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姐不置可否,夹了口菜才道:“那里自然有不少机会,但却不是一般人能涉足的,先生若有心,不妨再等等看。”
艾伯特一怔,安姐又道:“先生刚才说把马都赶下了海,后来是不是还能找回来一批?”
艾伯特叹了口气,原来虽然救上来了十几匹,但因为受了惊吓,再加上海水侵泡和照顾不到——艾伯特从英吉利出发的时候是带了马童兽医,船舱也是专门改良过的,尽量保证那些马的舒适安全。可这次救他们的不过是大明的一艘巡视船,突然加上几十号人已经很挤了,更不要说装马了,只有委屈那些马呆在舱底。也是那船上的将领见他这些马都神骏不凡,否则让不让上船都是一回事。
可就算如此,活到上岸的也只有四匹,那个将领提议要买,他那时候茫然失措,再加上也不敢得罪那将领就卖了两匹,剩下的这两匹还是亮了高老爷的旗号才留下来的。
”这次爱德华已经把马带了过来,公子要看,随时都可以。“
安姐虽然感兴趣,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点了头后就开始问英吉利的事情,艾伯特也没有隐瞒,开始说起英吉利的繁荣与伟大,什么很多农民都走向了城市,什么羊毛贸易,什么港口繁荣,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等等,这些话秦举人叶娘子听的不以为然,安姐却很有兴趣,连问了不少问题,直到在秦举人的暗示下才有些不舍的结束这次对话:“这次能与先生交谈,实在非常有收获,先生若没有什么事的话,不妨在江宁多玩两天。”
艾伯特一怔之后立刻表示江宁繁华,他正想多看看,安姐笑着点点头站起身。那边秦举人打开门,叶娘子先出来看了一眼,这才让安姐出门,但她刚一出来,对面的门就开了,当先是一个身穿宝蓝色的锦衣的青年,只见他长了一张容长脸,秀眉圆眼,异常俊秀,却没有丝毫女气。安姐顿时就囧住了,尼玛,随便找个酒楼就能碰上熟人!
对面的人也愣住了,有些惊疑的看着她,她笑着点点头,不敢说话,立刻下了楼。那青年看着她的背影皱了下眉,他身后的人看到这一幕:“大公子可是认识这少年?”
那位被叫做大公子的回过神一笑:“有些面熟,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吧。张大人,这次的事还要你费心了。”
“大公子放心,地方安宁本是张某的职责。这次倭寇的事张某也觉得蹊跷,必会查个究竟的!”
“有张大人这句话,不仅是苏某,想来江宁的百姓商户都要安心不少。”
那张大人听了哈哈大笑,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下了楼。待出了酒楼那大公子才向后面看了一眼,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小孩应该就是他家六妹的手帕交,安姐吧?怎么会换了男装出现在这里?
而此时,安姐也在心中暗恼,原本一切都好,哪知道却在最后关头出了点差错,竟然遇上了绣姐的大姐莲姐。虽然都是女扮男装吧,但人家那是在整个江宁府都半公开了,她这可是偷偷摸摸的。
安姐刚来江宁的时候就感叹这边风气开明,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感叹的太早了,那苏家竟是女子当家。这也就罢了,这一代培养的继承人竟也是一名女子,虽然以男子身份在外面行走,但也没有对外面怎么隐瞒,安姐就见在苏家的后宅里见过这莲姐,当时还从她手里得了一个小金锭子。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这莲姐,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花褙子,腰系同色腰带,上面缀了一个羊脂玉佩。手捧一卷书坐在桃花树下翻阅,当时阳光正好,她微微的偏着头,当真是君子如玉,美人如玉,虽然她早不会发花痴了,那场景还是把她震住了。绣姐还在她身边打趣:“那是我大哥,尚未娶亲,不如给你说说看?”
那时候颖姐也在,听了这话就道:“赶快住嘴吧,这话拿来打趣别人也就罢了,安姐可是早早说了亲的!”
绣姐吐了下舌头,拉着她的手道:“好安姐,你别生气,那其实是我大姐来着。”
“你大姐?”
“啊,我没对你说过吗?我大姐惯爱女扮男装,其实大姨说过的,既是女子也无需遮遮掩掩,但她就喜欢这样,大姨也无可奈何。”
安姐早知道这大姨就是苏家家主,却没想到下面还有个大姐也是如此。也许她们说话被那莲姐听到了,她抬起头:“小六,你在那边做什么?哟,颖姐也来了。”
“大姐!”绣姐拉着她走过去,“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安姐。”
她行了礼,那莲姐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就是安姐啊,我早听小六说过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摸了一圈,最后就摸出个金锭子:“不知道你来,也没什么准备,这个你先拿去玩吧。”
她伸手接了,那边莲姐却因为乱摸把刚才藏起来的书掉在了地上,虽然她很快就捡了起来,但她还是眼尖的看到了书名——戏、春、娇!这怎么看也不是闺训,再往外发散一百倍,也不是普通的市井小说吧!
她那表情太震惊,自然就没能瞒过莲姐。她倒没丝毫羞涩,只是对她眨了下眼,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架势。后来她就没再遇到过莲姐,不过这次的相遇实在太令她印象深刻了,所以一直记得,并深觉对方实在是天上人物。
“她应该,不会随便乱说吧。”她在心中暗道。
☆、第60章
第十二章
安姐等人走后,查得兄弟并没有马上离开。反正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事,这酒楼环境也不错,不急着走。
“艾伯特,那小孩可答应为你介绍贵人了吗?”
艾伯特摇摇头,爱德华拍了下桌子,怒道:“我就说大明人不可信,让你不要把我暴露出来。有我带出来的那批货和那两匹马,你虽不能回本,好歹还能凑上一笔钱,回到家乡也能再买块地养些羊。现在好了,分给那小孩后你还能剩下什么?德森那些人更要嘲笑你了。”
“我当时既然收了他的银子,就应该把货物分给他,这不需要再说什么。”
“你啊,就是个傻子。你知道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能成功吗?就是因为你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爱德华一口气的喊着,见艾伯特不为所动,又道,“你对别人好,别人对你又如何?就拿这个小孩来说,你把银子分给他,挽回了他的损失,可他却连为你介绍个人都不愿,你这……”
“他没有不愿。”
“你这就是傻瓜行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不愿意,刚才是我没有明确的提出。”
爱德华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咬牙切齿的道:“艾伯特,你就是个傻子,你这辈子都发不了财了!”
艾伯特不置可否,心中则想着刚才那个小孩,大概就是他能遇到的最合适的贵人了。他刚才为什么只是试探的提了一句就没有再说,就是隐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在大明呆过,知道这里的人面对他们的时候都有一种自傲,哪怕他本身只是个一般人甚至穷人,可看他们的眼光总是带了些怀疑甚至是鄙视。而安姐没有,虽然他也是骄傲的,但那更多的是因为自身,而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对他们没有丝毫的鄙夷,没有歧视,乐于知道海外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愿意和他们平等交流。
一个愿意给他们平等的小贵族,也许比一个视他们为牛马的大贵族更好。不过这些他知道对爱德华说不清,也就没有再说。
“你让我们在这里停留两天,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他暗自思忖着,并且充满着期待。
而此时在马车上的安姐也在盘算着这件事,其实她已经有一个想法,不过一些细节她还要好好想想。
“安儿,你同那什么英、英人见面,说了些什么?”见她自上了车就一副沉思的样子,杨氏忍不住道,安姐回过神,笑道,“姨娘,他们来自英吉利,不是什么英人。”
“唉,英人也好,鸟人也罢,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安姐差点被口水呛住,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就是随便聊聊,姨娘想知道,我回去再慢慢与你说。”
旁边坐的叶娘子一副不赞同的神色,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杨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有主意的,也不知是好是坏,明日我再与你去上柱香。”
安姐嘴角一抽,自她参加海贸,杨氏就对上香这种事非常热衷,早先只是初一十五去寺庙,现在是三五天就要去一次,这次不过才隔了两天!她想了想道:“姨娘有心向佛是好的,不过不如把这银子捐助给贫苦人?我想佛祖慈悲,比起自己多收一根香,恐怕更愿意看到有困难的善心人得到救助。”
杨氏听了一怔,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现在也没人设粥棚……”
“粥棚耗费太大,姨娘的体己随便能有多少?我看不如找人打听一两个家境困难但人品好的少年,供他们上学读书。这样,一来是能令他们得个机会,二来也不张扬以至于惹来什么麻烦。”
“你说的倒是个法子,待你父亲回来了我就与他商量一下。”
安姐一笑,这种不费什么事而又能彰显官声的事高老爷想来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其实这个事她早就有考虑,倒不是她心底多么善良,很有仁爱之心,不过是求个心安。那一万两,说到底也是不义之财。
母女俩说着回到家,还没安歇住,王妈子就神神秘秘的走过来,低声趴在杨氏耳边说了件事,杨氏顿时一愣,半天没有言语。
“姨娘倒是拿个主张啊!”
“什么主张?”
王妈子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安姐道:“什么事?”
杨氏随口道:“绿儿有孕了。”
“姨娘怎么就把这事说出来了?”王妈子连连跺脚,又看向卷秋等人,“这事现在还没有通气,我告诉你们都把嘴巴闭紧点,但凡露出一点风声,我就撕了你们!”
这两年王妈子在百合苑是有些不红不黑的,说红吧杨氏母女不是多待见她,说黑吧,资历又有,不时的也还能凑到杨氏身边,所以百合苑的小姑娘对她也不冷不热的,但她这话说的极有气势,一时就连卷秋都怔住了。
安姐觉得有异,挥手打发了屋中丫头出去:“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哟,这不是姑娘你能听的,还是也出去吧。”
安姐看着她不说话,王妈子心中发毛,见杨氏也没有帮腔的意思,想了想就道:“那绿儿怀孕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连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的,姨娘若不想见那孩子出来,现在就……”
她说着比了个手势,杨氏本来是被震住,此时回过神,立刻道:“你说什么呢!”
“姨娘,我看那绿儿不是个什么安分守己的,这一胎若是姑娘还罢,若是个公子……”
啪!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一次却是杨氏动的手:“混账东西,我把你留下,可不是让你出这些烂心根的主意的!有了喜,那是她的造化,生下公子是她的福气。老爷这些年只得一个轩哥,早就盼着能多得个哥儿了,要是知道你出这主意,看不把你打死!我这里是不敢留你了,你是夫人的人,我也不敢随意处置,明天你就回京城吧!”
王妈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立刻就跪了下来:“姨娘!姨娘我也是一心为您啊!”
“你这种一心我可不敢要。那虽然不是从我肚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个生灵,你怎么就能动这样的心思!我以前只以为你贪了些,懒了些,就算早年你算计过我,可我想着这也不是你能当家的,也不同你计较。但现在……你也别在这儿跪吧,赶快去收拾东西吧!”
王妈子见她来真格的,更是害怕,连连求饶。杨氏却只催她走,眼看就要叫人赶她了,她一咬牙:“姨娘是个心善的,别人对你却不善呢!这些年,姨娘为何只有二姑娘一个?为何每来那小日子就疼痛难过?”
杨氏一怔:“你说什么?”
王妈子本还有些犹豫,但眼见这一遭是逃不过去了,一狠心就道:“说起来姨娘现在也是正当年龄的,老爷也恩宠,但您却一直没能有身孕,您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杨氏没有出声,她怎么会没有想?早些年是不说了,高老爷来她这边的时候少,她没有身孕也应该。可这一两年高老爷真还没少来,但她依然没身孕。要说是因为她上了年龄吧,可在她这个年纪生孩子的也不在少数。最后她也只能认为是自己没这个福气,她甚至想到了是高老爷子嗣单薄,要不为何只有张氏得了一个轩哥,她同吴氏都只有一个姑娘?
“因为您早就被下了药,这以后,恐怕是都不可能有身孕了!”
杨氏面色煞白,虽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被王妈子确定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安姐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她扶在旁边的软榻上。杨氏抽气道:“你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娘又何苦非让我说破,这种事又还能是谁做的?”王妈子苦着脸道,如果可能她真不想把这事说破,但她非常清楚,如果回到京城她就彻底完了。张氏也许还没空搭理她,孙妈子却是一定会好好收拾她的,早先她仗着在杨氏这边得脸,没少从孙妈子那里要东西,虽说她觉得这都是她该得的吧,那孙妈子却不会这么想。她可是见过孙妈子整治人的手段。相比之下杨氏这边就好过多了,就像这两年,她不像早先那样得脸,但杨氏母女也没苛待她什么,因此她的小日子虽不比早先,却也还算可以。
她知道把这事说破后她恐怕更不受待见,但哪怕在这里再不出头,也比回京城强。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没惹着她啊。”杨氏有些茫然的开口。自进高家门,她对张氏就一向恭敬,就算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敢持宠而娇。可为什么张氏却对她下这么重的药?
“因为她得轩哥后伤了身体,再难有孕……”王妈子小声道。
“她不能生孩子了,就让我们也不能生,是吗?”杨氏嘿笑了一声,“不只是我这边,吴姨娘那里也一样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想来……是一样的吧……”
“王妈子,姨娘的药是不是你给下的?”安姐冷声道,王妈子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天地良心,这事我虽然是知道的,但的确不是我动的手。姨娘可还记得早先您又一次染了风寒,孙妈子得了夫人的嘱托来看您?那药,就是她自己带过来的,亲自下到您碗里的。我真没沾手,这么大的事,她们也不放心我来做啊!”
“胡说,这种药哪是下一次就能成的?必是长期服用才会造成这个后果!”
“这我真的不知道。姑娘,姨娘,若真是经了我的手,我哪里敢说出来?何况就算这里有我来做,吴姨娘那里又如何?这真的就那一次。姨娘,我自跟您说了实话,就一心为您了,否则这次也不会把那绿儿的事情说出来。我本是想在姨娘这边卖个好,再得些体面,却没想到姨娘是菩萨心肠,真真的善人,我要再骗你,就是猪狗不如,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此时对誓言还是比较看重的,特别是这种毒誓。安姐见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就知道她应该没有说谎,她想了想眯了下眼:“那你可愿在父亲面前对质吗?”
王妈子打了个哆嗦:“姑娘,不是我不敢,只是就算说了又有何用?现在就算让郎中查,也查不出什么了啊。”
“算了,你先出去吧!”
安姐一怔:“姨娘?”
“让她出去,赶快出去,我一刻都不想看到她了!”
王妈子哪还敢再停留?立刻连滚带爬的出去了,而她一出门,杨氏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安姐在旁边看了,也不好说什么。在现代也许觉得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甚至有那思想新潮的干脆不要,而在此时,还讲究多子多福,特别是杨氏,若是能有个儿子傍身,后半辈子才是真正有了依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恨她!我恨她!”杨氏咬着牙,满脸狰狞,声音中都透着一种强烈的怨气,安姐心下恻然,却只能揽着她的肩,杨氏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这些年她同安姐在府里受冷待,张氏却只冷眼旁观,她对她却没半点怨恨,因为她知道张氏没这个义务帮她;从王妈子那里知道她早先设的计策,她虽有怨念,却也没太多的痛恨,更多的还是恨自己年少不懂事,被人设计;但这一次她真的恨张氏了,她想张氏可以不让她进门,可以让她去立规矩,甚至可以没事就折腾她,这是她做主母的权利,谁让她自甘堕落的做妾呢?谁让她早先不能像金氏那样的拿定主意呢?但她不能这么对她!
就算她是当家主母也不能!
这个下午杨氏把眼都哭肿了,绿儿那事也没有人再提,过了几日其他人发现了,又来找杨氏,杨氏先通知了高老太太又通知了高老爷,自然是一片欢喜,特别是高老爷,最小的舒姐都十岁了,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谁知竟又有了喜讯,当下就要把绿儿提成姨娘。杨氏是没什么意见的,反而是金氏道:“若是提成了姨娘,那这绿儿也不能再住鳞波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