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不敢相信的看着暮蟾宫,不相信他会蹚这摊浑水。
暮蟾宫苦笑一声,回道:“知道的太多,退不出去了。”
原来如此。唐娇有点怜悯的看着他,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没事,你就在幕后出出主意就行了,明面上的事情,不会逼你去做的。”
暮蟾宫颇感无奈的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今天在茶楼里聊了什么?”天机坐在床上,忽然开口问道。
“三爷认我作了侄女。”唐娇想起唐棣那副媒婆脸,不由得笑出声来,“然后就不停的给我做媒。”
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的手一僵,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还说要把我嫁给新科状元呢。”唐娇接着说。
暮蟾宫低下头去,眼神一阵闪烁。
“还有别的吗?”天机斜睨他们一眼,决定引导唐娇换个话题。
唐娇回忆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他还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要送我一样大礼。”
“什么大礼?”天机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唐娇这才发现他们的面色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暮蟾宫咳嗽一声,略带病色道,“唐姑娘,能不能帮我看看,厨房里的药煎好了没有?”
“好嘞。”唐娇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待她走了,温良辰立刻拍了一下大腿,面带喜色道:“有希望!”
“嗯。”暮蟾宫摸着嘴唇,沉吟道,“观陛下之一生,从未按常理出牌过,经常按照个人喜好做事……若唐姑娘真的合了他的脾气,那传位给她这件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背后传来一声冷笑,浇熄了两人心头的喜悦。
暮蟾宫和温良辰一同回头,看着身后那人。
青色床帐分作两股,系于柱上,俊美沉默的男子静静坐在床上,漆黑眼眸中的一点亮光,似乎照亮人间丑恶的一星烛火,光暗对比,方能将丑恶看得更加真切。
“你们高兴的太早了。”天机平静道,“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
京城,飞霜殿内。
唐棣已换下了身上的平民服饰,重新换上了黑色常服,襟口纳着细细的瑞云纹,身上绣有腾龙出云,从裾处一路盘旋而上,直达胸口。
这几日他脾气很坏,伺候他的宫女一直战战兢兢的,但越是害怕越要出错,一个宫女一不注意,把衣带落在了地上,原本以为少不了一顿踢打,没想到唐棣却对她温和一笑:“不碍事,下去吧。”
宫女简直受宠若惊,而从殿外走进来的万贵妃见了这幕,笑着说:“今儿皇上的心情不错啊。”
唐棣转过头,见万贵妃一身淡紫色的衫子,眉眼用红色的胭脂细细勾画,显得眉飞入鬓,媚眼修长,本显得寡淡平庸的姿色,被这艳丽的笔调一勾,也有了几分魅色。
但让唐棣感到稀奇的可不是她的打扮,而是她手里端着的玉盘。
玉盘里放着一只琉璃碗,琉璃碗晶莹剔透,里面却盛着一碗血淋淋的猪肺汤。
唐棣乃天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即便是一碗猪肺汤,御厨也会给他做得色泽亮丽,清香扑鼻,嘴里吃得高兴,眼睛看着也高兴,绝不会弄出一碗看起来这么粗糙的猪肺汤来。
可是唐棣看了却很高兴,径自走过去,从万贵妃手里接过猪肺汤,笑着说:“好多年没喝过你煮的猪肺汤了,朕可真怀念啊。”
万贵妃挥退左右,扶着他到桌边坐下,脸上嗔笑道:“亏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呢?”唐棣坐下后,一脸感叹道,“当年朕落魄的时候,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一碗猪肺汤。记得那时候朕从御膳房偷来猪肺,然后让你偷偷煮给我喝,你手忙脚乱的煮,没有什么作料,也没什么技巧,但那滋味,朕到今天都还记得。”
“哎,过去那么久的事,陛下若不提,臣妾都忘了。”万贵妃挨着他坐下,“既然那么喜欢喝,你怎么不让人做给你喝?”
“朕就喜欢喝你煮的,别人煮的,没那味道。”唐棣端起猪肺汤喝了一口,眼中满满都是温柔,“可自打朕封了你贵妃,你就再也不肯为朕洗手作羹汤了,一跟你提,你就不高兴,说多了,你就默默掉眼泪,说朕还拿你当侍女使唤,久而久之……朕就……”
银勺落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
唐棣的身子向一旁歪去,靠在万贵妃肩上。
月明星稀,寒鸦枝头,他们就像一对互相扶持的老夫老妻,一同走过了寒冷的冬天,一同走过希望的春天,一同走过酷烈的夏天,却走不过硕果累累的秋天。
“……楚楚。”唐棣声音略有些虚弱,“你给朕吃了什么……来人,来……”
万贵妃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唐棣略略挣扎了一会,却挣不开她那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手。
只能抬眼看着她,眼睛里写着:为什么?
“陛下。”万贵妃叹了口气,“这都是你逼我的。”
唐棣呜呜两声,想要说话,却被万贵妃捂得更紧。
“陛下,你知道吗?臣妾一直很害怕。”万贵妃轻轻道,“怕你有了一堆美人后,渐渐忘了臣妾;怕你被妃子大臣们鼓动,跟臣妾算旧账;怕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过往云烟;怕有一天……臣妾又要回到那个杳无人烟的宫殿里,当一个谁都可以打,谁都可以骂的小宫女。”
唐棣挣扎着,不是想要喊人救他,而是想要告诉她一句,不会有那一天的。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有那一天的。
“更何况,你最近简直变本加厉,一会儿要臣妾死,一会儿要赶臣妾走,臣妾心里很害怕,可怕又有什么用呢?”万贵妃冷笑一声,“后来臣妾终于想明白了。臣妾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当然什么时候都能收走。”
毒药渐渐侵蚀唐棣的身体,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动不了啦,只有眼珠子还在盯着万贵妃,里面承载着千言万语,可是万贵妃不懂。
她扶起唐棣,将他送到龙床上,像以前的那个小宫女一样,脱下他的靴子,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嘴里说着:“放心吧,陛下,臣妾不要你的命,你若死了,臣妾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请你从今天开始,就留在这里,留在这张床上……其他的事,臣妾会替你做。”
说完,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看着天空笑道:“我早该这么做的,现在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语罢,低头看了唐棣一眼,便转身离去,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处理外面的宫女太监,要试戴九龙冠冕,要准备明天的早朝,要做手准备接收他的一切……
宫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万贵妃脚步轻松,含笑走向她的新生活。
宫门吱吱呀呀的关上,唐棣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门扉关上,他陷入一片黑暗中,犹如孤零零的陷进寂静空冷的深海之中。
第二日,早朝。
朝臣们久等半日,最后等来的不是唐棣,而是万贵妃。
一片喧哗中,她淡定自若的走到龙椅前,环佩叮当,凤袍鲜艳,款款坐下,对诸臣道:“陛□体不适,最近这段时间的早朝,由本宫来代他主持。”
至此,万贵妃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自称摄政妃。
在她统治期间,流血,□□,起义,□□,短短的三百天内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后人将这三百天浓缩为一个名称——百日摄政。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没找到合适的图,嘤嘤,过几天再贴吧。
ps之前被问到美人话本是不是大长篇。。其实不是的啊,到了这里剧情已经过半了,之后大概10章就结束之了~【话说谜题其实都解的差不多了吧。。。
红牛兑水喝应该不会长胡子吧。。。
☆、第46章 雏凤初鸣拜帝师
第四十八章雏凤初鸣拜帝师
一群公人冲进风来茶楼,为首之人挥了挥手,冷硬道:”搜!”
几名公人朝唐娇走来,伸出手,将她拨到一边,露出藏在她身后的那名书生,然后将手里的海捕画像一展,对着看过以后,龇牙一笑:“就是你了,跟咱们走一趟吧!”
“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我?”书生挣扎道。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公人举起一页宣纸,上面写着一首小诗。
“这,这是我写的,怎么了?”书生颤抖着问。
“还敢问为什么!”公人指着那诗,龇牙一笑,“看看,花开亦有花败时,楚楚可怜无人收……这楚楚二字,乃是摄政妃的闺名!你这是在影射跟诅咒她老人家吧!”
“我没有!”书生百般狡辩,结果却换来几个耳光,直抽得他满脸血泪,不得不乖乖跟着公人离开。
待他们的身影走远,仿佛静止的风来茶楼才重新活了过来。
“哎,秦王那般残暴,都不曾因言杀人。”一名老者忽然叹道,“想不到我泱泱大齐,居然会以文字为狱,滥抓滥杀……哎!老夫不忍卒视!”
唐娇在一旁听着,慢慢握紧了手指。
心里想着:“叔叔,你是不是也被抓去了?”
自上次见面以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唐棣再没有出现过。
失踪的人也不只是唐棣,万贵妃摄政两个月,为了巩固政权,下了数道命令,其中之一就是不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任何理由抨击她,违者将被带走审问,但只见人被带走,却不见几个人被放回来,甚至没人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还活着。
思及此,她忍不住对那老者低声道:“大爷,您悠着点,祸从口出。”
“齐国都要亡了,老夫还怕什么?”老者摇摇头,杵着拐杖离开。
茶楼里本就没几个人,给公人们这么一闹,剩下的也无心听书,于是纷纷离去,不一会儿,便人去楼空。
唐娇又等了一会,依然没等来唐棣,便起身回家了,这一路上,风寒露重,偌大的街上居然只能见到行人,却听不见人声,想起两个月前热闹繁华的京城闹市,简直恍若隔世,唐娇站在一片萧索中,忍不住抱住胳膊,觉得有些冷。
一条雪白狐裘忽然披在她肩上,她回头,看见暮蟾宫皎洁如月的脸。
“走吧。”他说,“摄政妃又下了新命令,令公人在路上偷听行人说话,凡有造反或诽谤摄政妃者,可当场处决……咳咳。”
他话没说完,就用拳头抵着唇,低低咳嗽起来。
唐娇急忙将身上的狐裘摘下来,给他重新披上,嘴里抱怨道:“暮少爷,你身子骨弱,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话未说完,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惨叫。
唐娇反射性的想要转头去看,却被暮蟾宫伸手揽住。
“不要看。”暮蟾宫低声道,苍白秀丽的右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肩膀上,压进那雪白无垢的狐裘里。
“出什么事了?”唐娇刚问一句,那惨叫声便如跗骨之蚁般,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断断续续,泣不成声,隐约听得出是个年迈的老人,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喊着救命。
他每叫一声,唐娇的肩膀就跟着抖一下。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种濒死的悲鸣足以让任何人动容,乃至于感同身受。
但很快,那声音就低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小声的呢喃,仔细一听,似乎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或许是他老伴,或许是他女儿,但很快,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一个猖狂的声音响起,骂骂咧咧道:“看见没有?胆敢当街诽谤摄政妃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暮蟾宫的身体在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但他不能冲动,眼前这群公人根本就不讲理,不,应该说自打万贵妃自封摄政妃,这个国家就没有公理正义可言了,他现在冲出去,不但救不了别人,还要搭上自己,甚至搭上自己怀里的少女。
“走吧。”所以,暮蟾宫只能艰涩道,“我们离开这里。”
他揽着唐娇,朝人群外走去,眼看着就要挤出人群,唐娇忽然挣开了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一滩新血。
血泊中躺着一个人,先前在茶楼里发了一声感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