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骁骐站在诊室门口能看到萧晨的侧面,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倒是凸显出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他24小时前刚刚仔细地看过,那种直击心底的恍惚的感觉现在还在。他听着萧晨向病人嘱咐注意事项,平静温和的语气是他陌生的,他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库,沮丧地发现从开始到现在,萧晨似乎就没有温和地跟自己说过话。
司骁骐斜靠在诊室门口,宽大的身形挡住了大半个门,萧晨转过脸来看着他,挑挑眉,眼睛里有疑问的神色。
司晓琪举举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有个白色的快餐盒。萧晨明亮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用笔指了指门,司晓琪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沿着墙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萧晨把一沓子单据交到病人手里,仔细地叮嘱一遍后伸个懒腰站起来,他把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走到司晓琪跟前:“你怎么来了?“
“我饿了,顺便给你也带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你不过敏吧?”
“我上班呢。”
“吃个宵夜的功夫都没有?”
“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是根本不允许的问题。”
司晓琪站起身:“好吧,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十点我来接你。”
“哈哈,”萧晨乐了,“你接我?别逗了,明明是我等你好么,哪儿有你这么接人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非得卡着那个点,谱儿真大。”
“那你明天等我吗?”司晓琪带着一抹调笑的口吻,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晨问,他在“等”字上放了重音,语气暧昧。
萧晨骤然攥紧拳头,四指触及掌心时他捻到了冰凉的汗。
“不等,”萧晨微微错开目光,盯着司骁骐的眉毛,感觉心一下子就松了,“万一你要是晚点怎么办。”
“不会,那趟车是我的头班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晚点,我一定能接到你……你等我吗?”
萧晨放松拳头,依旧盯着司骁骐浓墨重彩的眉毛说,“如果来得及……嗯……你倒是给我啊。”
“给什么?”司骁骐眼巴巴等着萧晨说一句“我等你”,不成想对方却来了个急转弯,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给他什么。
“饭啊,你不是……”
“萧大夫!”萧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声尖利的呼声打断了,一个护士从分诊台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车祸,三个重伤,两男一女,颅外伤、骨折、大量失血,十五分钟以后到……”
萧晨骤然变了脸色,一把把司骁骐推到一边大踏步冲着抢救室,一边走一边飞速地吩咐:“准备抢救室,通知手术室,准备监护仪,呼吸机,萨勃机……一组负责分拣……”
司骁骐被萧晨推了个趔趄,他眨眨眼,只来得及看到萧晨白色外袍飞起的衣角,转眼这个人已经消失在抢救室里了。司骁骐捧着那盒盖浇饭,还维持着要递过去的姿势,指尖的感觉告诉他,饭已经凉了。
司骁骐左右看看,走进了萧晨的诊室,看桌子上放着满满一杯水,伸手摸摸已经凉了。他把饭盒放在水杯的旁边,然后退出了诊室。就这么会儿功夫,整个急诊部开始忙起来,很多护士已经开始小跑着穿梭在回廊里。整个医院就像一个组织精密的仪器,一旦某个齿轮开始运作,所有的部件都会跟着运行起来。在一边忙乱中,司骁骐悄悄地站在抢救室门外的一个墙角里,看着几个白大褂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头撞进抢救室的大门。
门开了又关上,短短两三秒的功夫,司骁骐看到萧晨站在抢救室中间,右手伸直指向一个方向,嘴里说着什么,一个小护士推着一架仪器飞速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那个人,将军一样站在自己的战场,指挥一场战争,与时间抢夺一条生命。他眉宇间满是强硬,目光淬利,那司骁骐从来没有见过的。司骁骐皱着眉努力回忆,他记得萧晨高潮时迷迷蒙蒙的目光,也记得萧晨婉拒时生疏冰冷、带着点儿淡淡嘲讽的目光,那些目光都曾经让他着迷,极端没有节操地认为萧晨无论怎样都好看。可是现在,他得承认萧晨站在抢救室里的样子是最让人惊艳的。
忽然,萧晨带着几个大夫推开门小跑着冲了出去,他跑过司骁骐身边时,目光极快地在司晓琪身上打了一个转儿。司骁骐点点头,手臂努力向前伸直,大拇指高高地翘起来。
很快,他们又转了回来,几个护士一边推着担架车小跑一边跟萧晨他们简单介绍病情,语速快到司骁骐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是牢牢地盯着萧晨,但萧晨却连余光都没向他这边瞟过,仿佛他并不存在。
司骁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回去,他挑了把椅子坐下,看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每个念头虚无缥缈无根无据,让他连抓都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砰的一声又被打开,一个小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趁着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司骁骐看到萧晨正站在一张病床边。他弯着腰查看一台生命体征监护仪,正想要直起腰时。司骁骐清清楚楚地看到萧晨的眉头忽然紧紧皱在一起,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弓着腰的姿势维持了两三秒后才极为缓慢的伸展开。
司骁骐想起下午洗澡时,萧晨扶着腰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在床上他为了听萧晨叫一声,变着花样的折腾……司骁骐咬咬牙,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踏步地走了。
***
凌晨四点,萧晨才脱下沾满了血渍的白大褂,一步三摇地挪回诊室,他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司骁骐,”萧晨在心里恨恨地念着,“你给我等着,下次我一定要让你开不了车。”
他满心的怨念在看到桌子上的饭盒时总算是散了些,宫保鸡丁,那是他最喜欢的菜。他摸摸空空的胃,端着饭盒去了值班室,那里有台微波炉。很快,酸甜的香气在弥漫开来,萧晨满心欢喜地打开饭盒盖,热过的饭品相实在不乐观,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萧大夫,大晚上的你吃这个?全是油。”孙婧端着一个水杯走进来,看着萧晨从饭盒里舀出一勺子油光闪亮的米饭,不赞成地说。
萧晨笑一笑没吭声,把一勺饭放进嘴里,小荔枝口儿调得太酸了,花生炸得不脆,鸡肉有点老,花椒放多了没放麻椒,不过……还真好吃啊。
“萧大夫,”孙婧打开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饭盒打开,“我做的寿司,要不要尝尝?”
萧晨摆摆手:“谢了,我吃这个就行。”
“尝尝呗,我又不收钱。”孙婧挤挤眼睛,夹了一个放进萧晨的饭盒里。寿司上沾了宫保鸡丁的汤汁,味道怪怪的。
“你自己的带的饭?”孙婧扔一个寿司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带这个当宵夜你还真有创意。”
萧晨又舀了一大勺饭放进嘴里说:“刚刚一个朋友帮我送来的。”
孙婧一下子停止了咀嚼,傻愣愣地看着萧晨,她在萧晨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不是平时那种客气疏离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那种欢喜从他的眼睛里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
孙婧觉得,今天的寿司做的不好,醋放多了,芥末也放多了。
上午十点的时候,萧晨准时登上了萧晨的车。车厢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萧晨扶着扶手站在驾驶座边问:“半夜三更的,你怎么想起来跑过来了?”
“我饿了,”司骁骐简单地说,关上车门后从驾驶座底下拿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递给萧晨。
萧晨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起司猫靠垫;“我……操,司骁骐你批发吗?”
“人家一送就一套,我有什么办法。”
“谁啊,送你这个,真有想法!”萧晨惊叹不已。
司骁骐没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上一任调度小姑娘离职时送他的。送给他的时候含情脉脉,司骁骐当着人家的面就把整套的靠垫颈枕拆散了送出去,自己只留了一个颈枕和靠垫。这招挺伤人,但是不缺德。留下一套,表明我领你的情,送出去一套则表明我没办法接受你的情。身为一个gay,司骁骐知道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萧晨看着靠垫,这明显是个“姑娘”,脖子上还有个蝴蝶结。虽然一个男人拿着这么个东西非常之怪异,但是萧晨一想到把这个东西塞在后腰的那种舒服的感觉,也就顾不上太多了。
不过……给个靠垫……司骁骐这是个什么意思?
“司骁骐,”萧晨拎着靠垫,似笑非笑地问,“你有没有体会过腰疼得坐不住的感觉。”
“没有,”司骁骐干脆地说,同时冲着前面一辆占用公交车道的私家车玩命按喇叭,在一片滴滴滴的喇叭声中,司骁骐说,“下次可以试试。”
☆、第十九章
萧晨在一片喇叭声中微微弯下腰问:“哎,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赶紧坐好,别摔了。”司骁骐没好气儿地说,架着大墨镜的脸酷得二五八万的,只是耳朵上淡淡地浮出一层诡异的红色,那抹红色顽强地冲破古铜色皮肤的拦阻,堂而皇之地向萧晨展现着一个男人的心虚。
“放心,摔不着。”萧晨轻笑着,一边说一边往后排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扭过头来大声说,“我同意下回试试,其实对这事儿我还是挺有把握的。”
“妈的!”司骁骐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猛然蹿了出去。萧晨猝不及防没站稳,一把拽住了车厢顶的扶杆。
“哼,站着都打晃,”司骁骐瞥一眼后视镜,冷哼一声,“脚软成这样你还想试个屁!”
萧晨轻轻笑了一声并没说话,站稳了身子后继续往后边走,司骁骐的脸色却更黑了。
车子并线,萧晨微微晃了一下。司骁骐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粗声粗气地说:“你赶紧坐下吧,一会儿又摔了。”那口气,好像萧晨欠了他五百万没还一样。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先睡会儿吧,到站了我叫你。”
萧晨走到他最习惯坐的座位上,把灰色的靠垫塞在腰后,柔软充实的感觉让他舒服得马上就能睡过去。司骁骐变换车道,抽空瞟一眼后视镜,看到萧晨的脑袋靠在玻璃窗上,眼睛已经微微合上了,窗外的阳光泼进来。
“萧晨,”司骁骐嚷一嗓子。
“嗯?”萧晨从鼻子里哼一声,也不管司骁骐听不听得见。
“你坐到左边去,那边背阴,你坐那个位置不嫌太阳晃眼啊。”司骁骐从后视镜里看到萧晨整张脸都被阳光笼住了,想来眼睛一定不会舒服。
萧晨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架在鼻子上,嘟囔一句:“我懒得动了,你开你的车吧。”
司骁骐扯扯嘴角,把广播的音量拨小了些,顺手摘了一个档,车速比刚刚慢了。他再看一眼后视镜,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从后视镜望过去,萧晨坐的那个位子正好处于全车的最佳视角里。
快到七家桥时,司骁骐报了三次站都没能把萧晨叫醒,当然他也没真想叫醒他。等开过开发区开始返程时,司骁骐有点儿纠结了。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想叫醒萧晨,或者说不忍心叫醒他,他倒是挺愿意把萧晨再拉回静海馨苑的,只是到了静海馨苑以后怎么办呢?萧晨还得再坐车回到七家桥,这一折腾就得两个多小时,他的休息时间那么短,路上浪费掉三个多小时实在是有点儿亏……
叫不叫,叫不叫……司骁骐一边纠结着一边频频望向后视镜。萧晨睡得很沉,脖子拗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不知道醒过来会不会落枕,还是应该拿一个颈枕的……就在司骁骐满脑子胡思乱想,不断瞟后视镜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竟然站在车厢后部,她拎着一个小包,拽着栏杆晃晃悠悠的。
司骁骐的眉头皱了起来,奇怪自己居然没有看到这老太太上车,再看看老太太周围的人,不是低头玩手机就是闭着眼睛“睡觉”,司骁骐有些生气,他摘下话筒吼:“坐黄色座位的,给老人让个座。”
两个坐在黄色老幼病残孕专座上的小伙子连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
“后边坐黄色专座的那两个小伙子,起来给老人让个座位。”司骁骐的嗓门又抬高了一些。
车厢里已经有人开始频频往这边张望了,那两个小伙子不约而同地“睡着了”。
“后边坐黄色专座的,那个穿白色上衣的小伙子,给让个座儿,听见没有!”司骁骐百分百确定那俩纯粹装睡。
车厢里已经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有人不满地说:“真没素质”,也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司骁骐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抽空瞥两眼后视镜,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撞,要不是现在在中间车道,他都有心靠边停车过去把小伙子揪起来。
老太太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摆摆手大声说;“没事儿,我还有几站地就下车了,站会儿就行。”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个略有点儿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您坐这儿吧。”
司骁骐心头的火更大了,脚底下一时失了分寸,车子晃动了一下。
萧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老太太,顺势把老太太搀到自己的座位前:“您坐这儿吧,我也该下了。”
“哎哎,我也没几站……”老太太摆摆手想要推辞。
“您快坐下吧,一会儿再摔了。”司骁骐大声地嚷了一句,因为生气,所以语气有些冲。他能从萧晨的声音里听出来,这猫儿根本就没睡醒呢。司骁骐不耐烦地啧啧嘴,看着萧晨弓着腰跟老太太客气就更来火了,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那两个小伙子打从窗户扔出去!
老太太连声称谢地坐下了,萧晨抓着头顶的吊环慢慢挺直腰,另一只手里还抓着那个灰色的靠垫。司骁骐看着那个靠垫,脸色总算是好看了点儿,他还记得大半个月前,有人对萧晨说:“小伙子,你的脖套忘拿了”,当时萧晨精彩纷呈的脸色实在是让人百般回味不腻烦。
至少这次,这猫没“忘了”拿靠垫。司骁骐满意地点点头,这真是了不起的进步。
司骁骐打转向灯并线,慢慢把车子驶进站台,这里距离七家桥只有两站地了。司骁骐叹口气,总觉得萧晨今天没睡好,本来还可以再睡三站地。
车门打开,一个孕妇摇摇摆摆地上来了,十有八九是要去安海医院做产检的,司骁骐扯过话筒又开始招呼让座。这次坐在前排的几个人主动站了起来,有人甚至已经伸手打算把这个孕妇扶过去。但是司骁骐显然另有打算,他做个手势示意那几个人坐下别动,抓着话筒扭过身子冲着车厢里喊:“坐在专座上的那两个小伙子,给这位孕妇让个座!”
一车人都笑了起来,萧晨皱紧眉头,脸上有不赞同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司骁骐,好像在质问他干嘛“没事儿找事儿”。司骁骐浓重的眉毛扬出一条强硬的弧线,一点儿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听见没有!”司骁骐迎视着萧晨的目光,半分没有退让,反而又喊了一声。
萧晨默默叹口气,移动两步走到那个穿白上衣的小伙子跟前使劲儿推推他的肩膀。
“干嘛?”小伙子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
“给这位孕妇让个座!”萧晨指指孕妇,又指指座位旁边的小铭牌,上面清楚地刻着“老幼病残孕专座”。
“啊……啊……干嘛非让我让,他不也坐着么?”小伙子仓皇之下恼羞成怒,顺手一指坐在自己前边的一个小伙子,而这位已经“睡了”三站地了。
萧晨扯扯嘴角,眼里有算计的光,他回手使劲推了推前排的小伙子:“哎,醒醒嘿。”
“干什么你!”小伙子直接跳起来,那利落劲儿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
“喏,他让你给孕妇让个座儿。”萧晨一边说一边指着穿白上衣的小伙子,火上浇油地补上一句,“本来我是让他给人家孕妇让个座儿的,可他非让你来让这个座儿。”
前排座的小伙子怒目圆睁地盯着那个白衬衣,低吼一句:“妈的,你丫有病吧,找抽是不是?”
周围的乘客噗嗤笑了起来,开始议论纷纷,那个白衬衣指着萧晨愣了几秒说不出话来,再看看前排座小伙子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讪讪地收回手,尴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嚷道:“司机师傅开一下后门,我要下车。”
司骁骐开了车后门,白衬衣在众人的笑声中飞速地溜下去。前排座的小伙子失去了目标,凶狠地目光便投向了萧晨。萧晨眼不错珠地盯着他,眉头微微扬起,半阖的眼里满是不屑,几分挑衅几分傲慢,眼角眉梢全是锋芒。他微微侧扬着头,脖颈和下颔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配着斜睨的目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万事不入眼的狂劲儿。
操!司骁骐在心里暗自骂一句,这幅样子太他妈骚气了,稳准狠地戳中了司骁骐的敏感点,他立刻觉得一股子火苗从小腹升腾而起,沿着血管四经八脉飞速流动,烧得他心急火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