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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崔莘海一同策划的李承璋,仅仅被废去太子之位,幽禁宫殿不许出,并未伤及性命,至于吴皇后,不过是交出凤印,罢黜管理六宫之权,两人并未伤及根本。
  崔家的嫡子崔元锐,早早去了边塞送粮食,将此事摘得一干二净。
  程彦揉了揉眉心。
  她策划了这么一大场,到头来不过只倒了一个崔莘海,略占了几个职位而已,与她原本设想的崔家完全垮台,她看中的人占去大半崔家的位置,剩下的再是世家平分的局面相差太多。
  程彦去找李斯年。
  李斯年此时在钧山观星台上。
  满天星光洒在他身上,他微抬头,看着天边星象。
  程彦抽出忍冬腰间佩剑,长剑指向李斯年,冷声道:“李斯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算了一切,唯独没算到李斯年会暗中帮了崔家、帮了李承璋一把。
  李斯年淡淡道:“天下无翁主不敢杀之人。”
  忍冬皱眉道:“李斯年,翁主待你不薄。”
  原本可以将崔家一网打尽,可以将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拨乱反正,继而一鼓作气整顿政务,举全国之力抗击北狄,可现在,仍要与其他世家纠缠不休。
  出重兵围击北狄,更是遥不可及。
  李斯年并没有回头,映着星光的背影清瘦,平静道:“崔家已是丧家之犬,多几个如我一般苟延残喘之人,对翁主有甚么影响?”
  “小翁主,你从未信过我。”
  第34章
  程彦眸光轻闪。
  她从来没有信过李斯年吗?
  显然不是的。
  她曾真心信过李斯年, 信李斯年会帮她找红薯,帮她出谋划策对抗世家,她也曾认真衡量过,放李斯年自由的威胁与利好。
  可李斯年一点一点消磨了她的信任, 将崔元锐摘出去, 提前向李承璋通风报信,甚至还跟其他世家打了招呼,让他们钻了崔家倒台的空子, 充实自家的势力。
  她如何再信李斯年?
  程彦道:“我信任你,带你出宫, 带你看华京花灯, 许你三个心愿,在母亲面前百般说你的好, 保住你的性命。”
  “我若不信你, 你觉得你能策划今日的一切吗?”
  她知道李斯年跟她有血仇,不可能跟她一条心, 更知道李斯年是一把双刃剑,稍不留神,便会伤到自己。
  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李斯年, 哪怕她知道李斯年与她是塑料盟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反水刺她一剑。
  程彦抬眸看着李斯年的背影, 道:“我十分信过你, 也十分防过你。”
  “但我防你防的是你威胁到我舅舅的性命, 你恨母亲灭谢家满门, 你想杀我杀我母亲替谢家报仇。可我没有防过你会与世家们站在一起,与天家为敌!”
  “我一直觉得,你虽是谢家之后,可更是天家子孙,你的生死荣辱是与天家一起的,我们之间再怎么相斗,也不过夺嫡宫斗,任谁输谁赢,都做不出做肥水流外人田的傻事!”
  李斯年祖上是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的梁王,他是天家子孙,对皇位生出念头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为皇位做些事情更不值得大惊小怪。
  她一直以为,她与李斯年的矛盾,是内部矛盾,再怎么争斗,无非是天家夺嫡那些事。
  皇位之争,本就各凭本事,七年前她胜了谢家人,七年后李斯年若胜了她,她也没甚好怨的。
  不过是成王败寇,死得其所罢了。
  这个道理,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便明白的。
  可李斯年偏偏选择了与世家站在一起对抗天家。
  程彦道:“李斯年,你对得起你的姓氏吗?”
  世家权重,天子式微,损害的是天家的利益。
  纵然日后李斯年胜了她,可世家把持着的朝政,李斯年又能讨到什么好?做一辈子世家手中的傀儡皇帝?
  那与终日困守在三清殿有甚区别?
  李斯年此举,可谓是损人且不利己。
  她想不明白。
  李斯年低头轻笑,道:“小翁主,我是被世人遗忘的存在,天家的禁忌,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你还是莫把我当做天家的人为好。”
  “我所做的事情,不为天家,不为世家,只为我自己。”
  李斯年慢慢转过轮椅,星光洒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小翁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斯年平静说道。
  程彦道:“你自然可以为你自己,是我害你如此,是我母亲害你如此,你为家族报仇,大可冲我们母女来,我绝无怨言。”
  “天家夺嫡,最要不得便是心慈手软。若当年谢家女胜了,一样容不下我与母亲,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李斯年,你那么聪明,你比我明白世家之害。”
  她不信李斯年看不到现在的世家坐大对天家的损害。
  李斯年眉头微动。
  他自然知道的。
  程彦低低道:“世家势大,便会造成土地兼并,百姓无立足之地,要么流离失所,要么成为世家之努力。世家之害,是垄断朝政,寒门无晋升之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李姓天下不复存在!”
  李斯年眸光轻动,淡淡道:“这些事情,与我有甚么干系?”
  程彦话音一滞,微微一怔。
  李斯年声色淡然,道:“小翁主,你看错了我。”
  他回头看向满天星光,给程彦留下一个孤寂背影,道:“这满目疮痍的大夏也好,盛世繁华的大夏也好,与我一个终日被困在三清殿的人有甚么关系? ”
  程彦手中剑颤栗着,划过李斯年素白描银的衣缘,纤细脖颈处溢出点点血迹。
  半夏一路追过来,看此情景,连忙上前夺了程彦手中的长剑,劝道:“翁主不可。”
  “李斯年肯定有难言之隐,凌虚子仙长教出来的人,怎会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手中没了剑,程彦不顾半夏阻拦,上前一脚踢在李斯年的轮椅上,李斯年身体歪了歪,手指扶着轮椅。
  程彦拎着李斯年衣袖,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不顾形象破口大骂道:“大夏都没了,你还想躲在三清殿清净度日?”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若没了大夏,群雄并起,战乱不休,北狄趁势南下,烧杀抢掠!乱世之中,你以为你这个死瘸子能做什么?你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北狄抓去当两脚羊吃肉!”
  与程彦的声嘶力竭相比,李斯年分外平静,他淡淡看着程彦,漠然开口,道:“翁主以为,我如今身患残疾,是何人所害?”
  程彦瞳孔微缩。
  自然是被她所害。
  他如今困在三清殿,也是拜她所赐。
  可这并不是他搅乱朝纲的借口。
  李斯年道:“大夏从未给过我身为天家皇嗣的尊荣,我凭甚么要为大夏殚精竭力?”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挨了程彦一巴掌。
  程彦用足了力气,他的脸偏向一旁,丝丝血迹自他嘴角慢慢溢出来。
  “咳咳。”
  李斯年轻咳,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耳旁,程彦的声音冷得吓人:“先帝昏聩,朝中大小事务皆有先废后谢元决断。我娘为先帝三女,天家公主,却百般受谢元迫害,日子过得尚不如普通世家女。”
  “十五岁那年,我娘嫁给镇远侯为妻,满以为自己熬出头,未出两年,镇远侯战死边关,尸骨都不曾寻回。我娘欲去边疆查镇远侯战死真相,却又被谢元嫁给我爹。”
  “好在我爹虽没甚大志向,却待我娘极好,我娘生下了我。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谢元又变着法子给我娘不痛快,不是让我去宫中学规矩,便是给我爹塞小妾。我爹思度良久,最终接受了小妾,让我免去前往宫中学规矩之苦。”
  “我娘可是天家公主!古往今来,有哪朝公主的驸马养过小妾?”
  李斯年慢慢抬头,看着面前少女。
  她双瞳剪水,蕴着雾气。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自认识她时,她便如耀眼的小太阳一般,她永远骄矜贵气,高不可攀。
  可现在,她似天边孤月,清冷孤寂。
  她的声音仍在继续:“若按照你的心态,我娘被谢元这般迫害,那她是不是应该通敌叛国覆灭大夏?可是没有!害她之人是谢元,与天下与大夏没有任何关系。”
  “你以为我娘权倾天下的长公主之位是怎么来的?是逼宫夺位,是弑君杀嫡母兄弟,是身负万千骂名一剑一剑杀来的!”
  李斯年呼吸一紧,程彦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松了下来,道:“生在天家,谁敢说自己一定享受了天家的尊荣与富贵?别人敬着你,敬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实力。”
  “你若比惨,我与我娘之前哪个不比你惨?你好歹有凌虚子护着,我与我娘有什么?是有无辜战死的镇远侯?还是我那中看不中用的父亲?还是软弱可欺的外祖母?还是日常拖我们后腿的舅舅?”
  “身世凄惨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借口,谁对不起你,便去找谁,一心报复天下算什么东西?”
  “你若冲我而来,我尚且敬你是条汉子,敢爱敢恨敢复仇,可你做的是什么事?李斯年,你当真让人瞧不上。”
  程彦说完话,看也不看李斯年,便转身离开。
  忍冬跟着她离去,半夏看看远去的程彦,再看看眉头紧锁的李斯年,上前一步,道:“你虽与凌虚子仙长没有师徒之名,却得了他的真传,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何苦做这些误人误己的事情?”
  “你或许不知道,我家翁主曾认真考虑过放你自由,恢复你天家子孙身份。”
  李斯年呼吸一顿。
  半夏说完话,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去追程彦。
  观星台上,星光如洗,程彦越走越远,高高竖起的马尾一翘一翘的,如她执拗倔强的性子一般。
  李斯年慢慢合上了眼。
  忽而觉得,被程彦刺的那一剑,是真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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