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开门侧门时,看见自家小姐也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许是门口人多挡了路?”
杜芷书交代了伊柯卸了马车,牵马回马厩。一旁青儿却是好奇答道:“可不是么,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些人?”
吴妈小声道:“老爷今日没去早朝,听说是病了,这不一下朝,许多大人就到府上来看望老爷,不过老爷一个都没见呢。”
青儿纳闷道:“老爷昨儿不是还挺精神……”
话音未落,却被自家小姐呵斥住:“多嘴的毛病又犯了,迟早我留不住你。”
青儿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了头不敢再说话。
吴妈是府里老人,看着杜家三姐妹长大,尤其疼惜这位杜家幺女。四下张望,犹豫了会儿,而后凑近了杜芷书,轻声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在您的屋子里等您一上午了。”
杜芷书一愣,这位阿姐还真是闲得慌,杜府只要一有热闹,她准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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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的王子和公主今日进大梁宫拜谒重光帝,而原本身体精壮的杜将军却突然病了上不了朝,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之前就有听说朝堂上对于鲜卑的态度出现两种,一是以父亲为首的主战派,一是以张太师为首的主和派。原本大梁朝一直是父亲的主战派占尽上风,但因一年前吃的那场败仗,主和派的声音便越来越大了,加上张太师是重光帝生母张太后的亲兄长,这几年愈发受圣上重用,自然有不少朝臣倒戈投靠过去。张太师曾不过是个地方小吏,凭借了圣上和张太后的提拔,如今已官居太师,受人尊崇,俨然是父亲眼中最大的一粒沙子。
杜芷书了解自己的父亲,今日这一场病,是病给圣上看的,病给百官看的,也是病给鲜卑王族看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杜家仍在朝中举足轻重。
已有心理准备,杜芷书进屋时心境很是平和,却见杜芷琴谨慎地将身边所有人都打发了走,包括杜芷书身旁的青儿。
“听说你新近买下了个鲜卑奴隶?”
杜芷书嘴角含笑,语气却尖锐:“怎么,我连要个下人大姐也得干涉?”
姐妹间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杜芷琴叹息,摇了摇头,“大姐是关心你,来历不明的人,还是查查底细的好。”
“反正大姐会遣人去查,我又何须费事。”
一句话后,两姐妹归于静默,杜芷书只是看着大姐,倒有些好奇她今日过来找自己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她们姐们俩说话,却遣走了所有下人,连大姐最信任的贴身丫头红音都不能在。
不待杜芷书想明白,杜芷琴突地双膝触地,跪在了季妹面前。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杜芷书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地将阿姐扶起,莫说阿姐长她五岁,阿姐如今还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杜芷琴却固执不肯起,顾及她腹中孩子,杜芷书也不敢跟她争执,索性也跪了下来,无奈道:“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杜芷琴霎时双目通红,含着泪说道:“阿姐知小词今日去了哪里,过去是阿姐错了,总觉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只富贵人家匹配,跟了他赵九禾一个卑贱的马车夫,只会委屈,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可错了便是错了,再弥补不回来,阿姐不敢奢求小词原谅,可今日,阿姐却有一事求小词。”
用到了求字,杜芷书冷了脸,她的大姐那样高傲,最看不起下人,只觉得他们低贱,如今岂会真的认错,她可以预想接下来大姐要说的话定不是她想要听的,只道:“你起来说话,至于我听不听,都不是你跪地央求便有用的。”
杜芷琴摇了摇头,仍旧不肯起身,眼泪竟真从眼角滑落,让杜芷书有些诧异,今天的大姐着实有些奇怪。
认真地看着自家小妹,杜芷琴伸手抚上季妹的双颊,带了怜惜,“转眼你就要嫁人了,大姐记得你曾说你想去蜀地,要不趁现在去蜀地走走?”
杜芷书纳闷,好好的大姐为何提起这事?她是想去蜀地,不仅仅因看了游记向往,更因九禾来自蜀地,他们约好要一起去九禾的家乡,再把那比登天还难的蜀道都走一遍,而今只剩她一个人,去与不去,已都无意义了。
“为何要我现在走?是,杜家出事了?”杜芷书敏感问着。
杜芷琴却是摇摇头,不肯说话。
“大姐如今这副模样,要小妹如何相信没有事情发生,不管如何,我终归记得自己是杜家人。”
杜芷琴抿着唇,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顿说着:“你可知你二姐快不行了。”
几个字重重砸在杜芷书心上,疼得很。她压着嗓子道:“什么叫不行了,病了就好好养着,会好的。”
杜芷琴颤着双唇,已带了些哭腔道:“难了!那日姑母把我叫出去便是和我说二姐的病情,太医说你二姐活不过这个春天!”
杜芷书咬住下唇,勒出深深的红印,并使劲地摇头,“不会的,二姐那日还能好好和我说话,神智清明,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而已,好好调理,真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们一直以为你二姐是病了,期冀着她把身子好好调理着,有一日总会好起来,可你二姐一病就是一年多,让你姑母起了疑心,特地派人偷偷去查了你二姐的汤药,才发觉药渣子有不对,这些年你二姐喝的汤药里,一直被人添了一味黄药子。而今,发觉得太晚了……”
杜芷书捏紧了双拳,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大姐:“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有人看不得杜家荣华,害了你二姐啊!”杜芷琴抓住杜芷书的手腕,有些声嘶力竭道:“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朝政军务,我们三姐妹自幼长在一块,感情甚笃,即便大姐一年前狠心,也是为了你,希望你好的,可如今你二姐遭了罪,我们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甚至……”
杜芷琴愈说,眼泪愈是止不住的流淌下,“甚至,大姐还要看着你继续被推进火坑却无能为力,我的小词啊,阿姐怎么舍得!”说完将小妹抱入怀中。
有些浑浑噩噩,杜芷书感觉正做着一场梦似的,总不太真切,只希望梦醒后,二姐还是好好的。可听着大姐的哭声,她却难以自欺欺人,离了大姐怀抱,安静问着:“姑母是什么意思?”
杜芷琴抬眼看着季妹,“你可知今日鲜卑公主来大梁为了什么?”
“和亲。”
杜芷琴点头:“父亲一直主战,可如今的形势却很明显,圣上声势浩大地接了鲜卑公主入大梁宫,定是要封妃的,甚至,可能封后!到时,鲜卑与张家连成一气,杜家危矣。”
“我刚从正门过,建安几近半数的官员前来看望父亲,杜家在朝中的威望,岂是出身寒门的张家可比。”
“傻丫头,出身寒门又如何,你忘了张太后什么出身了?当年不过姑母的一个宫婢,如今却与姑母平起平坐!当今圣上后宫并不充盈,姑母的意思,杜家必须再有一个女儿入宫,否则……”
“荒谬!”杜芷书甩袖,直接站了起来,也不顾地上跪着的大姐,冷冷道:“姐妹共侍一夫?姑母想得倒是妙哉!圣上可是我的姐夫,亲姐夫!不觉有违伦常?况且,我也入不了宫,验身的嬷嬷那一关我便过不了,姑母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杜芷琴听罢,脸色大变,撑着腰赶紧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拽杜芷书的手臂:“你让赵九禾碰你了?”
长袖被掀起,白皙的手臂上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映入眼帘,杜芷琴这才松了口气。
杜芷书抽回手臂,浅浅说着:“大姐是忘了我胸口的那一处疤痕了?”
“这事我也和姑母提过,指望姑母打消念头,可,可……”
“可姑母说她能摆平验身的嬷嬷?呵呵…”杜芷书冷笑了一声:“即便能收买了嬷嬷,难道还能让圣上变瞎么!姑母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每日算计这么多又如何,想着如何救下二姐才是正经,我知道一些民间医术精湛的好大夫,想办法让姑母弄进宫给二姐瞧病吧。”
杜芷琴看着季妹,叹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而后想了想,才又说道:“过两日是张太后寿辰,你随我一道入宫,亲自和姑母说吧,姑母素来疼惜你,或许你撒个娇哭一会儿,姑母便心疼得真没有那个心思了。”
杜芷书应了下来,倒不是真要去杜太后那撒娇,入宫一事她是断然不肯的,再说而今的重光帝又岂会让杜太后随意地对他的后妃指手画脚!她去寿辰,不过想再瞧瞧二姐。
☆、第六章
张太后的慈安宫杜家姐妹是第一次来,相较杜太后的宜寿宫竟毫不逊色。慈安宫的殿堂建的很高,杜芷书紧跟在大姐身后,提着裙摆沿阶而上。
她印象中的张太后不太爱说话,严肃得很,遂一步步走得谨慎小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直至走到顶端时,豁然开朗。
宴席布置在慈安宫的大殿之前的空地上,张太后高坐台上,她一身湘红色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红袍上绣着大片大片金色凤凰,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双手交握,俯视着正走进的杜家姐妹。
杜芷书随着大姐走近台前,举手加额行跪拜之礼,“恭请太后万福金安,祝太后常乐无疆。”
“无需多礼,姐姐的外甥女,便也是哀家的家人,起来吧。”
二人缓步而起,没有张太后的发话,不敢多踏一步。
张太后凝视着台下二人,安阳侯夫人淡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更添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不愧是建安第一美人。反观她身后的杜芷书,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衬得出水芙蓉一般的干净,竟比姐姐更添几分可人之姿。
“杜家的女儿,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艳。莫要站着了,入座吧。”
得了张太后应允,杜家姐妹由着宫婢领至宴席的座位上。杜家姐妹的位置在右侧,坐下后,正巧被矗立的半个高的金漆雕龙牛香鼎遮住,借着位置的便利,杜芷书可肆意地打量殿前的众人。
高台上张太后与杜太后并肩坐着,因为是张太后寿辰,杜太后只是一身云锦宫装端坐着,相较张太后少了许多修饰,透出的气韵却依旧端庄福贵。
高台左侧第一桌是张太后的嫡亲侄女——元妃娘娘。之后依次坐着李昭仪、尹贵嫔、周婕妤。重光帝登位三年,过分忙碌于朝政,后宫妃嫔却是极少,除了在座的这四位,只再加上一个淑妃。
高台右侧目前只坐着杜家姐妹,她们前面还摆着两张空的桌案,大梁以右为尊,那右侧第一章桌案便该是属于淑妃的,时辰已经不早,却不知为何还不见淑妃身影,让杜芷书忍不住为二姐担忧。
“鲜卑临湳公主拜见张太后,恭请太后常乐无极。”
清亮的声音将杜芷书的飘飞的思绪收回,才发觉大殿中央站着的女子,行的是鲜卑的礼仪,穿的也是鲜卑的服饰,绯绿的窄袖长裙,足上一双长拗靴,显得很是精神。
面对这位外来的公主,大家都抱了看戏的态度,鲜卑临湳公主此行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虽不知圣上心思,可圣上恪尽孝道,从今日太后的态度中便能揣度出一二。况且这位鲜卑公主大胆地很,虽是张太后寿辰,可总归是两位太后齐在上座,初次拜谒,竟只给张太后一人行礼。
杜太后面色平静,一派大家风范,并未生气,而张太后则含着笑,微微点头道:“公主远道而来,便是我大梁的贵客,无须多礼。早先听闻公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真端端大方。”
“之前也常听陛下提及太后,说太后多年含辛茹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临湳很是敬重。”
此话一出,几位宫妃都微微变了脸色,都知重光帝曾在鲜卑为质,但却不知陛下与这位临湳公主竟有交情,今日听临湳公主这话,想来她封后的可能极大了。
“公主就是与旁人不一样,一身贵气,落落大方,陛下若得公主在身边,真是福气啊。”元妃率先出言讨好。
临湳公主只是点头报以微微一笑,而后随着宫婢入了座,正是高台之下右侧第二桌,坐在杜家姐妹前边。
寿宴不过是宫中的女眷齐聚,临湳公主被邀在列还算情理之中,可杜家姐妹一不是宫里妃嫔,二不是张太后内家女眷,却被邀请,实在让杜芷书不解。而最令杜芷书忧心的,却是宴席开始后,仍旧不见淑妃出现,二姐的性子温和,知书识礼,断不会做出此番无礼行为。
“给安阳侯夫人另备些养生的菜肴,你瞧瞧本宫,竟不知你有身孕,几个月了?”
杜芷琴笑答道:“禀太后,已四月有余了。妾身不常在内宫走动,太后岂会知妾身的身子,太后照拂的照拂,妾身实在感激。”
“偏爱吃酸还是吃辣?”张太后继续问着。
“喜爱些酸的食物。”
张太后笑对着杜太后,道:“姐姐这外甥女真是好福气啊。”说完敛了笑意,对着高台左侧的几人,叹息一声:“哀家总盼着你们身子争气,却一个个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急怀哀家了。”
一句话,台下四位宫妃脸色各异。重光帝登基三年,大梁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唯一遗憾是后宫妃嫔不多,至今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杜芷书正低头吃着东西,听着张太后的话却是撇了撇嘴,二十四岁了还不近女色,连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不是有隐疾就是好龙阳之色!
“怪我们不争气,太后莫着急,如今宫里来了位贵人,太后的期望应是很快要实现了。”元妃嘴甜说道。
都知道元妃说的是谁,众人视线看向临湳公主,她却好似没事儿一般,一直浅浅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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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说笑,突地内侍高声唤道:“陛下驾到!”
声音响彻整个慈安宫,众人都收敛了嬉笑,除了高台上两位太后,其余的人都站起身,恭敬等着圣上。
杜家姐妹与宫妃不一样,见圣上必须是行跪拜之礼,与她们一起跪地的,还有鲜卑的临湳公主。
稳健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愈来愈近,入目的还是上回那双金色龙纹靴,杜芷书诧异,重光帝是不常换鞋还是有太多双一模一样的靴子?
“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声音冷冽,透不出一丝情绪,竟让杜芷书觉着有些孤高。
“哀家好几日没有瞧见皇儿了,想必元妃她们几个更是。即便国事繁忙,也该抽空到后宫走走。”虽带着斥责,可语气里满是宠溺。
“是,儿臣受教。”
“哀家寿辰特地请了临湳公主和杜家姐妹前来,临湳公主入宫后,圣上还没还得及见过吧。”
张太后的这声提醒,重光帝才注意到跪地的三人,免了礼,神色平和地看着临湳公主。
临湳公主回以浅浅一笑,那一笑百媚横生,只听她柔声道:“陛下可还记得临湳?”语气里满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自然,朕当初在榆中与慕合王子府邸毗邻,临湳公主那时尚小,偶尔到慕合王子的府邸玩耍,有过几面之缘。”
青梅竹马之情,只几面之缘解释了,寥寥一笑,不带一丝感□□彩。杜芷书瞧见了临湳公主脸上的失落,对重光帝有些呲之以鼻。
“即是故人,日后皇儿还需多多照拂公主,公主千里迢迢过来建安,待慕合王子离去后,公主在大梁宫里便是举目无亲,难免孤寂想家。”太后打着圆场说道。
“若细说起来,我还记得芷书小时候曾与圣上一道玩耍过。”
杜太后突然的一句话,让杜芷书都是惊愕。她小时候虽常进宫,但当时重光帝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与她并没有交集,她一直以为前几日宁和宫是她初见帝颜。若说昔日的太子,倒是常在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