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利用母亲谢家女的身份翻身,母亲还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从天之娇女,变成家族弃子,最后饮恨而终。
李斯年道:“我当感谢殿下替我母亲出了心中恶气。”
李淑不置可否,审视着面前看似风轻云淡的少年。
尽管她知道面前人无辜至极,可那张与先废后谢元略有几分相似的脸,还是叫她难以喜欢。
恨屋及乌,她这一生,都放不下对谢家人的刻骨恨意。
李淑道:“凌虚子曾告诉我,天命在谢不在李,纵然我屠谢家满门,数年后,谢家依旧主天下。”
“当年我兵变逼宫,尽杀谢家人,唯有两人逃出生天,一是程仲卿妹妹的女儿谢诗蕴,另外一个,便是你。”
说到这,李淑话音微顿,凤目轻眯,道:“我很好奇,主天下的,是你,还是谢诗蕴。”
李斯年眉头微动,道:“殿下以为呢?”
李淑道:“老四是我一手扶上太子之位的,甚至还为稳固他的位置,让阿彦与他订婚,他却为了谢诗蕴,想尽办法与阿彦退了婚。如今他求仁得仁,与阿彦退婚之后,自己也失了储君之位,母亲失了皇后之尊。”
“但这并不代表四皇子被天子厌弃。”李斯年淡淡接道:“天子膝下八子,长子次子殇于国难,三子莽撞,五子文弱,六七子早年吓破了胆子,八皇子为薛妃所生,仔细算来,未来有机会继承大统的,无非是四皇子与八皇子。”
“四皇子珍爱谢诗蕴,他若为帝,谢诗蕴必主后宫,她的儿子,自然便是未来皇储。”
李淑眸中精光一闪,道:“如此看来,像是谢诗蕴了?”
“非也。”
李斯年轻轻摇头,垂眸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北狄虽然退兵,但并未伤及根本,他日养精蓄锐,必会卷土重来。朝中战将与镇远侯一起,尽折于十五年前谢家人的算计中,如今在沙场上能独当一面的,唯有长公主殿下。”
“殿下挥师北上,三皇子五皇子跟随左右,无暇顾及朝中世家林立皇权势弱之事,四皇子没有强势母家作为靠山,太傅崔莘海已倒,数年之内,唯有韬光养晦以图将来。八皇子虽有薛家支撑,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夏日凉风袭来,竹林萧萧,李斯年迎着李淑凌厉目光,轻轻一笑,道:“殿下以为,此二人,是我李斯年的对手么?”
凉风卷起落下的竹叶,一直刮到李淑脚下。
老四与小八自然不会是李斯年的对手。
莫说老四与小八了,就连她,得知李斯年的那些手段后,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胜下李斯年。
阿彦说的不错,李斯年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双刃剑,只是这把剑是伤人还是伤己,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当主天下的,还有可能是我这个谢家人的余孽。”
李斯年清润的声音仍在继续:“我如今身陷三清殿,殿下若想免除后患,大可现在便将我的性命取了去。”
“只是这样一来,北境何处有密道,龙城卫家究竟藏身何处,安宁小翁主孤身在华京,又该如何抵御世家迫害与天子忌惮的事情,便无人替殿下分忧了。”
李淑长眉微蹙,目光骤冷:“你在威胁我?”
“斯年不敢。”
李斯年微微欠身,道:“斯年只想替殿下分忧。”
“殿下心怀天下,从不拘泥儿女情长,宫中城外,既是如此,殿下可愿与斯年做上一笔交易?”
李淑眉梢微挑,李斯年道:“我为殿下手中之剑,殿下许我一诺。”
竹林中李淑与李斯年说着话,竹林外,程彦焦急地等待着。
李夜城与程彦相对而坐,程彦的坐立不安映在他碧色的眼眸中,他斟了一杯茶,半盏茶下肚,他问程彦:“你很担心李斯年?”
“自然。”程彦道:“母亲生平最恨谢家人,他的母亲是谢家人,便天然遭了母亲的厌恶。”
其实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她不敢说,更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天命在谢不在李。
母亲为李家江山鞠躬尽瘁,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旁人觊觎大夏天下。
李夜城见程彦并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斟酌片刻,又问道:“你是当心长公主杀了他,无人再帮你,还是担心其他?”
“这两者有区别吗?”程彦有些不解。
李夜城道:“自是有区别。”
“你将他当左膀右臂,最不可缺少的盟友,还是——”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只是微抬眉,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彦。
第44章
迎着李夜城炽热焦急目光, 程彦忽然便明白了他想问的话,以及李斯年与她闹矛盾的症结所在。
更明白了,母亲说她快十五岁了的话里的意思——大夏民风开放,少年少女的情窦初开并不是见不得光的一件事, 恰恰相反, 是昭示着她长大成人的一种见证。
李夜城怀疑她喜欢了李斯年,母亲更是误以为她与李斯年朝夕相伴中产生了感情,所以才不顾一切想要帮他恢复身份。
想到这, 程彦哑然失笑。
“兄长多心了,我对他, 并无男女之情。”
她的确惊艳于李斯年容貌的昳丽无双, 清隽无俦,也曾午夜梦回幻想过, 若李斯年不是这种尴尬身份, 若李斯年没这般的心思毒辣,她或许还能将李斯年当做面首养一养。
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即逝, 她与李斯年的命运,在出生那一日便已经注定好了。
他们如今的盟友身份,是他们未来人生中最为亲密的存在了。
不可能再往前更进一步。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母亲,舅舅, 甚至外祖母都不会允许。
得到了程彦的准确答复, 李夜城原本紧紧皱着的剑眉慢慢舒展开来。
程彦笑了笑, 道:“哥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
李夜城道:“我远在边塞, 不能时常伴你左右。”
“李斯年虽模样极好,”说到这,李夜城声音微顿,似乎在斟酌后面的话如何开口。
片刻后,李夜城方道:“可挑选夫婿,只看模样是不够的。”
他很感谢李斯年告诉他洗星池的事情,让他在战场上立下奇功,为报答李斯年的恩情,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若事情牵扯到程彦,那他会毫不犹豫告诉程彦,李斯年这人不行。
聪明,漂亮,作为盟友李斯年是赏心悦目且异常能干,可若作为夫婿,李斯年的心计便太深沉了些,手段也太毒辣了些。
程彦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个兄长,在战场上如狼似虎,杀得敌军望风而逃,可在生活中,却是一个谨慎小心的性子——毕竟身怀胡人血统,在大夏备受歧视,不小心不行。
自幼养成的性子让他甚少开口点评旁人,如今的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了。
程彦道:“我知道,我不喜欢他。”
“那便好,”李夜城松了一口气,幽绿的眸光柔和下来,对程彦道:“我家阿彦年龄尚小,晚两年再找夫婿也是使得的。”
程彦忍俊不禁。
她的身份摆在这,莫说再等两年,再等十年也嫁得出去。
程彦道:“哥哥别光顾着说我,哥哥行军之际有没有给裳姐姐写信?你的马还是她送的呢,战功也有她一份。”
听程彦提起那个清冷聪慧的女子,李夜城笑了一下,面容不似刚才那般冷峻凌厉,道:“写了。”
“许姑娘虽甚少出清河郡,但格局之大,心思之灵透,远非一般养在深闺之中贵女所能比拟。”
李夜城提起许裳满是夸赞,程彦一直担忧的事情便又少了一件。
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可世家贵族的婚事仍以联姻为主要,姨丈许清源又是一个不将儿女之情放在眼里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许裳能够得偿所愿。
程彦在李夜城面前说着许裳的百般好。
李夜城听此眉头微动。
许裳的好,无需程彦一一举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程彦为何每次见他,每次都要将许裳夸得如花儿一般。
李夜城正在思索间,长公主李淑从竹林中出来了。
程彦一见李淑,也顾不得夸许裳了,忙迎上去,上下打量李淑一番,见李淑身上并无杀气,一直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程彦道:“母亲总算出来了。”
“看来李斯年投了母亲的脾气,要不然以母亲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早就出来了。”
李淑捏了一下程彦的脸,道:“你这丫头,连我你也打趣。”
李夜城知道李淑与程彦有话要说,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周围立着的卫士们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李淑与程彦,李淑开门见山道:“你说的不错,李斯年此人是一把双刃剑,若用得好了,便能彻底剿灭北狄,保我大夏边境百年安稳。”
她一直知道李斯年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不知道,会厉害成这样,让她一个逼宫夺位之人都生出忌惮之心。
忌惮之后,是且惊且喜——这样的一个人,若为她所用,还担心甚么关外北狄卷土再来、朝中世家林立的局面?
程彦跟着自夸:“你的女儿会的可不止是种地,还生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李淑抚了抚程彦的发,面上却不见轻松之色,道:“只是此人我能不能信,能不能用。”
李斯年虽说并不恨她屠谢家满门,可谁也说不好此话是不是李斯年的权益之词。
她被先废后谢元压制的那些年,也曾向谢元说过忠心投靠绝无恨意的话。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兵逼皇城,当着谢元的面,将谢元的子女亲人一一斩杀。
那时谢元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的怨毒模样,她至今仍记得。
李淑看向程彦,道:“谢元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忘。”
程彦眸光闪了一下。
她怎会把谢元忘了呢?
那个造成她母亲刚烈决绝弑君杀父的女人。
但她并不觉得,她会成为未来的谢元。
程彦道:“李斯年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一代枭雄的果决狠辣,非寻常人所能驾驭。”
李淑长眉微蹙。
程彦继续道:“但是此时的我,愿意信任他。”
她曾质疑过他,怀疑过他,与他刀剑相抵过,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愿意收起她所有的防备,去接纳尖锐的他,阴毒的他,剑走偏锋的,甚至不择手段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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