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走入房间,就看见他自然而然的坐在她的软榻之上,靠着她的软垫,看着她的书,喝着她的茶,一切就好像在他的地盘一样自由自在。
先是一愣,然后就赶忙冲了进去,对他说道:
“顾叶安,你……”
谁知她还没说完话,就见顾叶安将修长的食指抵在唇边,成功阻止她说话之后,就对她招了招手,说道:
“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容吟霜将信将疑的走过去,就见顾叶安从旁边拿起几只叠在一起的大红盒子,待容吟霜走过去之后,他就将盒子打开,露出内里金光灿灿的首饰来。
容吟霜看呆了,顾叶安说道:“看看喜欢吗?这些都是我一件件亲自挑的,成亲那天你就戴这些吧。”
“……”
看着这一套金光灿灿的东西,竟比之前那套珍珠的还要贵重,容吟霜来到他面前坐下,沉吟片刻后,才抬手将盒子合上,对顾叶安正色说道:
“顾叶安,你别这样了,咱俩真的不合适。我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还是个寡妇,你这样,别人今后一定会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的,你刚醒来没多久,不知道流言这种东西有多么可怕。”
容吟霜对顾叶安一本正经的诉说着道理,希望他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后悔终生。
“我当初被赶出梅府的时候,走在大街上那些指戳谩骂几乎让我失去了生存的勇气,我甚至绝望的跳过河,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真的想就这样随我相公一起去了。”
顾叶安听了容吟霜的话,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温柔至极,就像是看着恋爱已久的情人般,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开口对容吟霜说道:
“原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守住的,不过,今天还是跟你说了吧。”顾叶安将茶杯送到容吟霜面前,清爽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开来:
“其实我一直记得自己作为魂魄时的记忆,清醒之初没有与你相认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给你同样的幸福。原本是想就那样默默的守护在你们娘儿仨身边的,可是,这回的事情却让我彻底想通了,让我觉得很后怕,我不希望你再遇到任何危险,我也不希望你下回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保护你,因为出师无名。”顾叶安垂下眼睑,修长的手指在杯沿打转,继续说道:
“十年之前,当我第一次离魂之时,遇见过一个小姑娘,她跟着父亲进京游玩,住在诚济客栈,我当时冷极了,便躲在一尊露面的泥石娃娃身上,那个小姑娘每天都会给我拿来热气腾腾的食物与我分享,有的时候还会跟我说话,说她的名字,说她的家人,说她的心思,就好像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一般,我离魂之时已是二十出头,从未喜欢过哪家姑娘,没有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会打动我,让我渐渐的期待与她见面,就这样过了二个月,她的父亲在京中的事情办完了,她来跟我告别,并说出自己家的位置来,要我这个‘朋友’经常去看她。”
顾叶安边说边回忆,目光却是丝毫未曾从容吟霜脸上移开,他的话让容吟霜陷入了思绪之中,十年前……她似乎是跟着父亲来到京中,并且住的就是诚济客栈,她也的确会每天拿着东西去一尊半人高的泥石娃娃旁边坐下,因为她在京城没有朋友,没有人陪她说话,难道她那个时候看见的泥石娃娃就是顾叶安?
容吟霜正在回忆之时,顾叶安又道:
“后来她走了,回到了她的家乡,我也从泥石中走出,在京城街上游荡,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我,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可是那身体却被人封住了七窍感知,我漫无目的的游荡,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我走入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大公子因为从马上摔了下来,被送进府里医治,可是,我亲眼看见他的魂魄离体,就快死了,我当时心念一动,就赶着过去,顶替了他那已经离体魂魄的位置,成功的附进了他的身体。到后来,我就一直以那具身体的身份生活了将近十年,直到他再次死去。”
话说到这里,容吟霜已经彻底呆住了,她脑中千头万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呐呐的小声问道:
“那具身体的名字……叫什么?”
顾叶安看着她,坚定不移的目光刺痛着容吟霜的眼睛,心不由自主的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口齿清晰的说道:“梅远道。梅家大公子梅远道。”
“……”
容吟霜捂住嘴,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然后就开始不住摇头,说道:“不,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顾叶安微微一笑:“我又为何要骗你呢?傻姑娘!我还记得去你家迎亲的那日,金陵秋桐湖边红枫映水,你爹娘健在,满院的魁菊黄灿灿的,清香扑鼻。你出门之时,正值秋风送爽,一阵风来,你的盖头竟掉在地上,你爹娘吓得直跺脚,可是你却毫不惧怕的一眼就看见了我,然后对我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的场景。”
顾叶安诉说着往昔,容吟霜听着听着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因为他渲染的环境有多么感人,而是他叙述的正是她记忆中的事情,她出门那日,确实是秋风送爽的季节,她爹最爱魁菊,一到秋日就会命人种上满园,说是菊花最有读书人的风骨,她的盖头落地,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他弯腰替她捡起了盖头,唇角的那抹微笑,眼中的丝丝温柔,瞬间就让她彻底沦陷,他们两人相视而笑,却急坏了周围的人。
“你爱吃松软酥香之物,你爱睡绒毛皮毯,冬日里喜欢捧着一只手炉坐在雪地,下雨天则爱在凉亭中观雨,你不喜欢吃烫的东西,不喜欢多人伺候,不喜欢见人受苦,这些我都记得,从未忘记过。”
顾叶安见容吟霜已经泣不成声,遂抓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口中却是说出一些俏皮话来:
“若你还不相信,那就只有一些夫妻闺房中的话了。你睡觉的时候不老实,总是喜欢踢被子,要么就是攀附在我的身上,手脚并用的缠着我睡,有几晚我不在家,你甚至连觉都没有睡着,待我回来之后,你顶着一对黑眼圈,拉着我就往房中跑去,还有就是……”
“你别说了。”
容吟霜抬起了头,顾叶安见她已是泪流满面了,不禁将隔在两人之间的茶几搬到一边,去到容吟霜身旁跪直了身体,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容吟霜哭的越发激动,仿佛要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敲打着顾叶安的肩膀,顾叶安就站着不动,任她敲打,手里却是越搂越紧。
容吟霜这个时候才将事情的始末全都想清楚了。
怪不得张道祖说按照她相公的生辰八字,他早该十年前就死去,原来,这十年来一直依附在他身上的就是顾叶安,难怪她见顾叶安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的动作行为语气,每一样都与去世的梅远道相似的很,怪不得他知道她爱吃的东西,怪不得他写的字那样熟悉……
原来这一切竟是这样的。
“我在温郡王府出事的时候,我的师父正在闭关,他出关之后,寻到我的魂魄,可是我已经附在了梅远道的身上,不能再强行夺魂,只能顺应天道人常,直到大半年前,梅远道死在了梅远贵之手,我的魂魄才又被迫离开梅远道的身体,游离一段日子后,才遇见了你!原我是生人魂,比之鬼魂还要难被看见,可是,天意让你自行开了天眼,看着你和孩子受苦,我更加不敢对你说出实情,后来在师父的帮助下,我才能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容吟霜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顾叶安在她头顶亲吻了一下,然后才将她的脸托起,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今后我保证,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午后的房间内,阳光灿烂的很,照射在相拥而坐的两人身上,容吟霜想着想着,还是忍不住的哭,顾叶安就静静的坐在她身旁,任由她哭,想让她把这段日子受得苦全都哭出来。
容吟霜则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怕他又再次消失一般。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顾叶安身上有这么多与她相公梅远道相似的地方。
因为他们内里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怪不得之前二叔梅远贵说她的相公在成亲前并不是这种脾性,原是在他们成亲之前,梅远道就已经坠马死去,顶替他活了十年的,正是眼前这个人。所以,他不过初醒之际,就对京城众事了如指掌,对经商显现出惊人的天分,这一切一切的谜团,如今也都已经解开了。
这些事情听起来奇异,可是仔细想想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她的相公没死!她的相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说出了真相,可以欢欢喜喜的成亲啦。撒花。
☆、第79章 成亲啦
第七十九章
顾叶安虽然是温郡王府的大世子,不过,因为他的母亲子然居士十年前自动求休,入了道门修行,所以,顾叶安从原来的温姓改为了顾姓,所以,他的成亲典礼虽然是由宫里发旨意,但操作起来却只能按照寻常规格来办,内务府按照世子半例予以恭贺,也就二百多两银。
不过,顾叶安和容吟霜都不介意这些,毕竟两人早就成过一回亲,对这些虚礼委实不用那么计较了。
成亲之时,普贤茶楼大开流水席,宴请来往宾客,宝叔自掏腰包,将茶楼上下皆装点的喜气盈盈的,来人只要说一句恭喜,就可以随意在楼里吃喝,不要钱。
顾叶安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在茶楼外迎亲,容吟霜由月娘搀扶陪同着出门,坐上了顾叶安的花轿,两个孩子也是跑前跑后的闹腾,容吟霜怕他们跑岔了,最后干脆由顾叶安一手一个,见他们也一同送入了容吟霜的轿子,就这样,他骑着大马,容吟霜和孩子们坐着花轿,一路敲锣打鼓的往斐然街走去。
子然居士今日也特意换上了常服,打扮的端丽秀美,站在门口亲自迎亲,见着花轿队伍之后,就也不顾身份,亲自走到了街上,在嬷嬷们准备火盆事宜的时候,她就代替掀轿帘的嬷嬷去替容吟霜掀了轿帘子,将两个大胖小子给先迎了出来,也许是子然居士眉目实在慈祥,幺儿竟也不怕生,见着她就直对她笑,子然居士开心的将他抱了起来,然后牵着大小子走入了门。
顾叶安亲自来到轿子前,将容吟霜给背了下来,走入了顾家的大门,由两名丫鬟搀扶着,跨过了火盆,踩过一条由花瓣铺成的路,由顾叶安领着去了礼堂。
礼堂中,两人拜过了天地,拜过了高堂,礼成之后,就送入洞房。
顾叶安亲自把容吟霜送去了洞房,在她耳边保证会快去快回,然后在一些小丫头和老妈子的笑声中,顾叶安走出了喜房,回到前厅去招呼客人了。
容吟霜坐在床沿一动都不敢动,盖头之下,几双脚步来往不停,一会儿有丫头过来送水,一会儿又有丫头过来问她饿不饿,容吟霜知道,这一定是顾叶安特意安排好了的。
因为他们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她就是连着一天一夜没有吃上东西,最后饿的头昏眼花,掀了头盖,见什么就吃什么。
想来他一定是记得第一回的情形,所以,这才这般体贴安排的。
心中漾起一阵暖意,不管他是梅远道也好,是顾叶安也好,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他会对自己这般好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顾叶安抱着大儿和幺儿一起来到了房间,在两个孩子的咯咯笑声中,他将容吟霜头上的盖头挑开,两人四目相对,凝视久久,最终是以容吟霜垂头羞怯避开。
两人喝过了合欢酒,吃过了早生贵子汤,在一众丫鬟婆子的哄笑声中完成了洞房前的仪式,两人都是过来人,所以,操作起来也全都是轻车熟路的,让旁边伺候的嬷嬷又是一阵调笑。
一场婚礼虽然仓促,但是也算是简单热闹的。
容吟霜倒是对这种仪式没有什么要求,只是觉得自己肚中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跟这位‘新相公’说。
成亲第一晚,两人就互相倚靠着在床头坐了半宿,说了很多的话,一直到天方鱼肚白才躺下歇息。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又都起床,因为,他们今天要去温郡王府拜见温郡王与老太太,顾叶安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毕竟也算是温郡王的长子,他成亲虽不能动用温郡王府的规制,但回来拜见却是理所应当的。
子然居士仍着一身常服,早早的便料理好了一切,带着两个大胖孙子坐在车里,就等小两口起来一起出发了。
容吟霜与顾叶安坐在马车里,只觉得紧张的很,虽然她心里明白,顾叶安就是她的相公,可是,旁的人却是不知道的,在旁人眼中,她容吟霜还是一个相公死了半年,就急着改嫁的寡妇,也不知道旁人该怎么看她,该怎么看顾叶安,所以,紧张是难免的。
顾叶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抓着她的手说道:
“不用想太多,横竖只是来拜见一下,不管他们欢喜不欢喜,反正咱们拜过之后,就回自己府里去过日子,别怕。”
容吟霜点头:“嗯,我不是怕,我就是不希望人家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娶了一个这么漂亮贤惠的妻子,说我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儿?”
顾叶安却不以为意的笑了。容吟霜埋怨的在他肩头敲了一下,说道: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我们的事只有咱们自己知道,可是旁的人却是不知道的,他们会说我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会说你……”
容吟霜还未说完,就被顾叶安的一根指头点住了唇瓣,只听顾叶安说道:
“别说这些了,旁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我们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我两度为人,这些无谓的流言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有了顾叶安的肯定支持,容吟霜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顾叶安勾住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
温郡王府也早就得知今日顾叶安会带着新夫人回府的事,早早的也有下人出门扫了街,但因为顾叶安并不是嫡子,而是随前王妃出去了的世子,所以,温郡王府的大门并没有全开,只是开了右边的一扇小侧门。
子然居士率先下车,一手牵一个孩子,出门迎接的管家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虚着身子打千行礼,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可是行为却不见有多恭敬。
子然居士也不介意,牵着孩子来到容吟霜面前,温和的说道:
“待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咱们都忍忍便是,横竖今后一年也见不到几回,他们总不会把咱们吃了的。”
容吟霜梳着新妇头,穿着一身红色的喜庆常服,她原本容貌生的就好,但平日里爱穿素净,如今猛地一打扮,足以叫人觉得眼前一亮,清灵美貌的很,只见她对子然居士嫣然一笑,说道:
“是。”
子然居士又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给我守着你媳妇儿,一步都不许离开,明白了?”
顾叶安没有应声而是点点头,推着子然居士往里头走去。
一行人经过美轮美奂的花园,先是去了老太太的后院,没想到去了之后,温郡王温国章也在那儿,看见子然居士,温国章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副想要靠近迎上却又怕吃一鼻子灰的模样。
子然居士带着顾叶安和容吟霜对温郡王与老太太行了跪拜之礼,温国章想叫他们起来,可是老太太却是不开声。
她不开声,一行人就只好跪着不能起来。
容吟霜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老太太眼色青白,神色不善,一双眸子竟是正紧紧的盯着她的,猛地对上一眼,就让容吟霜吓得把身子伏的更低,却不了她一动,老太太就开口了。
“其他人都起来吧,新媳妇儿先等等。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是个什么绝色模样儿。”
顾叶安想替容吟霜说话,却被子然居士制止了,她拉着顾叶安站了起来,将孩子们都带到了一边,容吟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跪直了身子,将头抬起来,让老太太好好看看。
“嗯。生的的确不错。可无论生的多好,还不就是一双别人穿过的鞋!大孙子,这个孙媳妇儿,老太太我可是不满意啊。就着模样,这出身,顶多做个妾撑了天了,你糊涂哇。”
温郡王府的老太太是最讲规矩的,虽然她也明白,顾叶安如今也只是担一个温郡王府大世子的虚名,但她就是看不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孙子娶一个丧门星的寡妇,就算孙子糊涂了十年,但现在恢复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温郡王府的面子,他都该娶一个世家千金,最不济也该娶个大家闺秀嘛,可他挑的这个女人,要身份没身份,要家世没家世,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却是别人用过的,老太太是受过贞洁牌坊的,对女人别的都可以将就,唯独贞洁二字不可动摇,所以,她此时也未曾隐瞒出自己对容吟霜的厌恶。
顾叶安站出来对老太天说道:“老太君在上,孙儿自知不孝,这么多年未曾承欢膝下,请老太君恕罪,今后孙儿定会常回来陪老太君说说话的。至于我的妻子,我与她是真心相爱,是前世今生的姻缘,孙儿觉得她很好,是今生非她不娶的。”
“你……唉,你难道就真的不要自己的前程了?”老太太努力回想这个大孙子小时的样子,虽然为人霸道了些,但却是野心勃勃,要做一番大事的,怎的如今却被这般消磨了意志呢。
顾叶安笑道:“前程什么的,都是要靠自己去挣的,跟娶什么人没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