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忙道:“这几个月已经好多了,没怎么犯了,万望菩萨保佑,把二丫头这十几年的老毛病消了去。”
老夫人看看赵氏,心里感慨,爷们不顶事,家里女眷也抬不起头来,这个媳妇不容易啊,自个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她知道,这么些年儿媳妇也委屈,余家降爵她受了不少闲言碎语,从候夫人成了伯夫人,去年又出了那样的事,实在有些愧对她。
老夫人一直是个刚直性子,不怎么会说场面话,此刻却也放软了声音对赵氏道:“你操持内外劳心劳力,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一边吩咐左右,“把我柜子里收着的老山参和血燕给夫人带回去。”
赵氏略惊讶了一下,旋即笑道:“劳母亲费心了。”
赵氏惊讶倒不是因为收了老夫人的东西,她不缺这些,老夫人也一向大方的很,金银绫罗,珍惜药材什么的不少给,只是难得见老夫人的好语气,在赵氏的印象中,仿佛嫁过来十几年里,老夫人的脸色总是严肃板正的,鲜少见到她和善带笑的样子。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爱笑的,那时候再怎么艰难也能苦中作乐,如今荣享富贵却难再得欢颜了。
说了一会子话,老夫人按按眉心,似乎是累了,赵氏很有眼力见地告退了。
出了小佛堂,赵氏脚步都不带停顿的,直接就往海棠院去了。
半个时辰后,赵氏从海棠院里出来,才出门口,就听见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赵氏跟刘妈妈对视一眼,叹道:“罢了,随她去吧!”
海棠院里间的遮纱大床上,正伏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年轻姑娘,丫鬟仆妇都屏退在外,只有一个年老的妇人站在一旁劝慰。
“大姑娘?”甘妈妈轻轻叫了一声。
慧容转过身来,一张粉面早已哭的花了妆,脂粉交痕,大眼睛里含着泪水,犹自不忿,“他们定安侯府凭什么退我的婚事?凭什么?我一没败坏名声,二没辱没家门,他们有什么可嫌弃我的?”
慧容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退亲是很严重的事情,旁人会觉得这家女子的德行有问题,不然人家为何退你的亲?
不止影响自己,还会影响门风和家里未出阁的女子。
慧容伤心不已,甘妈妈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甘妈妈是慧容生母高氏的陪房,也是高氏的奶妈妈,自慧容年幼时就一直陪伴照顾她,如同自个的亲孙女一般。
甘妈妈上前把慧容搂在怀里,哄道:“唉呦,大姑娘,夫人说了,不是退亲,是两家解亲,由头在方家身上出,断不会辱了姑娘的名声。”
“姑娘你这般天姿国色的人,是他们家有眼无珠没福气,呸,也不瞧瞧他们那世子是个什么浑东西,也配挑三拣四?”甘妈妈恨恨骂道。
从前那方家世子在甘妈妈嘴里是千般好万般好,又是玉树临风潇洒非凡又是人品贵重待人可亲的,直把慧容说的心神荡漾,自觉寻着了极好的夫婿,如今两家撕破了脸,这方世子又开始变成浑东西了。
甘妈妈骂了半晌,又劝慰慧容,“姑娘可放宽心吧,且等着,看方家娶个什么样的巡海夜叉女罗刹回家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候府又怎么了?咱们瞧不上!往后姑娘必定嫁一个比他们家好百倍的人家,叫他们眼红去!”
见慧容满面泪痕,甘妈妈忙叫人打了热水进来,用棉帕子绞湿了给她擦了把脸,摸着慧容的头发道:“姑娘快别想那些糟心事儿了,灶上一早炖上了冰糖燕窝粥,现下已经软烂了,姑娘起来用一碗可好?”
慧容退亲之事一定下,赵氏一点也没耽误,定了日子与定安侯夫人面谈,互相退回婚书和订亲玉佩,用的理由是方家世子要外出求学,先以学业为重,此事便算了结了,至于这理由,着实牵强,估计也没人信,不过信不信的也无所谓,只要有一个能让两家都不失面子的理由就行了。
定安侯夫人的态度很是高傲,她本就不喜余家,更觉得连九天仙女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这回过来余家商量退亲一事,本以为余家是要出言挽回几句的,她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谁知道赵氏根本没想挽回,笑语盈盈,言谈得体,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好像根本不在乎这门亲事,根本没把他们家放在眼里似的,这可把定安侯夫人给气坏了,感觉自个跌了面子,气急败坏地走了。
慧容正式退亲的这一天,昌顺伯余文轩刚结束为期的六天的“外派任务”,从京郊置业司赶回了府里
第三章
余文轩进府的时候已经日落黄昏了,他刚知道慧容退亲的事,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的,这么大的事,竟没人同他商量一句,只寄了封书信给他,名为商议,可京郊离家里这么远,等他接了信赶回来,这亲早就已经退完了,这叫他怎能不气?
连衣裳都没换,带着一身尘土气就往正院去了,一脚踹开了正院的门,开口就骂,“赵婵娟,你这恶妇,怎么敢私作主张毁我儿婚事?”
赵氏正喝着茶,被这么大的动静吓的不轻,见是余文轩来了,她也没怎么害怕,眼不动心不慌,直接搬出了镇宅之宝——余老夫人!
“伯爷与我吵什么?这事儿是母亲定下的,我不过是按着母亲的意思来。”赵氏很淡定,你不是能吗?你跟我嚷嚷什么,有本事嚷你老娘去!
果然余文轩的脸色就尴尬了,脖子一缩,气势全无,他哪里敢跟老夫人叫板?
看了眼赵氏,讪讪道:“那你也该劝着点,好歹,好歹是跟候府的亲事啊,怎么能说退就退了呢?”
赵氏拉着脸,哼道:“母亲说了,咱们家也是开国勋爵之家,门庭和气节不能不要,这亲事已然是不能成了,何必腆着脸凑上去丢人?大家好聚好散,各自全了脸面又有何不可?”
赵氏斜睨了眼余文轩,慢悠悠道:“咱们也是伯爵门第,家风一向严谨,母亲也是要面子的人,何必牵扯那些下九流糟污的人,平白叫人生气!”
余文轩脸色立时就不好了,赵氏这是指桑骂槐是说他养外室那事呢!
什么下九流,什么糟污之人,那是在讽刺他偷养外室不顾家里的脸面。
赵氏看他这坐立难安的样子,冷然笑道:“府里新买了几个年轻的丫鬟,潘家庄子里卖出来的,伯爷那可还缺人?要不安排几个小丫鬟去书房服侍着?”
那外室正是姓潘,余文轩实在待不住了,连连道:“不必了不必了,劳夫人费心。”便急急夺门出去了。
赵氏成功把他膈应走了,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继续喝茶,刘妈妈看这一幕,摇头叹气道:“夫人这是何必呢?非要跟伯爷闹成这样,您服个软低个头,好好哄着他,总能把伯爷哄回来的。”
“呵!”赵氏重重撂了浮瓷茶盏,嘲讽笑道:“我从前没低过头吗?结果呢?我越低头他越得寸进尺,这些年我忍的还不够吗?从我进门开始,他就那样一副性子,屋子里莺莺燕燕一堆,通房丫鬟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些我都忍下了,可后来呢,他连我的陪房大丫鬟都占了去,一点正室夫人的脸面都不给我留,如今他更了不得了,直接养起外室来了,他顾过伯府的脸面吗?他想过家里还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吗?他就没想过这样会连累姑娘们的名声?”
“腌臜东西,他都不给我脸了,我还捧着他做什么?”赵氏愤然。
刘妈妈也无可奈何了,提起往事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赵家在安阳也是名门,清贵本分,文人起家,可到底不够身份与侯爵府结亲,是以京城余家来提亲的时候,他们还觉得这是一块好大的馅饼,打听了余家儿子的名声,也没什么坏的说法,又叫人引荐面谈了一番,赵家的老太爷,也就是赵氏的父亲,这么些年第一次看走眼,觉得余文轩是个文质彬彬端正得礼的后生,就这么着把自个捧在手里养大的幺女赔进去了。
赵氏虽是继室,可也算高嫁了,婆母又是那般尊贵厉害人物,出嫁之前,家里一再叮嘱她到了候府,万事要隐忍退让,要孝敬婆母,伺候丈夫,更要悉心教养继女,不能给人留了话柄。
新婚之夜她才第一回 见到余文轩,当时看他相貌堂堂的样子,赵氏还心动了好一阵,毕竟哪个少女不想嫁个俊俏的夫君?
可谁成想,不过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罢了!
文不成,武不能,靠着父辈余荫领个闲职,整日泡在脂粉堆里,赵氏前头也忍了几年,可从余文轩把她的陪房讨去了之后,她便不大给他好脸色了,那个陪房,便是如今生了黛容的苏姨娘,不过赵氏从不找苏姨娘的麻烦,还常常照顾她们母女,苏姨娘是自幼陪在她身边的,两人情同姐妹,况且苏姨娘委身余文轩也不是自愿的,这就让赵氏很心愧了,觉得是自个嫁了个不成器的夫君,连身边的人都连累了。
苏姨娘做了一段时间通房,有孕后赵氏便做主给她抬了姨娘,不过余文轩也就是贪个新鲜,早把苏姨娘忘到脑后去了,这些年苏姨娘母女的日子也不好过,全靠赵氏看顾帮持着。
余文轩这个人,风流自是不必说了,问题是他风流了以后还不爱给人名分,想不认帐的那种,府里如今的几个姨娘,大多是有孕后才抬上来的,柳姨娘是贵妾,外头聘来的,苏姨娘是良妾,赵氏的陪房,王姨娘和红姨娘是自小服侍的,熬了许多年才从通房熬成姨娘,除了这些,书房里还有好些个没名分的呢!
表面上跟了伯爷,众人给个面子叫一声姑娘,可实际里的,该干的活一样少不了,睡着大通铺,吃着下人饭,同丫鬟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可饶是这样,还是许多年轻姑娘前仆后继,想拼一把挣个前程出来。
下人做久了,谁不眼馋着主子的富贵?
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那些做下人的也不想就这么认命,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往主子堆里钻。
这些赵氏都忍下了,可半年前她突然得知余文轩在外头置了个外室,这可把她差点气疯过去了,家里还不够祸害的?还要到外头浪去?
真真败坏门风,叫她好没脸,又担心家里的姑娘们被连累名声,赵氏简直愁都愁死了。
打听了一番,那外室姓潘,唤作小罗,年纪十五上下,同慧姐儿差不多大,原是戏园子里打杂的,因相貌生的好,被余文轩买出来养在外头做小了。
余文轩在赵氏那里讨了个没脸,憋了一肚子火往书房走,走到半道上,恰好到了柳姨娘的院前,余文轩想着也有日子没见柳姨娘了,便掉了个头抬脚去了柳姨娘的院里。
走到院子里,丫鬟仆妇瞧见余文轩来了,纷纷过来迎他,“给伯爷请安。”
余文轩点点头,径自去了内屋,柳姨娘早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扭着小腰等在门口,余文轩一进来,就看见一身绯红短衫配霞色长裙的柳姨娘歪在门口,手里捏着个帕子,咬唇看着他,一双潋滟流波的眼睛几乎把余文轩的魂都勾走了。
他走过去把柳姨娘拦腰一抱,笑嘻嘻道:“有日子没见你了。”
柳姨娘啐了一声,拿帕子往他脸上一扇,嗔怪道:“我没姓潘的好,伯爷看她去吧,不必来看我。”
余文轩咧着嘴笑,搂着柳姨娘的细腰,伸出手上下抚摸,“小醋坛子。”
跟赵氏说这个他不自在,跟柳姨娘说这个就是情趣了。
柳姨娘哼了一声,媚眼一挑,活脱脱是个成精狐狸的样子,细嫩的手指在余文轩肩上打圈,又娇又艳,软语道:“那伯爷觉得妾跟潘氏哪个好?”
“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余文轩笑道。
话没说完,两个人搂着就往床上滚。
里头灯还未熄,连叫了两回水,一直闹到三更天才算完事。
翌日一早,柳姨娘又“身子不爽”了,歪在床上各种矫情,这里又青了一块,那里又紫了一块,小手攥成个拳头轻轻敲打余文轩,直敲的他心神荡漾。
赵氏一早就起了,一边喝着粥一边看账本册子,刘妈妈给她灌耳边风,摆着脑袋哼道:“伯爷昨一晚上都待在那个狐狸精的屋里呢!狐狸精真是不要脸,大姑娘才刚出这样的事,她倒好,紧赶着去勾引伯爷,一点脸都不要,我都替她臊的慌。”
赵氏喝了口粥,神色一派淡然,“妈妈可别再打探这些事,今儿柳姨娘是狐狸精,明儿红姨娘是狐狸精,后个又是书房里的小狐狸精们,我都怕你臊不过来。”
刘妈妈听的老脸一红,扁扁嘴道:“老奴这也是为了夫人嘛!”
梧桐院里,映容已经起了床,携素服侍她洗了脸,那脸盆子里的水都是化了玫瑰膏子的,洗完脸后清香扑鼻,又拿绢子沾水擦了手。
做完了这些,携素从箱子里拿了套月白色蕉叶纹交领襟子并绣莲叶浅绿色长裙给映容换上,映容换了这身衣服,坐在妆台面前看镜子,默默感慨,这位余二姑娘的衣服可真是素淡啊!几个箱笼里不是月白,素蓝,就是浅绿,佛青,连粉的黄的都少见。
妆面是映容自己画的,她不喜欢在脸上跟糊墙一样的扑粉,夏天又热,要不了多久妆就花了,脸上油腻腻的难受。
映容只扫了淡淡一层粉,用螺黛顺着眉弯画了几道,又点了一点胭脂提提气色,其它的便没怎么动了。
携素她们往日上妆都是怕半天妆就花了,看着不好看,都画的又浓又重,觉得这样能持久一些,被她们一画,脸上就跟搓了面粉一样,都能掉渣!
看着映容自己上了淡妆,携素笑道:“姑娘淡妆是好看,只是怕过不了一会就没了。”
映容笑笑,“没了就没了,左右我妆淡,也看不出来。”
拾兰等着映容收拾完搁下了胭脂盒子,便走上去要给映容梳头,拾翠在边上看着,立刻往前窜了一步用胳膊狠狠挤开拾兰,嘴里道:“拾兰姐姐歇着吧,往常都是我给姑娘梳头的。”
拾兰一下子让她挤出去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碍于在映容面前不好发作,只得沉着脸色立在一边。
拾兰见拾翠一脸得意之色,心下不忿,贴身服侍的事本就是她们一等丫鬟做的,原先二姑娘只有携素一个大丫鬟,便分了些事给拾翠做,可如今夫人已经把她拨到梧桐院来了,就该是她贴身服侍二姑娘了,这个拾翠却不想放手,非要赖在里屋跟她们大丫鬟抢活,真是个没规矩的!
拾翠斜睨了眼拾兰,正欲拿起桌上的黄杨木梳,映容淡淡出声打断她,“拾翠,,原先拾兰没来的时候一直是你服侍着,如今母亲已将拾兰给了我,她是梧桐院的大丫鬟,这些事该由她做了,你上外头歇着去吧。”
拾翠红了眼睛,嘟囔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她来了就没我待的地儿了?”
里屋伺候的差事是很好的活又少,面子又足,之前大丫鬟只有携素一人的时候,便暂时让拾翠补了缺,如今拾兰来了梧桐院,这些事就该让拾兰来做了,可拾翠在里屋待久了,哪里舍得出去
出去了就得跟外头那帮丫鬟们一块做事了,烧水,扫地,收拾院子,况且院子里的小厨房是不常用的,大热天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去大厨房拿饭,一天三顿,她可受不了这些,哪有在里屋伺候穿衣梳头那么轻松快活!
映容抬头看了她一眼,拾翠犹自不服气,气鼓鼓地站在那,捏着梳子不肯松手。
映容道:“不是没有你待的地方,你身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各人各司其职这院里才有规矩,今儿你抢拾兰的活,明儿人又抢你的活,大家都想捡轻松体面的事情做,那其它的事就没人愿意做,到时候还不乱套了?”
拾翠听了立刻就掉眼泪了,把手上的梳子撂的哐当响,一面往外跑一面哭道:“我不如拾兰有用,姑娘如今嫌弃我了,看我鼻子也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的。”
映容气的冷笑,“我几时嫌弃你了?说你一句,你有十句来顶,倒比我的架子还大。”
拾翠哭的越发大声,掀了帘子跑到外面去,几个小丫鬟看见拾翠哭着跑出来,面上都有些惊慌,拾翠从前可是很得脸的,怎么今天……
其实从前几日映容带着拾兰回来时,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就开始不平静了,拾翠一回屋就哭,其他人也不敢问,后面等携素把拾兰带过来,说这是新来的一等丫鬟时,她们就知道不好,但一个个的还是笑眯眯的叫姐姐。
看着其乐融融,只有拾翠一个人哭的厉害,破坏气氛。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让这个小院里风言顿起,院子虽小,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稍稍一件小事,便能如烈火滚油般瞬间燎满整个院子。
有好些人还暗地笑话拾翠呢,毕竟她从前没少得罪人。
可拾翠毕竟服侍了这么久,那拾兰刚来她就被赶出来了,外头围观的众人不禁暗自咂舌,这拾兰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两个小丫鬟凑上去问道:“拾翠姐姐这是怎么了?”
拾翠嚎啕大哭,故意叫的大声让里面听见,“姑娘有好的人服侍了,往后不要我了,我可不敢得罪新来的姐姐,这不就出来给她让位子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