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娴扒拉着一脸乱树叶,吐了吐嘴里的灰尘,撇了撇嘴,怔忪了一会儿,拉着妹子进了正堂大门。见二十几个锦衣卫站在哪里,眸光烁烁地望着她们,尤其是谢灵。
谢娴把谢灵向后一拉,拾阶而上,见堂中谢母正带着十几个婆子站在厅里,见到她们姐妹平安归来,道:“阿弥陀佛,你们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老太太,我们没事。”谢娴见厅堂里全是上了年纪的婆子,暗服老太太想的周到,低声对谢灵低声道:“妹子也到里间去。”
谢灵怔了怔,摇头道:“我才不要去,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却见谢灵嘟着嘴,侧过脸去,做出“我就不听”的架势,叹了口气,只得罢了。
“老大,怎么说?”庞琦此时再见谢灵绝颜丽色,更是心痒难耐,也不知方才老大跟她们做了什么,忍不住出口相询。
常青望了庞琦一眼,眸光冷峻,吓得庞琦后退了两步,讪讪道:“若是老大的人,我们自然不敢肖想,可是其他人总行吧?”
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像庞琦那般沉不住,听了这话,纷纷转向一直跟随常青的马方,却见马方皱了皱鼻子,脸上颇有迷茫之色。
“十日内,不得动谢府内所有人!”常青淡淡道。
“啊?老大,所有人?不会吧?”庞琦首先跳了出来。
常青不说话,只望着庞琦,道:“你不肯?”
庞琦正要说话,忽地腿上挨了一脚,“蹬蹬”后退,差点坐在地上,一个轱辘爬起来,抬头见正是马方,“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时候轮着你说话了?”马方掐着腰怒道:“你想断腿还是断胳膊?”
庞琦脸上变色,忙道:“不是,马大哥,我只是问问,只是十日吗?”他本来也不是那不听话的,可是见到谢灵那等绝色之后,实在太想弄到手……
常青望着庞琦,抬头又看向门口那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道:“十日,只有十日。”
众人听这话的意思,说不定十日之后还有机会,吁了口气。
“老大,那这些日子去哪儿住啊。”其中一个叫于峰的道。
“常大人……”还没等常青开口,谢娴在门口忽然道:“我方才与老太太商量,请诸位到北院去住,那里铺设精致,乃是谢府待客之所。”声音宛如昨日镇静如水,因为一直那样的表情,倒也看不出多少恐惧。
马方道:“这位大小姐,是你领着我们去吗?”他方才见常青与谢娴私下里待了许久,谢娴又是那等气势,便有些怀疑……说话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
“是秦叔领你们去。”谢娴一回身,对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招了招手,道:“秦叔,领着众位缇骑大人到客院,要好好招待。”
秦叔谢府的管事,谢府出事之后,因为老婆在夫人跟前,没来得及跑,这次被苏母叫了来,没想到第一个差事竟是要招待这群凶人,可是又不敢不应,战战兢兢走上前道:“众位缇骑大人,请……”
马方见常青没有反对,对众人招了招手,道:“走他娘的,先去歇息一会儿子,这两日老子累死了。”
那二十多个大汉见首领这么说,只得转身随着秦叔出了正堂大院,常青见他们走了之后,谢娴垂首敛眉,脸色灰暗,此时此刻仿佛真正沮丧起来,大概是见到谢母,想起自己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供出了那信,不仅没救谢家,反而还毁了家人,心中难过……
常青心中冷笑,转身随着众人出了院门,没走几步,忽听背后有人道:“常……常青。”
他自从升任指挥使之后,除了圣上与魏公公,还没有谁敢直呼其名,怔了怔,转过身来,正是那少女的妹妹,少女绝色倾城,在阳光下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只是神色凄楚,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方才……是真心的吗?”
常青脸色不动,心里却有些奇怪,姐姐诡计多端,妹妹却是个疯子?
只是这种事情,他向来懒得搭理,转过身正要走,忽见那少女跑上前,拦住他,道:“你别走,你……回答我!”她就是不服,不甘心!
“什么?”常青拧起了剑眉。
“我是说……”少女嘟起嘴道:“你方才真的是想让那坏人抓……我吗?”话音未落,见姐姐从院子里追了出来。
谢娴见妹妹敢拦住那凶人的去路,顿时魂飞魄散,这凶人刚才说过,出院门者……怎么办?
正慌张之际,听常青开口道:“你妹妹……“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道:“是不是有疯癫之症?”
这话把姐妹两人都说愣了。
“你说谁疯了?”谢灵反应过来,真的怒了,却见常青连看也不看她,盯着姐姐谢娴,嘴角挂着一丝冷嘲。
“常大人,我妹子她……”谢娴心里忖度着,忽谢灵叫了一声:“姐!”……
☆、第16章 抉择
谢娴望着妹妹,眸光里带着热切的乞求,这样的眼目,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再为难的事情,也会拼命为她办到……
可是……
出院门者,死!
常青不是开玩笑的,那封信已经让他失去了顾忌,如今所剩下的不过是微薄的承诺,若说妹妹疯了或许能放过,若是……若是……
谢娴咬着嘴唇,道:“您大人有大量……”只能尝试求情了!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见那长长的睫毛盖成一层叠嶂,看不清下面的心绪,忽然之间,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姐……”谢灵拉着谢娴的手,她知道“出院门者死”的规矩,可是她真不信常青会杀了她,如今本来有很多话要跟常青说,姐姐一来把言情剧变成了正剧,很多撒娇的戏码便演不出来了,反而把她们姐妹陷入为难的境地……
“常大人,您应该不会计较的,是吗?”谢灵终究不甘心,转身对常青笑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她不相信有男人会对这样的她下手,见常青一言不发,又转头谢娴道:“姐,你先回去,我有话要问常大人呢。”
谢娴望着妹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放心啦,常大人又不是老虎,吃不了我的,你回去吧。”谢灵催促道。
谢娴听了这话,嗔目结舌,妹子真的疯了?
“姐,求你了。”谢灵跺了跺脚,谁知以后能不能见到常青,这次机会难得。
谢娴反应了许久,终于明白了,脑袋“嗡”地一声,完了,那个凶人若是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妹妹……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常青的脸。
“姐,求你了。”谢灵拽了拽谢娴的衣袖正劝,只听“仓亮亮”一声,常青抽出刀来。
“出院者,死。”常青淡淡道,一步步向谢灵走去,面上毫无表情,却仿佛是通往地狱杀戮起航,青天白日里蔓延出阴冷的杀气来……他是认真的!
谢娴错身挡在谢灵跟前,对着常青道:“常大人……”
常青阴森森地望着姐妹两个,对于那个莫名其妙纠缠他的少女,他厌烦了,总之会死,不差十日……
“常大人……”谢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道:“常大人,我跟你再做个交易。”
“哦?”常青把刀紧紧贴着她的脸,锋利的刀风撩起发丝,映衬着如玉的脸,十日之后,这把刀将割下她的头颅,然后……
他会埋了她……
这个世间,有的人不配埋,有的人,纵然是敌人,是沉渣,也值得,掩埋。
“我还有……信。”谢娴咬着嘴唇道:“买灵儿十日平安。”
常青怔了怔,挑了挑眉,道:“你肯?”
“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多少,十日。”谢娴眨了眨眼。
常青盯着谢娴许久,点头道 “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刀已归鞘。
谢娴如释重负,回过身道:“谢灵,回去。”声音十分平静,虽不见怒气,可谢灵知道这是姐姐最生气的表示,她看了看脸色发白的姐姐,又看了看一脸杀气的常青,知道自己闯祸了,只还是有些不甘,她到底是不是穿越女?男主居然真的要杀她?怎么会这样?
“快去。”谢娴推了推恍若梦游的谢灵,沉声道:“回去!”
谢灵宛如痴了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常大人,我带您去。”谢娴怕谢灵这样子,再惹到常青,只能想法尽快引他离开。
常青不说话。
谢娴望了一眼谢灵,转身高声道:“余嬷嬷。”
院门前露出一头,身子却不敢出来,一中年妇人颤声道:“小姐,奴婢在。”
“把二小姐领回去看着,若是让她再出来,你们就不用活了。”谢娴沉着脸道。
“是……”里面传来声响,悉悉索索走出来两个婆子,走了两步,见常青没有反应,这才战战兢兢走到谢灵跟前,搀着她道:“二小姐,回去吧。”
“拖回去!”谢娴喝道。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不敢迟疑,连拖带拽把谢灵弄回了院子里。
“关门。”谢娴跟着两个婆子走到门口,道:“出门者死,我回来再开。”
“是,大小姐。”两个婆子把门徐徐关上,缝隙的刹那,谢娴瞥见妹子那木然的面容,心中一凛,满腹的怒气忽然化作了凉意,妹子这种心绪是她不能理解的,可是情深根种,却是让谢家落入深渊的捷径,她不能因为荒唐而只是生气,要想法子,想法子!
“去哪里?”常青背后相询。
“去内书房。”谢娴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了副表情。
常青点头。
谢娴吸了口气提着裙子转身东首走去,她知道常青武功极高,因此脚步极快,拐了弯,穿过抄手游廊,过了穿堂,来到一处花园,一路穿花佛柳,正要登桥而过,却不妨步速太快,一脚滑下,便堪堪要落入水中。
顷刻之间,忽地被人拽住了,只觉一阵腾云驾雾般,已安然落地,近在咫尺里,呼吸轻顿,一股异样的气息包围了自己,谢娴觉得十分尴尬,本能地向伸手推去,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一般女子即使不抬头相询,也会挣扎一二,谢娴却一动不动,垂着头,长长的眼睫遮挡着自己,许久许久,忽听常青嘶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不挣扎?就真的不怕吗?”
她明明在发抖,她其实很害怕,可为什么……
却见谢娴抬头,面色如常道:“常大人是正人君子,断断不会做出那欺负妇道人家的事情,何况叔嫂之间,援之于手,亦是常理。”
“哦?”这样近,这样远,一种幽香直窜鼻底,扰得常青浑身一阵烦乱,想起她刚才对妹妹说“阴狠狡诈,冷酷无情”,如今又是“正人君子”,想起这张面色如常的脸,与感受到的颤抖……
“你到底……”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道:“有多会骗人?”
☆、第17章 耍诈
谢娴在府里这么多年,还没人这样对过自己,只觉此人心狠手辣,外加粗鲁无礼,简直……只是越如此,越不能表露,只眨着眼睛道:“常大人说什么,我不懂。”声音沉静如水。
若她破口大骂,常青说不定会捏死她,若她直斥无礼,常青说不定会做得更过分,只是这样的淡定如常,终于平息了那无端而起的暴躁,常青慢慢放下手,嘶哑着嗓子道:“走吧。”
谢娴低下头,道了声“谢”,提着裙子一步步向前,这次却十分小心,不再疾跑,过了石桥,穿过一门,来到了内书院。
谢家一共有三个书房,一个是谢家大老爷办公用的外书院,一个则是吟诗作画的内书院,一个则是谢家内宅小辈共用的小书院,如今谢娴领着常青去的是吟诗作画的那个内书院,这些年来,谢娴因被选为宫中备选,又知书达理,性情贤良,颇得父亲信任与喜爱,许多外人不能参与的朝廷政务,也让她打理,这内书院便是谢娴常去之地。
谢娴推门进去,见里面静悄悄的,大约婆子们见出事都跑光了,花枝柳叶依然如昔胜景,不过一两日却已物是人非,她本不是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却因为这样的冷清,激起了几分感慨来——所谓伴君如伴虎,朝廷争斗不息,若是父亲能平安归来,定要说服他退隐田耕,总比这战战兢兢,天翻地覆得好……
“在里面。”谢娴见常青瞥见自己的失神,脸上微红,指着左首的那间正房。
常青不说话,却也没动,锦衣卫的生涯充满了血腥与机关,莽撞的人都坟头长草了。
谢娴知道他不放心,先推门进去,走到书架前,在那空格上一推,露出一面暗墙来,空荡荡的黝黑沉寂,谢娴缓步走了进去。常青迟疑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便是有什么机关,只要擒住谢娴,可保万一。
里面是暗室常有的摸样,墙上都是用书架组成的,放置着名人字画,在最顶层有一个信匣,谢娴抬头指着道:“常大人会轻功吧,就在哪里。”
“你上去。”常青沉着脸道。
谢娴抬头望了望,大约离自己一尺多高,摇头道:“我爬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