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说摄国公主十三岁就回宫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这也是她听了这么久以来,觉得不太明白的地方。
老甄冷冷地道:“那是因为陛下听说了阿初已经‘授香成功’成为了转世灵童,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召见他。”
召见了自己的爱子之后,发现了可怕的事实真相之后,还将自己的爱子送回真言宫那个地狱?
秋叶白闻言,唇角轻蔑地一扯,她实在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爱子之心真是够‘伟大’和隐忍的。
随后,她有些迟疑:“但,若是所有的孩子都熬不过授香仪式怎么办?”
那种残酷如同养育蛊虫一般的授香仪式,硬生生地将人性彻底撕裂扭曲,能塑造出扭曲的‘大自在天’或者‘湿婆神’简直就是奇迹,她倒是觉得更有可能产生出疯子。
老甄目光愈发地阴沉:“没错,确实也有这样的可能,但真言宫从来就不缺被拐来的或者被卖来的孩子,一百个孩子不行,那就两百个,三百个……总有能活到最后的,至于是不是疯子,只要看着还算正常,并且能完美地表达‘大自在天’的神迹,并且能被操纵,这就够了,阿初几乎是真言宫这么多任国师以来表达‘大自在天’最完美的‘神’。”
秋叶白眼底闪过森然寒意,真言宫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邪教,若是他们是武林之中的门派,那么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都不会容忍,他们早已经被逐出中原,或者直接灭教了。
老甄忽然看向秋叶白:“秋大人,咱家只想求你一件事。”
秋叶白看着老甄认真的样子,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有些不安,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您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老甄到底是人精,还是看出了她的忐忑来,便轻叹了一声:“咱家要求您接受阿初,咱家只求您给阿初一次机会。”
秋叶白怔然,目光掠过身边之人苍白如雪的精致面容,神色有些复杂。
“咱家知道,阿初和阿泽不一样,他没有阿泽的温柔醇厚,更也许性子……不那么讨喜,但是阿初和阿泽终归是一个人,他们不过是被强行分割成两个灵魂,永远不可能彼此分离。”
老甄起了身,向窗边走去,看着窗外的明月:“就像这月,有阴便有明,最开始,阿初就是阿泽,他一直不愿意变成那种可怕的怪物,每天都会做噩梦,差点就熬不下去,成为被淘汰掉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在咱家教导他诵经的时候,他彻底地崩溃了,而再醒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黯然道:“阿泽依旧单纯干净,阿初却出现了,或者也许他一直都在,只是从不出声,但是从那天他开始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所有阿泽下不了手的事情,从此……。”
老甄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叹息,背影显得异常的苍老、佝偻。
从此便一往无前,无人能挡。
秋叶白默默地暗自补充,她能想象彼时的百里初出现之后,在真言宫地宫里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样子,他那些古怪的习惯,和让人总觉得异常黑暗而可怕气息,都源自——他原本就是为了在暗夜之中生存的狩猎之魔。
“世人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干净纯澈的阿泽?而谁又会不惧怕那样手腕狠辣,喜怒无常的阿初,只是,谁能明白他们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大人,您若是真的对阿泽有过三分真情,可不可以也给阿初一分真意?”
老甄的话,让秋叶白沉默了下去,心中有些迷茫,又异常的复杂,她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而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的时候,脸色亦有些古怪。
老甄闻言,立刻回过头来,惊喜地看着秋叶白,随后有些激动地转回来几步:“您此话当真?”
秋叶白看着老甄的样子,她目光一转落在百里初苍白的面容上,轻叹了一声:“自然当真。”
甄公公说得没有错,若是她真的曾经对阿泽有三分真情,为何不可对阿初多予一份真意。
她并不是如此浅薄的人,何况……
她看着百里初汗湿的发鬓,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那一天在淮南,她伸手为他发鬓边簪花的那一刻,他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肩头交错过彼此,被滚滚的人流分开的那一时,她骗不了自己的是,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惘然和惆怅。
随后,她顿了顿,复又问:“甄公公,能否问您一个问题,殿下这憎恶女子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虽然后来那夜之后,她是……相信他的病好了。
甄公公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大人若是真的愿意给阿初一个机会,您亲自去问他可好,咱家知道您必定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是咱家相信不管是阿泽还是阿初,都愿意为您解惑的。”
秋叶白看着甄公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甄公公笑了笑,随后起身向她深深一揖:“那么这里就有劳秋大人了。”
秋叶白一愣,看着甄公公的样子,总觉得他老人家很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味,但她终归还是允诺了,会照顾百里初。
毕竟——伤了百里初的是她,让百里初变成这个样子的也是她。
……
甄公公帮着秋叶白一起为在昏迷中不断地发汗的百里初换了衣衫,他便抱着那些脏衣衫退出了房门,向院子里走去。
他将东西随意交给了鹤卫,刚要吩咐什么,便见双白和一白从院子外头进来,一白手上提着长剑,双白则是手上捧着药。
“都处理好了?”甄公公看着他们,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一白点点头,顺手将剑收回鞘中:“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不会有人知道咱们今晚到过司礼监。”
今日的动静太大,处理起某些事情来很是费事。
甄公公点点头:“不要给秋大人添麻烦,给秋大人添麻烦,就是给殿下添麻烦,也是给咱自己添麻烦。”
一白点点头:“放心。”
双白这则是眼尖地瞥见了甄公公微微发红的眼眶,他迟疑了一会,看向甄公公:“您已经将殿下的事向秋大人说了?”
甄公公点点头:“说了十之七八罢。”
双白摇摇头,有些不赞同:“殿下若是希望秋大人知道他的事情,会更愿意自己说罢,您这回用的手段是否有些……。”
“有些什么,有些不合适?”甄公公忽然神色一冷,勾起唇角:“像你们这些小崽子一样的手段,何曾能在这事儿上为殿下解忧?”
双白微微颦眉,摇摇头:“明悟大师……。”
“这里没有什么明悟大师。”甄公公神愈发冷淡,转身负手而立:“咱家的心早已经在这凡尘之中,贪嗔缠身,自然也不合适侍奉佛祖,咱家已经脱离佛门多年,净身进宫伺候了殿下也多年。”
他顿了顿,继续冷冷地道:“咱家既然已经是明光殿的人,自然要为殿下着想,为殿下解忧,殿下想要什么、想要谁,咱家自会用尽一切手段都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了之后,神色阴沉地慢慢扫了眼一白和双白:“这就是咱家的行事准则,也希望是你们的刑事准则。”
说罢,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