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萧晨忍不住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那边人声嘈杂,司骁骐说正在吃饭。
“跟谁吃呢?”
“程子呗,”司骁骐说,“还有那个小翻译。”
萧晨哦了一声说:“有病人,我先挂了。”
他放下电话站起身,沿着走廊慢慢巡了一圈儿,再坐回办公桌前的时候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最糟能怎样?丧家之犬一样滚出医院大门?错了,那不是最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第二天下了夜班,萧晨写了个澡后接沈鹏的值班室睡了两个小时,睡梦中一直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乱糟糟的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十一点半时,他穿件白大褂,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揣着饭卡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声嘈杂,伴着诡异的气味。萧晨一般不来食堂吃饭,即便来了,也一定要躲开用餐高峰期,为此他丝毫不介意吃冷掉了饭菜,只求避开那人来人往和难闻的气味。但是今天,他十一点半准时挤进了人满为患的食堂。
今天章天启在病房,没有意外的话十一点半左右他会出现在食堂。
果然,十分钟后萧晨看到章天启端着盘子做到了靠窗的位置上,那是张可以坐十个人大圆桌,这会儿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了,萧晨果断地端着自己的盘子挤了过去。笑呵呵地说:“来,给我挪个地儿。”
“呦,萧晨啊,少见。”几个人纷纷挪动椅子,给萧晨腾了一个空间出来,一边挪一边说,“你大驾光临还真是难得,怎么也得给你挪个vip席位出来。”
萧晨在章天启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坦然坐下,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充满敌视和厌恶的目光。一桌子人基本都认识也就随意地边吃边聊,说着说着,话题就在萧晨的引导下直奔x科的x医生在和x护士谈恋爱。
这种恋爱关系在医院里简直就是常态,成不成都是常态,所以大家对这种八卦通常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章天启的脸色越来越难,他匆匆扒拉两口饭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萧晨忽然说:“哎,天启,你吃的够少的啊,最近可见瘦,减肥呢吧?”
“没有。”章天启简单地蹦了两个字,扒拉饭的速度更快了。
“我还说你最近可越来越注意形象了,都开始减肥了。”萧晨调侃着说。
马上就有人应和:“还真是啊,章大夫最近瘦了,哎,你是不是打算结婚办事儿啊?”
一桌人的兴致迅速被这句话挑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和议论,章天启被问到烦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萧晨忽然叹口气说:“唉,真没想到,本来我还以为你和小宋能成呢?”
章天启蓦然僵住了,拿筷子的手攥得死紧,指关节都发白了。萧晨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只手,觉得掌骨几乎都要刺破皮肤钻出来了。萧晨慢慢地抬起眼皮,带着几分嘲笑的神色看着章天启,他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威胁、警告和……恐惧。
很好,萧晨无声地笑了,原来你也会害怕。
桌上的其他人对八卦显然充满了兴趣,在大家纷纷表示“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不如就来说说吧”的建议下,萧晨故作叹息地说:“我们科小宋啊,你们还记得吗,号称胸外一枝花。”
几个人纷纷表示,那个小宋啊,记得记得,卧槽,原来是被章天启你这个臭小子给“糟蹋”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天启觉得“糟蹋”这两个字简直无比刺耳。
“怎么说话呢,”萧晨笑着打圆场,“什么就‘糟蹋’啊,人家两情相悦你们羡慕嫉妒恨啊?”
大家纷纷表示“无比羡慕嫉妒恨”。
萧晨话锋一转说:“不过那个小宋也是,天启前脚刚去骨科,她后脚就辞职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为什么辞职啊?”有人好奇地问。
“这我哪儿知道,这得问天启吧,”萧晨拍拍章天启的胳膊,问,“为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章天启的脸阴沉得都能下雨。
“你俩后来怎么就分了?”
“不合适。”
“哦,”萧晨说,“我还以为是你小子给人踹了呢,据说那姑娘走之前病了一段时间,一直在请病假。”
“是么?”章天启已经扒拉完了盘子里的饭,可他这会儿倒不想走了,他死盯着萧晨,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中几乎能焠出火星来。
“我也是听说,”萧晨笑得越发自在,“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什么结婚?”
“不结婚?”萧晨挑挑嘴角,“别啊,跟人姑娘谈了那么久,最后不结婚,你也不怕姑娘她爹收拾你!”
一桌子人终于抓住了话题的核心,纷纷嚷道:“什么时候结婚提前说啊,我们要攒红包。”
章天启在一片起哄声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向萧晨投去凌厉的目光,萧晨淡淡笑着,心情愉悦地吃完了饭。他第一次觉得高峰期的食堂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第六十四章
萧晨吃完饭后直接换了衣服回家,他知道章天启会找到自己,果然,五点半的时候他接到了章天启的电话。
“咱们谈谈。”章天启简洁地说。
“行。”萧晨二话不说就敲定了时间和地点。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萧晨点了一杯柠檬水,他最近又开始失眠,即便躺在司骁骐身边也睡不着,他不敢喝咖啡甚至连茶都戒了。不过司骁骐丝毫没有察觉,每晚都睡得很熟。
“你什么意思?”章天启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说呢?”
“有些事儿没有真凭实据的你最好别胡猜。”
“很多事儿都没有真凭实据,可也不妨碍有人胡猜。”
“哼,”章天启冷笑一声说,“胡猜么?那会儿咱们一起投简历找工作,那个男人没少接送你吧,你真以为我一次都没撞见过么?”
萧晨淡淡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儿……当然,这事儿我也不介意你知道。”
“那你介意什么?”章天启危险地眯起眼睛。
“人家郭宏孩子都有了,你说这种话也不怕遭报应。”萧晨抬眼狠狠地盯着章天启。
“别装了,不然他凭什么那么护着你?”
“大约……凭我不收红包吧?”萧晨说,“我也没搞大科里小护士的肚子。”
“你……”章天启砰地捶了一下桌子,“你别血口喷人。”
“是啊,不要血口喷人,”萧晨做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彼此彼此。”
章天启又一次死死地攥紧拳头,他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啐了一声说:“萧晨,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回胸外而已,”萧晨端起杯子喝口水,决定速战速决。
“你回不回得去关我什么事儿,这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要说了算的话我萧晨早就失业了,”萧晨针锋相对地说,“我觉得这事儿刘院说了应该算吧?”
“你……什么……意思?”章天启的脸色忽然煞白一片,甚至带出青色来,眼底泛起红色。他弓着身子好像随时准备出击的猛兽,脖子上青筋暴起。
“其实这事儿挺巧的,”萧晨所问非所答地说,“虽然只是实习时见过几次,不过我还是对刘思诺印象挺深的,那会儿她老来医院找她爸爸。”
章天启目眦尽裂地瞪着萧晨,萧晨从容地把柠檬水喝完,丢下一百元钱说:“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儿。”
***
走出咖啡馆,寒风一吹萧晨觉得从里到外的轻松了,脑袋里一片清爽,开弓没有回头箭,迈出去的步子就收不回来——当然,萧晨也没想收回来。
低头看看表,七点了,他离开家门时司骁骐还没有回来。萧晨给司骁骐拨了一个电话,司骁骐很快就接了。
“什么事儿?”司骁骐问。
萧晨刚想开口,就听到那边吵吵嚷嚷地说:“数学系要不了那么多车!”
然后一个男声说:“可是中文系人多啊。”
司骁骐说:“子涵、程子,你俩小点儿声。”
萧晨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立刻乱成一团,他迟疑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司骁骐急急地说,“你在家吗?”
“不在,我正准备回家。”萧晨想了想,索性说,“我刚跟章天启谈完。”
“你说了?”司骁骐惊呼一声,然后沉默了两秒后叹口气,“说就说了吧。”
“你反对?”萧晨顶着寒风问道,觉得猛烈挂着的西北风灌进嘴里,五脏六腑都冻冰了。
“没有……”司骁骐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回家再说吧。”
萧晨挂断电话,抬头看看天幕,漆黑一片,连颗星星都没有。
***
司骁骐回到家里时依然只有卧室亮着灯,他悄悄推开门,萧晨正抱着笔记本看片。
“都几点了还不睡?”司骁骐问。
“十一点半。”萧晨平静地说。
“啊……我跟张昊谈了会儿事儿,”司骁骐忽然来了兴致,“对了宝贝儿,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让给商家的那点儿利要十倍讨回来?嘿嘿,今天张昊拿回来一张新合同,你猜怎么着,货量加了五倍,而且商家还帮我们搭了条线,我们又接了一单。”
“真好,”萧晨说。
“算了,先别说我了,”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急匆匆地问,“你跟姓章的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摊牌呗,这事儿其实我俩都没真凭实据,说起来都可以死不认账,拼的不过是看谁心虚。
“你不心虚?”
“我为什么要心虚?”萧晨盯着司骁骐说,“哪条法律或者院规院纪上说同性恋不能当医生了?”
司骁骐咧嘴一笑说:“我老婆最牛逼了,我就喜欢这样的。”
萧晨不说话,司骁骐挠挠后脑勺坐在床上说:“宝贝儿,咱们谈谈?”
“谈什么?”
“你先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好吗?”司骁骐抓着萧晨的手说,“你嘴太快,我跟不上,你一插嘴我就乱了。”
萧晨想板着脸,可是嘴角还是松了:“你的嘴可不慢。”
“我说不过你——正事儿说不过你,”司骁骐说,“所以你别打断我。”
“你说。”
“我其实是挺反对你这么做的,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你那么喜欢医生这个工作,本来好好的,就因为上面有人争权夺利,结果倒把自己折进去了,不值得。再说,姓章根本对你构不成威胁,没凭没据的谁信呢。你完全可以在急诊呆着,如果实在想回胸外,等这过阵子,那个张副院长真的当上院长了,他自己会想办法把你调过去的,你着什么急呢?”
萧晨张张嘴,正想解释正副院长权力制衡的问题,可司骁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
司骁骐接着说:“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萧晨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晨作出一个疑惑地表情。
司骁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不是那种处心积虑的人,你最不耐烦跟人家勾心斗角,你喜欢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是你看你,每天都逼着自己去算计,去琢磨这里乱七八糟的关系……我……有点儿心疼。所以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你就呆在急诊好了,忙归忙,可是省心,我觉得你在急诊倒是更高兴点儿……我其实就希望你能高兴,甭管在哪儿,高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