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谢皇后倒台,谢家在程老夫人这里便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疫,若不是程明素以死相逼非要跟谢绍安过下去,只怕程老夫人早就把和离书甩在谢绍安脸上了。
程老夫人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吴地偏远,谢绍安又是一个不知经营的,她在那受了不少苦,等她回来了,你们万万不可薄待她。”
众人皆点头称是,程老夫人又问宝珠院子是否收拾出来了。
宝珠笑着回道:“早就收拾好了,您就放心吧。”
程老夫人看向大夫人,大夫人起身道:“裁衣服的料子、做首饰的金银珠宝也都备下了,只等妹妹和外甥女过来了。”
程老夫人这才满意,翘首以盼等着自己的心肝肉。
谢诗蕴在府内与程彦相遇。
程彦穿的是时下正流行的三重衣,外面罩着一件藕荷色的纱衣,凤钗与步摇点缀在她鬂间,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华贵骄矜。
侍女们众星拱月般跟在她身后,路上的丫鬟婆子们小跑着向她问好,她微微点头,如最耀眼的明珠。
谢诗蕴咬了咬唇,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素净料子,与手腕上简陋的镯子,眼底满是羡慕。
程明素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不可情绪外露,谢诗蕴连忙恢复过来,脸上又挂上淡淡笑意。
程彦来到恩荣堂,见过祖母与伯母婶母,便坐在一旁。
她平时不是住在公主府,便是被丁太后接到宫中居住,甚少在侯府,与程家的姑娘们并不算熟悉,又加上她母亲逼宫之举的让人心惊胆战,她自己又是个跋扈的,故而程家的姑娘们也不敢与她太过亲近,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她不耐烦,从而降祸自身。
程彦也懒得修补这种关系。
程家是清贵之家,姑娘们聊的都是些诗词歌赋,她是个顶俗气的人,喜欢金银俗物,土地粮产,与程家姑娘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便很好。
紧接着,谢诗蕴母女进来了。
程老夫人见二人过来,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将二人搂在怀里哭个不停。
屋里的人连忙温声去劝程老夫人。
半晌后,程老夫人才好一点,让宝珠带着谢诗蕴一一去认人。
谢家虽然失势,但也是诗礼簪缨之家,对于谢诗蕴的教育从来没有落下,谢诗蕴颇懂诗词,自然能与程家的姑娘们聊到一块,再加上她伏小做低有意讨好,与程家姑娘们聊得很是投机。
姑娘们见她身世可怜,便天然对她生出怜惜来,又见她气度不俗,谈吐有礼,很快便将她当做嫡亲姐妹看待。
谢诗蕴余光打量着程彦。
程彦位置仅在程老夫人之下,尽显有封地有食邑的翁主尊贵,许是因为她行事素来跋扈,故而姑娘们并不敢上前与她攀谈。
看到这,谢诗蕴心中好受许多,程彦再怎么尊贵又如何,终归不如她受欢迎。
今日的城外之辱,她迟早要报复回来。
这般想着,谢诗蕴便笑了起来,淡雅的装束衬着她清秀面容,越发如雨后白莲一般楚楚动人。
程彦跟着丁太后一直住在离宫,许久不回华京,今日回侯府,与她交好的世家贵女们纷纷前来拜访,不多会儿,太子爷来了。
近日有雪灾,程彦的父亲与伯父留在皇宫商议赈灾救民之事,太子虽为储君,但天子并未让他掌政,故而他听到程彦回来,便来瞧程彦。
太子并非天子原配正妻所生,靠着程彦母亲的扶持才做了储君,又因天子始终不曾让涉政,他心中不安,自然与程彦走得近。
太子临府,阖府去迎。
谢诗蕴跟在程老夫人身后,偷偷瞧着在侯府众人簇拥下走过来的太子。
许是因为他与程彦关系亲近,他并未穿正衫,只身着白色绣金武服,修腰窄袖的衣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又因久居储君之位,养就了一番天家特有的矜贵威仪。
他见了程彦,面上的威严之感便淡了几分,浅笑着对程彦道:“多日未见阿彦,阿彦又长高许多。”
程彦也笑道:“殿下又打趣我。”
二人说说笑笑往花厅处走,谢诗蕴咬了咬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程彦什么都有,高贵的出身,漂亮的容貌,终身有靠——万人之上的太子都处处迎奉她。
而她却是罪人之后,生活拮据不说,就连能不能留在华京寻上一门好亲事,都要看旁人的脸色。
谢诗蕴心中伤感,面上便露了几分出来。
程明素见此,放慢步子,拉着她去一旁幽静假山后说话。
程明素道:“你莫看她今日光鲜,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呢。”
程明素耐心开导好一会儿,谢诗蕴心里方好受一些,程明素话题一转,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谢诗蕴有些意外母亲会问这个问题,便下意识道:“他是人中龙凤,天潢贵胄,自然是极好的。”
程明素便笑了起来,道:“你别瞧着他面上与程彦说笑,内里的心思,只怕未必。”
“我打听过了,太子是个风雅之人,程彦却是个顶俗气的,若不是瞧上了程彦母亲的权势,太子未必会待她这般好。”
程明素拍了拍谢诗蕴的手背,眸中精光一闪,笑道:“我的儿,这便是你的机缘了,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诗书,总算派上用场了。”
她问了府上的丫鬟,太子平日里降临侯府,多是吃了晚宴,在沁芳亭中休息片刻再回。
她住的院子,有一条小道是直通沁芳亭的。
谢诗蕴有些犹豫:“可太子能看得上我吗?”
程明素抚着谢诗蕴的发,道:“这便是你年少不懂了。程彦与太子性格不投,且又跋扈不容人,太子会因长公主之功对她敬重,可时间久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太子之尊?”
“你只需伏小做低,与太子谈些诗词歌赋,只在太子面前说程彦身份贵重,长公主又掌兵权,劝太子小心行事,莫惹了她们母女二人的不喜,天长日久,太子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等你入了太子的眼,为他诞下龙子龙孙,什么程彦,什么长公主,还不一样被咱们踩在脚下。”
谢诗蕴面有向往之色。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蕴儿都听母亲的。”
.......
晚宴之后,侯府的丫鬟奉了茶,太子抿了一口茶,对程彦道:“近日父皇要与我取字了。”
男子二十而冠字,他不过十五六,用的仍是旧时的名。
天家取名都是极为讲究慎之又慎的,一般临近成年,看皇子的资质才会取名,皇子的名字,决定了天子对皇子的期待,名字定下来,位分也会跟着定下来。
他虽为太子,可并不能插手朝政,这个储君位置便坐得不大安稳,有了名字,便能瞧出父皇对他的态度了。
程彦道:“这是好事。”
太子笑了笑:“若是姑母在京,只怕我的字早就定下来了。”
程彦眉头微动,心情有些复杂。
她虽与太子订了婚,可这只是当初母亲的权宜之计。
当年母亲兵变夺位,舅舅初登基,人心不稳,储君未定,她与太子结亲,从一定程度上能稳定人心。
程彦道:“殿下这些年做得很好,纵然没有母亲,您也是大夏的太子殿下。”
太子浅笑道:“你总是这般安慰我。”
天色渐晚,太子与程彦说了一会儿话,便去沁芳亭小坐,程彦知道他喜欢幽静,便没陪他去,只让府上的下人们小心伺候。
丫鬟们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太子手握钧窑杯子,慢慢抿着。
不多会儿,一个纤瘦的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太子眉头微动,谢诗蕴盈盈拜下。
地上的雪色映着天边的月色,太子道:“你是何人?”
第4章
程彦回到自己院子,发现绿萝没跟在身后,便问紫苏:“绿萝呢?”
紫苏笑道:“她自来见不得翁主受委屈,这会儿多半是在教人规矩吧。”
程彦笑了笑,道:“她又生事。”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没有一点责怪绿萝的意思。
她知道谢诗蕴瞧着是朵白莲花,心里却是极不安分的,却不曾想,竟然不安分到这种程度——趁着太子在沁芳亭休息,偷偷去找太子暗送秋波。
好在太子是个清醒的,没敢与谢诗蕴多说,便离了沁芳亭,又念着谢诗蕴是她的表姐,闹开了面上不好看,只打发了身边人告知她。
这种事情她不好直接出面,大夏女子地位再高,说到底,还是一个男权社会,男人一妻多妾是常态,太子又是储君,纳个妾也没甚大不了的。
谢诗蕴是奔着太子的侍妾去的,她若计较起来,反倒跌了份儿。
绿萝性烈气不过,便带人去找谢诗蕴,又拉着谢诗蕴找程老夫人说理。
绿萝找程老夫人说道说道也好,她虽不好计较,可也不能任由谢诗蕴作妖,日子久了,只怕旁人还会以为她性软好欺负。
此时恩荣堂。
程老夫人得知谢诗蕴去找太子后,又气又急。
她知道她这个外孙女命苦,小小的年龄便跟着父母在吴地受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也没有办法——谢诗蕴的父亲是先废后谢元最看重的侄子,谢诗蕴一家能留下性命便不错了,哪还敢奢求更多?
如今长公主常年不在京,她才敢偷偷把谢诗蕴母女接回来,本想着卖一卖自己的这张老脸,替谢诗蕴寻上一门好亲事,哪曾想,谢诗蕴竟然是个心大的,瞧上谁不好,偏就瞧上了太子。
若只如此,便还罢了,偏又做事不谨慎,闹到了程彦那里,这下她纵然有心偏袒谢诗蕴,却也不好行事了。
程老夫人抿了口茶,压了压心头的火,不去看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的谢诗蕴母女,耐着性子问绿萝:“你家翁主如何打算处置此事?”
绿萝冷笑道:“我家翁主是何等尊贵的一个人,这等下作的事哪能叫她知道,没得脏了她的眼睛!”
程老夫人被噎得一滞,却也不好反驳。
若是程彦自己过来就好了。
她也能摆一摆祖母的款儿,说太子终归是要做天子的人,程彦若不在太子身边放一两个贴心的人,如何斗得过以后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不若让太子收了谢诗蕴,将来好做个臂膀。
偏程彦没来,绿萝素来嘴快不饶人,又是天子赐给程彦的人,素来不把侯府的人放在眼里,哪怕她是老夫人,绿萝也不会让她分毫。
程老夫人又喝一口茶,道:“那姑娘说说,你想如何处理?”
绿萝斜睥着谢诗蕴,道:“似这等不知廉耻蓄意勾引太子的人,就该乱棒打出去,留在侯府,只会败坏侯府名声,连累侯爷不说,只怕侯府的姑娘们也会遭了她的拖累,被未来的婆家嫌弃。”
谢诗蕴肩膀一抖,哭着去求程老夫人:“外祖母,我没有勾引太子,我只是正巧路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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