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是我。”他连忙答应了两声。见沈凤璋等着他说出来意,牛医师脸上显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犹豫了两下,他不好意思地说出来意。
牛医师在建康名气不大,比起治病救人,他更喜欢尝试用各种药材搭配出新的药方,或是更改药材改良原有的方子。
这回众人一起商议药方,牛医师其实提出了一个方子。然而方子里有一味药特别凶险,药量把握不准,这个方子就会从救命良方变成催命毒方。如果要确定药量,就需要不停尝试。这中间要损耗许多药材,还可能会要好几条人命。
牛医师也知道自己这个方子不稳。本来,在同行们的劝解与阻拦下,他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然而沈凤璋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沈凤璋仔仔细细打量着牛医师那张满是难为情的脸庞。她不知道原著里真正解决掉这场瘟疫的那名民间医师是谁,但现在看起来,这位牛医师似乎非常有可能。
收回打量的目光,沈凤璋脸上显出微笑,“当然可以。”她回答得非常爽快,“牛医师需要什么药材,需要哪些帮助,只需要和医馆的负责人说就可以了。”
牛医师一愣,反应过来后,尤为不敢置信,他呆呆愣愣地重复两遍,“沈大人,可能会有……”他嗫嚅着,“您真的听明白我方才说的了吗?”
沈凤璋当然听明白了。
尽管心系灾民,但她也很清醒。正如她先前所说,不试药是死,试药还有一线生机。沈凤璋内心冷酷,在她看来,如果有染上疫病的百姓因为试药而死去,只要最终药方被研制出来,那这些人的死就是值得的,必要的!
“牛医师,放手去做。”沈凤璋最后又叮嘱了对方一句。
有了沈凤璋的话,牛医师简直就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一般。他领了大量药材,找了几个药童,开始废寝忘食尝试自己的药方。
在他这般尝试之后,不过半个月时间,他手里的药方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饮了这剂药三天,原本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头昏脑涨的病人居然主动开口讨东西吃。一群人围在病人周围,亲眼看着对方喝下一碗稀粥,过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腹泻。
跟在牛医师身旁,辛苦大半个月,充当药童的随从激动地连手里的碗都没拿稳。
“牛医师!这,这方子还是不是可以了?!”
实际上,上一个方子就已经起效果了。但上一个方子的病人高烧退后,却一直腹泻不止。
牛医师脸上虽然不像药童那般激动,喜形于色,但微微颤抖的手,仍然显出是他内心的不平静。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低声喃喃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往外跑去。
他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大人!
牛医师尚未跑出医馆大门,就和来人迎面撞上。
“怎么了?!”牛医师认出这是沈大人身边的侍从。先前,正是这位侍从替他撑的伞。
眉头紧皱的侍从看了牛医师一眼,记起他并不是医馆里医术最高超的医师,微有些不耐,“沈大人出事了!快去请孙太医令去县衙!”
医馆里的仆从闻言,脸色一白,急忙转身朝里跑去。从县衙赶过来的侍从刚想追过去,却被斜出来的一只胳膊拦了下来。
“沈大人是不是染上疫病了?!”牛医师急赤白脸。
随从来时被叮嘱了,不能随意将沈凤璋情况透露出去,以免引起慌乱。听到牛医师的问话,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哎呀。”牛医师急得不行,“如果是疫病,快带我去县衙!我刚好配出了新的药方,能够治好疫病!”
“当真?!”随从一惊,不敢置信。
牛医师来不及和随从细细掰扯,他匆匆回屋背起药箱,扯着随从的衣袖,往县衙赶去。
还没赶到县衙,半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从县衙里过来的仆从。
“怎么只请了一个医师?!”对面那人一见,眉头一皱,来不及多说什么,急忙朝着医馆里冲去。
跟在牛医师身旁的随从刚想喊住对方,解释情况,就被牛医师一把拉住袖子。
“人命关天,先带老夫去县衙!”
……
今日的县衙气氛尤为冷肃。
虽然很多仆从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那些来自建康,跟在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身旁的随从们神色匆匆,来来往往,便知晓有大事发生。
县衙后院,刘温昌正带人与沈隽对峙。
少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沈隽硬朗的眉骨压在眼眸之上,整张脸都显得棱角分明,格外冷硬强势。
“让开!”他冷声命令。
面对强势的沈隽,刘温昌面色不变。他语气神态看似恭敬,实则格外坚定,“沈将军,我家郎主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客?”沈隽冷笑一声,“我与阿璋乃是同父兄弟。她身体不适,我这个做兄长的前来探望,理所当然之事!”
“反倒是你,身为属下,在阿璋身体不适之时,将我拦在门外,是何居心?”
无论沈隽怎么说,刘温昌都神情不变。他微微垂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郎主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大郎君虽然和郎主是兄弟,但郎主和大郎君关系向来不好。此刻郎主出事,他必须要好好守好郎主才行。
沈隽重重地凝视了刘温昌几眼。这人显然是沈凤璋的心腹,他经常能看到他跟在沈凤璋身旁,替她办事,倒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如此忠心。
略一思索,沈隽冷冰冰的声音微微缓和,他盯着刘温昌,淡声说了几句话。
刘温昌脸色陡然一变,挣扎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往旁边一侧,给沈隽让出一条路来。
望着沈隽走进去的背影,刘温昌脸色难看,牙齿紧咬,垂在两旁的手紧紧握拳。正如大郎君方才所言,义安郡乃是大郎君的地盘,若是当真逼急了他,他带来的这些人根本无法抗衡,到最后,延误治疗时间,吃亏的只有郎主!
这次疫病药石无解,拖延时间,就相当于送郎主去死!
为了郎主,他只能……
已经走进屋子的沈隽并未将刘温昌的心思放在心上。他快步朝里屋走去,走到里边掀起帷幔时,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深呼一口气,沈隽一把掀起帷幔。
第94章 掉马
躺在床上的青年衣冠整齐。沈隽记得他收到的消息是说, 沈凤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 她是在打算出门之时突然晕过去的。
凝望着昏睡过去的沈凤璋, 沈隽猛然之间发现, 沈凤璋竟然是这般瘦弱。尤其在宽阔的大床与铺满床铺的被子映衬下,卸下那股凛冽的气势后,容貌精致的青年越发清瘦, 和他记忆中的沈凤璋完全不一样。
不仅是清瘦,而且还非常苍白。
唇色浅淡,面白若宣纸, 与两道如刀裁的乌黑长眉与纤长浓密的森黑睫毛,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尽管这种苍白病弱丝毫未曾影响沈凤璋的容貌, 反而让她多了几丝病弱之美, 但沈隽却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宁可看到往日沈凤璋眉眼鲜活的模样。
“大郎君, 请不要打扰郎主休息。”
沈隽久不出来, 站在帷幔外的刘温昌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转过头朝外边看了眼, 沈隽从方才的惊愕发现中回神,他深吸口气,转身朝外走去。沈隽一边往外走, 一边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沈隽行事喜欢谋定而后动, 走一步能算到后边几十步,因此他极少后悔。然而此刻, 他却不由自主想到——早知如此,当初沈凤璋来义安时,他就该立马让她回去!
还不知道医馆里刚好有医师找出了解决疫病办法的沈隽, 回想起沈凤璋昏迷在床的模样,仿佛踩在悬空的木板上,踏不到实处。
“医师过来了吗?”走到外间,沈隽朝刘温昌发问。
刘温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屋外传来随从的声音。
“刘大人,医师来了!”
“快快请进!”
牛医师气喘吁吁,一把推开房门,快步走到沈凤璋床边。一看到沈凤璋的脸色,牛医师脸上神情微微放松了一些。
还好还好,沈大人染上疫病时间不长,并不严重。
他呼出口气,转身看向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沈将军。虽然沈将军脸上神情并不凝重,但作为医者的直觉告诉他,沈将军很担忧沈大人的病情。
他缓和了脸色,宽慰道:“将军无需过于担忧。草民恰好已经拟出了能够治愈疫病的药方,沈大人发现得早,只要服两剂药,马上就能好转。”
仿佛另一只脚终于落到地上,沈隽吐出一口浊气,又望了眼哪怕在昏迷之中,也微微蹙着眉的沈凤璋,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那就快诊脉拟药方吧。”
牛医师赶忙转身,左手从被子里轻轻拿出沈凤璋的手臂,搁在腕枕上,另一只手则朝沈凤璋手腕伸去。
这次他能研制出这副药方,多亏了沈大人的支持。能用这副药救下沈大人的命,也算是发挥这副药的价值了。
牛医师这般想着,开始感受沈凤璋手腕上的脉搏。
站在牛医师身边的沈隽一直注意着牛医师的动作。在他眼中,原先胸有成竹的的牛医师把手搭在沈凤璋手腕上后,脸上表情突然一变,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怎么了?”沈隽皱眉追问,“是不是沈凤璋病情出现了变化?”
牛医师没有理睬沈隽。他神色凝重,一脸严肃,匆匆放下沈凤璋这只手,又急忙换了一只手把脉。
然而,两只手的脉都是如此!
收回手,看着躺在床上的沈凤璋沈阎王,牛医师各种念头纷杂,仿佛被塞满了东西,又仿佛头脑空空,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他不就是想给赏识自己的伯乐治个病,怎么就撞破这种惊天秘密了?!
沈隽见牛医师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刚放下去没多久的那颗心又不由自主提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连站在另一侧的刘温昌都忍不住开口,素来沉稳的脸庞此刻也爬上焦虑,“还请牛医师告知,我家郎主到底病情如何?”
牛医师回头,望了望这两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义安县的医师不止牛医师一人,既然牛医师不知如何说明——”沈隽难得耐心不足,他朝屋外撇头,吩咐道:“去医馆将所有医师请——”
“等一下!”
沈隽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激动地打断了。
牛医师急得快要跳起来,惊慌失措,“沈将军,万万不可!”
沈隽苍灰色的眸子冷冽如冰泉,“有何不可?牛医师既然不知如何开口,那本官自然也不强求。”
牛医师扣了扣掌心老茧,狠狠一咬牙,抬头看向沈隽,嗓子干哑得仿佛被炭火熏烧过一样,“将军,这事我只能和您说。”
牛医师虽然也在建康开药堂,但他对沈凤璋和沈隽这些官家子弟的情况并不了解。传闻中,沈大人似乎和沈将军关系一般,但这回沈将军所在的义安郡起瘟疫,沈大人不畏生死,主动请缨带人来义安郡救灾;沈大人染上时疫,沈将军亦是无所顾忌,亲自前来照料沈大人。
先前的传言显然有误。
一个是下属仆从,一个是当将军的兄长。不清楚沈凤璋和沈隽之间具体情况的牛医师,凭自己的经验,在刘温昌和沈隽之间,选择了沈隽。
“还请牛医师不要隐瞒,将我家郎主情况告知于我!”听到牛医师的话,刘温昌神色有些难看,开口的声音也强硬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沈隽已经觉察出牛医师要说的,并非病情这么简单。他偏头看向刘温昌,声音淡淡,不带丝毫威胁之意,话里的内容,却如刀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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