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粟贵妃忽然笑起来,她直直的看向齐皇帝,那笑中带着三分酸楚和七分讥讽:“这粟央宫是太清静了,如果祜儿还在,现在一定不会这样清静的,陛下您说是吗?”
齐皇帝狠狠一拧眉:“你......”
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臣妾实在是太累了。要如何责罚,请陛下下旨吧,臣妾一定领旨谢恩。徐嬷嬷,扶我进去罢。”说罢那一袭消瘦的白衣就被徐嬷嬷搀扶着飘飘摇摇的消失在了内院之中。
此时正好御医赶到了,来得是老熟人陈御医,看到宋卿的样子也是吓得不轻,看到宋卿伤口崩裂的左手时更是拧紧了眉,说道:“这是怎么搞得?这伤口才结痂又弄成了这个样子!”
齐皇帝似乎被刚才粟贵妃提起四皇子的事情伤到了,脸上满是疲惫,他对太子道:“太子,粟央宫的这些恶奴,是杖毙还是如何,都交给你来处置了。朕有些累了。徐福,摆驾回宫吧。”
“是。”徐福连忙小心的扶着齐皇帝走了出去。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流了眼神,他们都知道,今日之事不会就此作罢的,今日之后只怕这宫中只会有一位贵妃娘娘了。
一一跟太子打过招呼之后就都跟在皇帝身后走了出去。
顾彦池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却一直没有进去的元公公叫住了他:“先生,方才顾贵妃来过。没有进去,立刻就走了。”
顾彦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然后说:“我知道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宋青......还请元公公多照看着些。”
元公公弯身:“先生放心。”
“那我先走一步。公公留步吧。”顾彦池对着元公公微微点头,然后便朝着前面正在等着他的萧镇举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他的脚步就突然一顿,若有所感的回头望去。
下一瞬园子内就响起了太子冰凉的声音:“粟央宫所有参与此事的宫人,全部掌嘴五十,杖责一百,若还有命,送到慎刑司。”
一片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中,顾彦池缓缓地笑了起来。
☆、第86章 求死
宋卿这次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不仅仅只是想给那些一直窥伺东宫的人一些警告,更重要的,还是逼太子一步。这也是她被顾彦池送来东宫的原因之一。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找上门了。
由于事发突然,她也没来得及向顾彦池报信。但是她相信,他应该是满意这个结局的。
被御医院几名医厮用担架抬起来之后的宋卿这样想。
一路被摇摇晃晃的抬着往前走,虽然两条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是跟那些粟央宫宫人纠缠了那么久,她浑身也是又酸又麻疲惫不堪了,就真的在担架上睡过去了。
或许是睡得太熟太舒服了,宋卿忍不住翻了个身,然后就直接从担架上翻下去了,当时正在过桥,下面就是一片深水湖,担架又抬得比较高,护栏有比较低,这一翻居然直接翻出了护栏往湖里栽了下去!
抬担架的几个医厮还照着惯性往前走了几步才感觉担架好像猛地一下轻了。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和一声同时响起的惊叫声。
秀儿大叫:“宋青掉进湖里了!”
幸好湖面离桥也就一米来高的距离,宋卿一接触到水面就给吓醒了,现在是秋天了,天气凉了,水就更凉了,更不用说是睡得好好的突然掉进了水里,宋卿都吓蒙了,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到了水里,直到鼻腔里灌进了水才猛地醒过神来,吓得够呛,然后就调整了姿势连忙划着水往岸边游,那桥上原本正准备跳水救人的宫人们也都刹住了,急忙往岸边跑去,然后一齐下水把宋卿拉上岸来。
一个个都吓得脸色煞白。
宋卿仰面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最后好不容易平缓好呼吸,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用手臂遮住眼睛,哇的一声大声痛哭起来。
那些宫人和医厮们个个都傻了。
医厮们倒是理解的,刚刚才被打了一顿浑身都是伤,好不容易救回一命,这会儿又突然掉进了湖里,别说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了,就算换了个大人这时候也要崩溃了。顿时对宋卿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而亲眼看到宋卿凶残一幕的东宫宫人们更是错愕万分,经历了刚才那样刺激的险境,宋卿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十分高大了,但是此时宋卿的失声痛哭却是一下子就让他们想起来宋卿也还是个孩子。
秀儿跪在宋卿身边跟着掉泪,又是手足无措的问:“宋青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痛了?”
这一刻宋卿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身上的伤有别人伤的,也有自己亲自加上去的。自己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好像就完全没有安安稳稳无痛无灾过,一直紧绷着神经,稍有松懈就会让自己身上多一道伤口,即便没有松懈也还是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让她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添上几道伤口。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颗定时炸弹。她怎么就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了呢?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很有可能最后没被虫子咬死,自己就先意外身亡了。
这是她第一次怀疑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或许她早就应该死了,死在医院的病床上,死在南岭的湖里。
原本应该欢庆自己今天的胜利,可是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宋卿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哀。
她甚至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干脆带着足够的银子掏出宫外,每天吃吃吃买买买,开开心心的度过三个月之后在蛊虫发作之前安详的自杀。
于是,不出一天就有很多人听说了最近出够了风头的东宫宋卿,在粟央宫被粟贵妃下令毒打后,重伤被抬往东宫的路上不小心坠湖,被救上岸之后受到惊吓痛哭不止的消息。那些曾在粟央宫亲眼目睹宋卿“惨状”的大臣们更是十分同情和理解,之前表现的再如何厉害,也到底是个孩子。
也是雪上加霜,宋卿这一进水,回到东宫就起了急热发起高烧来。
这回不是装晕,是真的烧晕了。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宋卿想,不如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一闭上眼睛就不要再睁开了,她真的是太累了,累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所以就这样吧,一睡不醒。
梦里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宋卿仿佛没有意识的游荡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啊,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门,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拉开了那扇门的门把。
门后,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她看着屋里的摆设和自己生前毫无变化的客厅,心里有一些茫然,一些迷惑,脑子里是一片迷蒙混沌。
直到她看到电视机上的墙壁上挂着的她的遗照。
她得了很严重的病,但是父母一直坚信会把自己治好,她不大喜欢照相,生前也没有留下过适合做遗照的照片,这张遗照是她实在是快不行了的时候照得,当时她已经很瘦了,皮包骨,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画上了淡妆,希望显得有精神一点。照片上她很瘦,脸上的笑容安宁祥和,像一名安安静静度过一辈子最后走到终点没有留下什么遗憾的老人。虽然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很苦,很想哭。看着站在镜头旁挤出难看笑容的父母,她才竭力摆出这样的笑容。
照完这张像没过两个星期她就不行了,临走前妈妈死握住她的手,哭着说以前不该对她这样的严厉,应该让她享受她那个年纪应该有的乐趣,工作再怎么忙也应该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宋卿很想安慰她,想回握她的手,但是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每眨一下眼睛都像是永不会再睁开。
她清楚的记得每一丝生命力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的感觉,像是有人扯着那根线一直再往外拉,往外拉一点,她的眼皮就沉重一分,心里就害怕一分,她想大喊,别拉了!别再拉了!我不想死!但是只能无声。直到最后,她的眼皮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再也睁不开,最后的意识是心电图发出刺耳的嘀声,和父母彻底崩溃的哭喊声。
当时她想的是什么?对了,是如果能继续活着就好了。再怎么艰难也好,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
“怎么这么久都不醒?不是说烧已经退了吗?”太子的目光从宋卿一日一日苍白下去的脸上移开,目光越发冰冷沉寂。
刚才汇报完病情的三位御医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有一名资历稍高的御医战战兢兢的答道:“烧的确是退了,身上的伤口也没有恶化的迹象,照理说早就应该醒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没有苏醒的迹象......臣等无能......”
床上的宋卿躺了整整五日,从第二天没醒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吃住在东宫了,三人轮番守着宋青,每隔一个时辰把一次脉,丝毫不敢有丝毫放松,但是无论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床上的宋青就是双眼紧闭,一点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呼吸也是时强时弱,他们眼看着太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心里心惊胆战的,他们三个都是御医院资历深重的老御医,在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常去长宁宫为太子请脉,太子的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情绪内敛不显于外了。现在却如此形于色,可见宋青的分量。
他们知道这个宋青身份不一般,但也没想到不一般到太子这样在意她的性命。这几日那宁南王世子也是一日要来好几趟,这两日来的更勤,早上一开宫门就拿着宁南王的玉牌进宫,一直待到到宫门临关才走。
也因为宋卿迟迟未醒,原本顾念着旧情的齐皇帝也是龙颜大怒,加重处罚了粟贵妃,不仅将其贵妃之位连降两级从粟贵妃变成了粟嫔。更是下旨,若无诏令,粟妃永不得出粟央宫半步。这和粟妃自己闭宫不出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对于齐皇帝的这道旨意,朝廷中的粟氏一门显得格外的安静,甚至连求情都没有。而粟丞相,更是告了病假不上朝了。
☆、第87章 定
整个皇宫,莫名的,因为一名原本应该十分不起眼的宫人弥漫着低气压。
而东宫的宫人还有东宫卫们,特别是跟着宋青去了粟央宫的那一群人,更是心焦不已,每天都在期盼着宋卿平安的度过这一劫。
同时东宫的宫人们还奇怪的发现原本只是偏殿一名普通的宫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东宫主殿的秀儿,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昏迷的宋卿,包括抹身换衣的事情全都是由她一人经手,据说还是元公公亲自点的名。
去伺候现在当红不让的宋卿,不知道是多少宫人的愿望。宋卿醒了,自然是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宋卿若是没醒,就这么死了,那自己也有机会从此以后就留在主殿伺候太子,那可是天大的机遇!但是一开始谁都没有想到,本应该是归主殿的差事,却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居然会落在秀儿身上。
这几日秀儿也是听了不少尖酸刻薄的讥讽,如果换做是以往,只怕她早就偷偷躲起来哭了,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难过,反而心中充满了力量,因为她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回想起那天元公公把自己找过去,秀儿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忐忑不安,猜测着元公公是不是因为自己跟着宋青去粟央宫所以要责罚自己,秀儿有些怕,却又莫名的有了一种微妙的跟宋青共患难的自豪感。
虽说如此,在面对元公公时,她还是一脸局促紧张。
元公公脸上一点都不见平时的和蔼之色,而是一脸凝重和审视,她心中打鼓,不知道元公公会怎么处罚自己,应该不会要发配到慎刑司吧?直到她膝盖都跪麻了,元公公才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殿的?平日负责做些什么?”
秀儿诚惶诚恐的回答:“回公公,奴婢叫秀儿,在素云殿负责打扫庭院,修剪花圃这些粗活。”
元公公又问:“秀儿。今天宋青去粟央宫。你也在其中,是不是?”
秀儿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元公公,惶恐不安的说:“是、是......”
元公公将茶杯的盖子一盖,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而缓慢,却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压迫性:“有人跟我说。是宋青鼓动你们并且以重利收买你们,你们才敢跟着一起去的,此事可是真的?”
“不、不是的!”秀儿下意识反驳。
“嗯?”元公公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秀儿,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关系到你会不会受到责罚。你知道,这件事闹得很大,很有可能会受到重责。你还是想清楚再答的好。”
秀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重责......会被发配至慎刑司吗,那个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吃不饱睡不足还要挨打的鬼地方?她的脸色苍白起来,但是下一瞬,她就想起了宋青被扇出血的脸,那条鲜血淋漓的手臂,还有他在湖边遮住脸崩溃的大哭声.......秀儿抿紧了唇,眼里的挣扎渐渐消失,她抬眼看向元公公,坚定地说道:“元公公。青公公并没有出言鼓动,去粟央宫是奴婢自愿的......”她顿了顿,腰杆挺直了些:“还有当时阿喜和盼雨公公被粟央宫扣押,也是奴婢向青公公报的信求得青公公去救阿喜的。......若有责罚,还请公公务必保全青公公,奴婢自愿领罚。”说完这一番话,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脸上说不出来是轻松还是惶然,对着元公公深深地拜倒在地。
元公公原本云山罩雾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看着跪伏在地的秀儿,一双依旧清明的老眼中多了些欣慰还有一丝赞赏,他说道:“好孩子,起来吧,到我这儿来。”
秀儿心中疑惑,惶惑的抬头看了元公公一眼,看到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时还是有些惶恐,却还是站起来,局促的走近了。
元公公脸上再次挂上了和蔼的笑容,像是一位慈祥的普通老人:“你进来东宫有多久了?宫外还有哪些亲人?”
秀儿从未见过元公公对自己露出这样和蔼可亲的表情来,她心中越发迷惑起来甚至有些惶恐不安,却还是乖顺的答道:“回公公。奴婢九岁进的东宫,现如今已有六年了。奴婢的爹爹娘亲都双双病死了,是婶婶把奴婢送进宫里来的。”
元公公又问:“哦,那你婶婶对你好吗?”
秀儿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不好的。在婶婶家的时候不给饭吃,还要做很多重活,还经常被婶婶打骂......奴婢到东宫之后,吃得饱,穿得暖,每个月还有银子拿,主子又仁厚,能来东宫,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她由衷地说道。
“嗯。真是个好孩子。”元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你从今天开始服侍宋青,你可愿意?”
“是......”秀儿条件反射的说了是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元公公说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她小声的反问道:“公公,您方才说了什么?”
元公公耐心的又说了一遍:“宋青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东宫的宫人,所以我打算让你去服侍他。你可愿意吗?”
“奴婢愿意。”秀儿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连连说道:“奴婢是愿意的!”
“嗯。很好。在此之前,我要你答应一件事情。”元公公道:“从今往后,宋青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他死你就死,他生你就生,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要记住这一点。”
秀儿先是愣了下,听到最后,浑身就是一震,最后对着元公公一点头,郑重道:“是。奴婢记住了。”
元公公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好了,去吧。”
秀儿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出了元公公的房间。
到了晚上为宋青擦身之时,当发现宋青与她同为女子身时她震惊之余正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才恍然想起元公公下午时与自己说的那一番关于宋青才是自己主子的话。
现在想来,元公公当时说这番话时有些意味深长,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宋青的女儿身才会让自己来服侍宋青。
她仔细的帮宋卿擦拭好身子之后帮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乱的很,如果宋卿的女儿身被发现,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是要掉脑袋的......她又想起了在粟央宫的那一幕,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一个这样小的小姑娘。
是了。这样看闭着眼睛的宋卿,比起少年,倒更像一个纤弱的小姑娘。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以一己之力把粟央宫搅得天翻地覆,让整个皇宫的人对东宫重新审视起来。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小,想到自己在偏殿的时候,被那些年长的宫人呼来喝去,连小小的反抗都没有过,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看着脸色苍白的宋卿双眼紧闭浑身是伤的躺在床上,秀儿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疼,又有些钦佩和骄傲。从今天起,自己的命就和宋卿的命绑在一起了。秀儿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浑身充满了勇气与力量,甚至感觉就算那些偏殿的宫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呵斥自己,她也有勇气反抗了。
早起再次将宋卿的身上擦拭一遍,换上干净的衣服,再把头发梳整齐,秀儿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担忧,轻声叹道:“都已经睡了七天了,怎么还不醒来呢?”
正说着,游子晏从屋外走了进来,远远地看到宋卿还躺在床上,眉头便蹙了起来,问秀儿:“宋青还没醒?”
秀儿忧愁对着游子晏摇了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