。
定国公一府,便因着太后这一点裙带关系,飞黄腾达。
定国公夫人纪氏,如今自认是贵妇人当中少见的第一流,本身脾气就火爆,说话更不客气。
听得外头小姑娘们讨论得热烈,她便忍不住地讽刺了一声。
只是这一句,却叫众人都尴尬起来。
她们也都知道顾觉非是块“硬骨头”,可在太师府里,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就连一向玲珑的唐氏,都被这句话给噎住了。
她乃是顾承谦续弦的继室,并非顾觉非生母。
顾觉非乃是顾氏一门的骄傲,她一个继母,从来也少评价这一位的为人。可此刻若是随定国公夫人开口编排,又失了体面,且容易让人误会……
唐氏有些恼了定国公夫人,内心正纠结,还没想好词儿。
外头,忽然便来了一声带着笑声的通禀:“夫人,大将军夫人来了!”
是春柳。
先前被她派去亲迎陆锦惜来此的大丫鬟。
那一瞬间,唐氏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陆锦惜!
来得可真是时候!
她顺势便忽略了定国公夫人的话,忙把茶盏放下,打上首站了起来,笑着便道:“可算是来了,咱们可是盼久了!”
先前众人坐着的时候,便聊过了不久前长顺街上发生的那一幕。
对这一位大将军夫人,说不好奇是假的:认识的想知道,她这几年变成了什么模样;不认识的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间的门开着,门内张开了八扇画屏作为隔断。
众人全都望了过去,就连方才编排顾觉非的定国公夫人大纪氏也一样。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是吓了一跳!
来的哪里像个凡人?
简直神仙妃子。
冰肌玉骨,琼林玉树般的人儿。
陆锦惜人打屏风后面绕过来,当然是掐着点来的。
她觉出里面氛围不大对,才叫丫鬟先通传。
此刻款款走来,裙裾翩跹,便是水月观音的云裳;腰肢纤细,好似一树扶风弱柳摇摆;粉颈纤细,自是一段月中堆的白雪。
更不用说,那头上抹额一点,真是“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不对了。
不认识陆锦惜的,只觉得这一位大将军夫人真是好看得没边儿了;认识陆锦惜的,却是惊叹于她如今从容的气度,还有那好似不老的容颜。
这气色,这皮肤,竟浑似还在双十年华!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下去的声音。
这气氛,倒比先前定国公夫人开口说顾觉非的时候,还要奇异。
陆锦惜当然感觉到了。
只是她同时也抬眼一扫,立时注意到了座中诸位贵妇人的年纪。
心底,忍不住就狂飙了一把冷汗!
看来,那便宜死鬼老公薛况太能耐,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屋里这些个命妇,年纪都太大了
四十来岁的少见,一只手能数过来;剩下的就没低于这个年纪的,五十不算少,六十也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