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都是跟映容的身体有关的,听着赵氏这担忧的语气,映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赵氏不知道,她日夜忧心的女儿早已经换了个芯子。
映容低着头一一应下赵氏的话,乖巧又懂事的样子。
看着似一朵娇花般的女儿,赵氏心里感概良多,当年她初嫁来余家的时候,受了多少气,她是继室,又是后母,前头有原配,后头有小妾,丈夫纨绔不可靠,婆母性格又强势,她在这府里几乎站不住脚。
熬了这么些年,才渐渐出头,如今她唯一的女儿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只盼着女儿能嫁得良人,别走她走过的老路,别受她受过的苦,一辈子平安喜乐,她就知足了。
赵氏拍拍映容的手,含笑道:“你也大了,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我只你一个女儿,必定费一百个心替你掌眼。”
赵氏情真意切,映容纵然听着没什么感觉,但还是适时的露出一抹羞涩,“母亲说什么呢,女儿还小。”
她一点也不害羞,真的,现代呆了那么多年,不至于这点话就害羞,但是古代女子提到婚事什么的应该……都要害羞一下才合理吧!
映容其实很慌张,她才刚来三个月啊,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这就要相看人家了?接下来就是订亲?
那她岂不是十四五就要出嫁了?
这……她有点不敢想!
映容咬唇,为什么不让她穿成五六岁啊
好歹还能缓冲几年!
两人说着话,外头走进来个小丫鬟,捧了盏凉茶端上来,盛在釉碗里,冒着丝丝凉气。
小丫鬟递了茶道:“二姑娘用茶。”
映容接了茶,细细抿了一口,笑盈盈道:“还是母亲这里的凉茶味道好,旁的地方都熬不出这个味儿。”
赵氏弯了眼,“你若喜欢,待会让刘妈妈给你包几袋茶料子回去,用水熬一个时辰就行,热的凉的都好喝。”
映容喝着茶,瞧见桌子上的黄封信纸,顺嘴问了句,“母亲收信了?可是外祖家寄来的。”
赵氏瞥了一眼那信封,讥诮道:“哪是你外祖寄的,是定安候方家送来的,他们家心气儿高,眼界也高,慧容同他们家的亲事订了十来年,这会子倒瞧不上咱们家了,想退婚就直说,尽拿歪七歪八的理由来糊弄人,恶心!”
“大姐真要退亲了?”映容蹙眉。
府里早有传言了,本来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是真要退亲了。
想起记忆里那个傲气不服输的小姑娘,映容默默摇头,估计方家这次退亲给慧容的打击肯定不小。
“我拿不了这个主意,得过问你父亲和祖母的意思。”赵氏撇嘴,又自嘲地笑笑,“大姑娘的事我可不敢拿主意,我要真给她退了亲,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当后娘的见不得她好,故意拦着她做侯府的世子夫人呢!”
“不说她了,她又不是我亲生的,我才不乐意管呢!”赵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慧容的不满。
这个继女,清高孤傲的很,赵氏很不待见她,也就维持个面子情罢了。
赵氏松松脖颈,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枕上,问映容道:“你院里现在就一个一等丫鬟了吧?”
“是,就一个携素。”映容道。
“我记得,之前的一等是桂枝和丹枝,都让她们老子娘领回家嫁人了,后来抬了一个叫携素的二等,”赵氏道:“早晚要提一个上去,你可有人选,要是没好的,就从我这领一个走。”
跟着映容来正院的只有携素和拾翠,两人都在外门站着,一听里头谈论起这事来,拾翠立刻竖起了耳朵。
携素倒是没什么表情,她已经是一等了。
拾翠听着里头的谈话,用羡慕又略带鄙夷的眼神打量了一眼携素,哼,她们俩是同一批进府的,她聪明又活泼,携素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谁知道居然是携素先做到了一等,她到现在还只是个二等丫鬟。
拾翠越想越气,她样样都比携素好,凭什么就比不过她了?
还不是因为自己长的好,才处处被打压。
不过这也不打紧,她的志气本来就不在做丫鬟上。
饶是这么说,可现在她还只是个丫鬟,这做丫鬟,一等跟二等差别可就大了,一等的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呢,二等的只有一吊钱,三等的只有半吊钱。
她再怎么志气大,到底还是要认清形势的。
等了半天,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母亲做主吧!”
这是叫赵氏给人的意思了!
拾翠立刻就泄了气,连着跺脚,这二姑娘可真是,这么点小事自个都做不了主?
她好歹也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连个一等都配不上?
拾翠憋了一肚子气,指望二姑娘是指望不上了。
拾翠在这边气的跳脚,携素只淡淡睨了她一眼,嘲讽似的扯扯嘴角。
赵氏听了映容的话,便指了个穿绿色衣裳的丫鬟道:“这是我这的二等丫鬟兰儿,做事一向稳妥细致,给你带回去管管事。”
映容笑道:“母亲给的人自然是好的。”
赵氏又想起来一事,“你的奶妈妈过阵子就要回来了,她家小孙子病好的差不多了。”
映容点头,“女儿知道了。”
打量了一眼笔直站着的兰儿,升了一等也没有特别激动的样子,不骄不躁,看着是挺妥贴的。
她院里的那几个人,也就携素还稳当些,采萍和摘月年纪还小,许多事还在学着。
拾翠嘛,心挺大,不老实,要不是看在她伺候的年头久也没犯过什么大错的份上,不然早轰她出去了。
后头还有四个三等的小丫鬟,一个比一个不经事,只能慢慢教着,暂时还用不上她们。
母女两个又闲聊了一会,映容便起身出,带着兰儿回梧桐院了。
拾翠一看映容带着人出来,便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跟在后头。
走在路上,映容问兰儿,“你多大了?”
“回二姑娘,奴婢十五了。”兰儿低头回道。
映容笑了笑,“那你比携素她们都大些,往后她们都得叫你姐姐了。”
“奴婢不敢,还有许多不懂的事要请教携素姑娘呢!”兰儿谦虚道。
“你改个名儿吧,兰儿不好听。”映容思索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到好的,你就先叫拾兰吧!”
拾兰行礼笑道:“谢姑娘赐名。”
后头的拾翠简直要气晕了,恶狠狠地瞪着拾兰的背影,好嘛,不但抢了她一等丫鬟的位置,连她的名字都要抢!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第二章
另一边的赵氏略歇了歇,便拿上定安候府送过来的书信,带着刘妈妈和几个小丫鬟一路往老夫人的小佛堂去了。
老夫人自五年前搬进南边的小佛堂以后,便不大管府里的事情了,她年纪大了爱清静,若不是大事,赵氏一般也不会去找她。
说起来这位老太君,年轻的时候可是上过战场,见过千军万马血流成河的,不是简单的女子。
自十六岁与老侯爷在乱世之中结为夫妻,草莽起家,投奔明君,多年随军征战南北,相互扶持,生死与共,巾帼不让须眉,威望极高,便是军中将士也都对她这么个娇弱女子赞不绝口。
她从不是悔叫夫君觅封侯的女人,她是能与男人比肩而立的女子,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二年,大邺建国,余家领爵,她从一介农家女子跃身为侯夫人,开国功臣,超品诰命,一时荣华万里,风光无限,与老侯爷更是伉俪情深,广为佳话。
她的前半生是精彩的,传奇的,可安定下来后,反倒没那么如意。
从前四处征战行军时,她曾连着半月以土充饥,也曾深陷泥沼困顿其中,她受过剑伤,挨过刀砍,至今身上仍有狰狞的疤痕,还在冰天雪地的行军路上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当时只是觉得肚子绞痛,等她晕倒在地的时候,身下的衣裙已经殷红了一片,军中条件艰苦,小月子也没坐好,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伤了身子,后来一直子嗣艰难。
从前打仗的时候,把性命都抛诸脑后,更不敢奢望孩子了,她真正想要给老侯爷生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在开国封爵之后。
她觉得时候到了,该生一个孩子了,余家不能没有后嗣,但她当时已经二十八岁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生,她就跟老侯爷说,要是她不能生了,就纳几个年轻的妾吧,总不能叫余家绝后,话才刚出口就被老侯爷呵斥回去了,他抱着她,说这辈子只要她生的孩子,要是她不能生,他就不要孩子了,就跟她好好过一辈子。
当时老夫人感动的泪流满面,她一直是个刚强的女子,受伤流血的时候,艰难困苦的时候,她都没哭过,可却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她哭的停不下来,这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好,她一定要给他生一个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但她身子一直不好,从前留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酸痛不止,她怀的孩子不少,可总是坐不住胎,先后小产了四个孩子,到年近四十的时候才生下了如今的昌顺伯余文轩。
本以为这就圆满了,儿子刚十岁的时候,老侯爷又突然暴病过世,老夫人悲恸的差点随他而去,但她不能,她还有儿子要教养,还要支撑着整个昌顺候府。
老夫人强撑着自己,独自带着儿子长大,她自认为对儿子的教导没有问题,悉心照顾,名师指点,自幼教的都是忠君爱国之志,纵然不求教出个栋梁之才,可至少得是个正直之人吧!
可这儿子还是叫她养歪了,不求上进,贪好美色,纨绔不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把儿子教养成了这样?
五年前余家被卷进鲁王造反案的时候,儿子跪在她脚底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觉得愧对老侯爷,把他们唯一的孩子养成了这般不争气的样子!
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把她开国时领诰命的那身华服拿了出来,她珍藏了几十年,她有好几套吉服,从圣祖爷到如今的启元帝,一朝一换新,可唯有这一套,是她最为珍重的,那料子虽已经老旧了,但纹理细密繁密,奢华依旧,仿佛几十年风风雨雨都存在这件衣服上了。
她为了儿子,为了侯府,拉下了老脸,舍弃了执拗一生的傲气,进宫求见长公主,用她开国的功劳为余家保下了爵位,可终究,昌顺侯府成了昌顺伯府,老侯爷留下的家业爵位,不过才第二代就败在儿子手里,她也不怪长公主,那也是个可怜人,也在苦苦支撑着祖辈父辈的基业。
昌顺侯府换匾的那一日,看着挂了几十年的镏金大匾被摘了下来,换了一块新木的昌顺伯府上去,她心里简直百转千回痛如刀绞,一回头,看见儿子还笑呵呵地站在那,为保住了爵位而沾沾自喜,为还能多消受几年荣华富贵而乐不可支,她怒不可遏,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回身之际她终于心觉无力,子嗣如此,大厦将倾,基业将覆,她还能再活几年,还能再撑着余家几年呢?
自那之后老夫人就搬进了小佛堂,她开始信佛,甚至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和老侯爷前半辈子杀孽太重,触怒了佛祖,累及了余家后嗣,所以他们家才一代一代子嗣稀薄。
她在小佛堂里终日烧香念经敲木鱼,渐渐孱弱老迈,失了往日的光彩,如今再看这佛堂里虔诚老迈的妇人,还有谁能想到属于她的那段乱世华年。
赵氏一进小佛堂,就闻见淡淡的檀香味,她轻声慢步地往里走,老夫人怕吵,这个规矩她知道。
走至里间,瞧见老夫人靠在卧榻上读经,赵氏定定脚步,低眉顺眼道:“母亲安好。”
老夫人抬了抬眼,把经书搁在螺钿小几上,淡淡道:“你来了,坐。”
老夫人一身赭石色竹纹长褙子,梳着整齐的发髻,只系了一条墨绿色镶绿松石的抹额,眉目坚稳,精神不错。
她看看赵氏,都不用问就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便道:“定安侯府定下意思了?”
赵氏动动嘴,又憋回去了,奉上手中的信纸道:“母亲过目,这是定安侯府送过来的信,许是他们不好意思当面说,便在信里先问了咱们的意思,说是找个空闲日子再面议商谈。”
老夫人揭开封皮,上下扫了两眼,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讽刺。
赵氏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板着身子僵硬的坐着。
老夫人把信纸往榻上一撂,斩钉截铁道:“退了这门亲,尽早退,呵,真当自个是个香的了,咱们还不稀罕呢!”又看向赵氏,“退亲可以,只一样,这亲事他们方家要退的,理由也只能在他们家出,我不管他们说什么理由,但凡敢抹黑我家慧姐儿的名声,我这把老骨头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赵氏温言劝慰道:“媳妇知道,断不会让他们辱了咱们余家的名声。”
“这事,”老夫人叹了口气,“跟慧姐儿好好说,她性子要强,别刺的她难受。”
赵氏道:“母亲放心,媳妇一定好好同慧姐儿说。”
想想又问了句,“退亲的事,要不要等伯爷回来再商议一番?”
老夫人气的拍桌子道:“与他商议作什么?没骨气的东西,他能舍得弃了与候府的亲事?还不是巴巴凑上去叫人笑话!”
赵氏尴尬一笑,“母亲息怒。”
老夫人顺了顺气,语气也和善起来,问赵氏,“二丫头如今还常头晕吗?她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要好好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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