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桃花嫁到田家,算得上顺心如意。她素来是个没心没肺又极大方的人,有细君这个合格的后妈在一旁照应,儿媳妇的难处她一点也没尝到,田家反倒个个捧着她。
原来田函是长子,下面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到了婚嫁年龄的也有三四个,家里穷,相貌又都如田函一般的丑,没有一个订亲成亲,田家父母早就愁得白了头发。自从这个王妃身边的丫头嫁到田家,田函从军户一下子升到了校尉,然后家里盖房子买地,次子顺利地娶了媳妇,长女带了像样的嫁妆嫁了出去,三子和次女订了亲事,家里的吃穿用度都升了好几个台阶。家里人就差把桃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养得桃花心宽体胖。
桃花不急着回家,看卢八娘的神情对桌上的菜很有几分厌烦,赶紧又端了出去,几分钟后她又进来了,“王妃,我们去园子里走走,这时候外面也不大热了。”
横竖都觉得不舒服,这两天又没怎么动,卢八娘就出了门。郡王府的园子不太大,但湖光水色、山石亭台倒也都全,点缀着各种花木。一天的酷热过去了,此时终于起了一缕缕的微风,将水面吹皱,映着夕阳的余晖,金波滟滟,卢八娘的心就静了一静。
然后她就看到一株杏树,杏花早已经落没了,上面点缀着好多小小的青杏,让她莫名地喜欢起来,“给我摘个青杏尝尝。”
桃花生过儿子后着实胖了,现在又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可她也不用别人,挥手让后面端着小凳的人过来,将凳子摆在树下,踩了上去,伸手够住了一条杏枝,挑最大最好的摘下来两颗,早有人将带着的水拿来逑矗帜门磷硬粮删坏萘松侠础
卢八娘咬了一口,杏子还没成熟,只有很薄的一层果肉,酸酸的,非常可口,接连将两颗杏子都吃了,她还想吃。而且这心情还非常急切,便拦住众人,自己站到了凳上,摘下一个青杏,来不及洗便放进了嘴里,心想这时候没有农药,枝头上的杏子是极干净的,洗不洗并不打紧,一连吃了五六个也没停下。
桃花在下面笑了,“王妃怎么跟我怀小虎时一样,偏爱吃青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卢八娘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怀孕了!
可这怎么可能?自己已经吃了绝育药,而安老先生的解药还没有配好。卢八娘虽然找不到原因,但却明白自己被骗了,而前安老先生前几天就应该诊出自己有了身孕,只是他不肯告诉自己而已!
“有孩子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卢八娘完全懵了,一时间头晕目眩,然后她就从凳上栽了下去。
“王妃!”
“出血了!”
“把软轿抬过来!”
“快去找安老先生!”
周围乱成一团,卢八娘早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抬回了屋子里,安老先生也急忙到了,他喘息着给卢八娘诊了脉,就沉着脸坐到了一旁,“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单独对王妃说。”
“王妃?”宁姑姑用疑问的语气问。
卢八娘睁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听安老先生的话,又向桃花看了一眼,就见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桃花和宁姑姑最后关上了院门也出去了。
安老先生静默不动,一丝声息都没有的气氛很让人压抑,让卢八娘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了,便带了些怯意地问:“孩子,孩子没了吗?”
“你是故意摔下来的?!”安老先生的声音就像刀一样割着卢八娘的心,“你不配做王妃!不配做女人!不配做人!”
“不,不是。可是孩子还是没了,对不对?我听到他们喊出血了?”卢八娘第一次被别人骂成这样,可她顾不得了,只是想问孩子怎么样了。她确实没想要孩子,可是听说孩子没了,心里说不上的难过,不觉中,她的声音颤抖着,完全没了平时的颐指气使。
“你现在对我说,你想怎么办?”
“孩子还能保住吗?”
“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出血是不小心擦伤了一块。我做的孽,我已经还清,死也能瞑目了。”安老先生神奇般地平静下来说:“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对了,你要是不想要孩子,从那么低的凳子上跳下来是没有用的,至少要从几丈高的地方跳下来,那样你也会一起摔死的。”安老先生说完一挥袖子走了出去。
“王妃,王妃!”桃花在卢八娘耳边轻轻地叫着,她在院门外听到安老先生大声地喊了些什么,然后就怒气冲天地走了出去,她便赶紧跑回了院子里,就见王妃像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地盯着床帐上方,一动不动。
王妃和安老先生间肯定有什么不对,两年多前安老先生刚回来时就与王妃说了些什么,也是这样大喊大叫的,要知道老先生平时从不高声说话。而且安老先生虽然每半月都要给王妃诊一次脉,但几乎不说话,神态间还很严厉,自己曾问过王妃,可王妃只吩咐自己不要多嘴多事。
桃花并不擅长思考,她也从不喜欢去思考,上前轻轻的推了推卢八娘,又焦急地问:“王妃,怎么了?”
卢八娘瞧了瞧桃花,“你先出去吧,也不要别人进来,我想静一静。”
“王妃你的伤怎么办?还有衣服沾了泥,总要先换一下……”
“桃花,出去!”卢八娘重复了一句,语气放得很重。
“是。”桃花不敢再说,轻手轻脚地走了,将跟进来的一众人都带了出去。在院门前,与刚刚拦着安老先生问了情况的宁姑姑正好迎面碰上,“王妃要静一静,不许人进去。”
“王妃有了身孕了!”宁姑姑兴奋得根本没有听到桃花说的话,用手推着桃花,“我们赶紧进去看看,问问王妃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了过来,不行,得把奶娘请来做,她最知道王妃的口味,还有王爷那里,要差人给王爷送信,卢府那边也要派人去,还有去给何侧妃上柱香,遣人去鸡鸣寺还愿……”
桃花拦住了她,“宁姑姑,王妃让我们都出去,她要静一静。”
“静一静?”宁姑姑愕然,但很快她明白了,“我们先不要进去了,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让王妃静静吧。”
成亲已经六年了,王妃才有身子,虽然平时谈到孩子时总是非常淡然,但王妃心里的焦急宁姑姑自认是完全理解的,郡王对嫡子的盼望也一定会加重王妃对孩子的期待。几年的望眼欲穿,一朝得以实现,王妃肯定喜不自禁,她想静一静也很正常。
宁姑姑笑了笑说:“实在是太欢喜了,我也要静一静呢。”
第五十二章 知有孕卢八娘惊倒盼生子十七郎喜极(二)
宁姑姑果然冷静下来了,然后她说:“已经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郡王那里明天一早就派人去报信吧,别处还是等郡王回来再说。我们几个好好打起精神来,晚上要排好值夜的,千万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池!”
“桃花,你带两个丫头悄悄地回正房,就在门外候着,若王妃叫人,便赶紧上前伺候,待我和奶娘亲自做点宵夜,再安排好值夜的事就去替你回去。”
“王妃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只在门外守着吧。”桃花答应了,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有些不放心,悄悄走了进去,侧耳听正房里一丝声音都没有,又从纱帘向内望去,只见卢八娘还保持着刚刚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桃花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有一种感觉,王妃似乎没有大家这样的高兴,她根本不是像宁姑姑说的那样,高兴得情不自禁才需要静静,而是,是一种说不好的感觉。
但是桃花之所以能被卢八娘挑中做为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就是因为她从来都不会去想卢八娘是否正确,而是坚信她完全正确,于是,她回到门外一动不动地守着卢八娘。
房里面的卢八娘完全傻了。从意识到自己怀孕后,她先是以为孩子掉了,然后又失而复得,几番转折下来,她少见的承受不住感情上的大起大落。
当初她怎么摔下来的,卢八娘自己也说不大清楚,是身体不适,还是惊吓过度?抑或因为有不想要孩子的心思?
但她听到有人大喊“出血了”的时候,以为孩子没了,椎心之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向安老先生求证时的诚惶诚恐也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可是,当她知道孩子没事的时候,又百感交集,思前想后了。
在卢八娘的人生规划中,从来没有生孩子这一项。她宁愿千山万水独行,却不愿留下牵挂。为了将来,她会抱养别人的孩子,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对于这些继承人,她会善待,会重用,甚至还会考虑将自己的遗产留给他们,但是,在她冷酷的心里,她与那些孩子们都是合作关系,她对他们好,他们更要对自己好,简而言之就是投资,然后回报。
即使有了司马十七郎对她的深情厚意,卢八娘也不曾后悔自己吃了绝育药,更是没想好会不会服下安老先生的解药。但现在突如其来的,她竟然有了身孕,实在是太出乎她的预料,让她完全无措了。
卢八娘从骨子里很抵触留下后代。她宁愿做孤魂野鬼,也不想留下后代。这种与全世界都想隔绝开的心思,她自己也很难描述出来,大约别人也都很难理解吧,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