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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秋把遮阳的手从眉头间放下:“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进城里去?”
  木清芳解释道:“昭华寺曾应金兰城城主之请,为他们布了覆盖上空的巨型结界,禁止仙剑或任何带灵气魔气的东西从上方飞过,否则都会被打偏轨道。”
  昭华寺设结界的本事,沈清秋是见识过的,仙盟大会御用结界天团。若他们排第二,没哪家敢排第一。沈清秋便不再发问,心里想,如果这场瘟疫并不是正常的瘟疫,而是别有用心者的刻意搞鬼,他一定是从城门大大方方进去的。
  既然不能空降,也不能从大门进去,一定有别的渠道。果然,被岳清源详细交代过各项事宜的木清芳领着两人穿入一片树林,绿荫掩映中,传来水流潺潺之声。
  那声音是从一个低矮的洞穴中发出的。木清芳招呼两人过来,道:“这里有一条暗河。暗河可以通往城内。”
  沈清秋了然:“那个兵器铺商人,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木清芳点头:“有些做地下买卖的商人会在次碰头,或者运送货物。知道这条路的人其实不多,但那兵器商人与昭华寺几位方丈交好,曾经吐露过一些。”
  洞穴口爬满绿藤,只有齐胸口高,三人弯腰才能进去,走了一段,沈清秋腰都酸了,终于感觉头上宽敞了。水流变成了哗哗声。河床之旁,飘几艘破破烂烂的孤船。
  沈清秋挑了一艘稍微好点,不至于漏水的,指尖一弹,船头挂着的那盏枯灯中燃起一团火光。
  桨只有一只。沈清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柳清歌道:“这是逆流。划进城去,肯定需要我们当中臂力最强的人。师弟请?”
  柳清歌黑着脸夺过那支细长的船篙,任劳任怨开始划船。每划一下,船身就往前蹿出老远。船头灯盏嘎吱乱晃。
  沈清秋舒舒服服拉木清芳坐下,瞥见船边水光,居然能看到几尾游鱼欢快地甩尾而过,顺口道:“这水好清。”
  刚说完这句话,游鱼后面,跟着飘来了更大的一滩东西。
  脸朝下埋在水中的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沈清秋猛地坐直了。
  浮尸啊靠靠靠!
  刚说完一句“水好清啊”你就给我飘过来一具浮尸,打脸啪啪的不要这么重行吗!
  柳清歌用船篙勾住那具浮尸,把他翻了个身,居然又是一具白骨。因为全身包括脑袋都用黑布缠住,脸又朝下泡着,刚才才没觉察。
  沈清秋问道:“木师弟,你知道这世上,有哪种瘟疫,会让人全身瞬间化为白骨的吗?”
  木清芳缓缓摇头道:“闻所未闻。”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定了好一会儿,小船已后退了一段距离,柳清歌又撑起了篙子,片刻之后道:“前面还有。”
  果然,从前方陆陆续续飘来五六具浮尸,都是身缠黑布的白骨,与第一具如出一辙。
  沈清秋正凝神细思,忽然,柳清歌把长膏往旁边石壁上一插。又细又脆的竹篙,居然直直插入了坚硬无缝的石块。船身被固定,停在原地不动。沈清秋也觉察有异,霍然起身:“谁?”
  前方黑暗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船头灯火隐隐照出个人的轮廓。只听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从暗河进城想干什么?”
  沈清秋道:“这话我倒也想问同在此地的你。”
  他虽然是站在一艘小破船上面,但风貌宜人,青衣黑发,腰悬长剑,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看起来也颇仙风道骨。加之沈清秋现在装b已经装出了经验,装出了自己的风格,这个形象,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那少年愣了一下,也想被他的人模狗样给震住了,半晌,才喝道:“你们走吧!现在不许进城!”
  柳清歌哼道:“就凭你?拦得住谁?”
  那少年道:“城里有瘟疫,不想死就滚!”
  木清芳温声道:“小兄弟,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那少年看说不走,怒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们快滚滚滚!不然我不客气!”话音未落,一杆枪矛刺来,虎虎生风的倒也蛮吓人。柳清歌冷笑一声。
  5秒之后,少年落败,身子沉在水里扑腾。
  柳清歌一只手指就把他掀飞入水。沈清秋听那少年还在水里破口大骂,问:“捞不捞?”
  柳清歌:“中气十足的捞什么捞。进城了。”拔出竹篙,继续划船。
  三人从暗河中出来,没把这非法船只拴在岸边,它就自己顺水飘回黑暗中去了。这出口在城里最荒芜的一片浅泽里,不见一人,三人朝城中央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有人踏踏踏追上来。
  那落汤鸡一般的少年冲上来,气急败坏道:“让你们别进城!进来有什么用?之前说来救瘟疫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大和尚牛鼻子,什么什么花宫,还不是个个都出不去了!自己找死,唉!”
  原来这少年黑暗里伏击,倒是为他们着想了。沈清秋忍笑道:“那我们都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少年道:“还能怎么办?跟着我别乱跑!我带你们找大和尚他们去。”
  沈清秋见另外两人并无异议,他们都对金兰城不熟,又人指引不走弯路当然最好,便低一低头,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挺胸膛道:“我叫杨一玄,是城中金字兵器铺的儿子。”
  不会就是冒死去昭华寺报信求援的那个兵器铺商人吧?
  柳清歌见沈清秋一直打量那少年,问道:“你看什么?”
  沈清秋低声道:“我看,这孩子能在你手底下走几招,而且心性不错,两者都很难得,倒是个可塑之才。”
  走进主城,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可这个“多”,只是相对刚才的空无一人而言,一条街上顶多三四个人影,而且都从头到脚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仿佛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杨一玄把他们三人带到他家中。这兵器铺规模不小,在最宽阔的主干道上连占了四个店面,打通了连接起来作一家用,而且还有内院、内厅、地窖。
  无尘大师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下身,一见苍穹山派的援军就“阿弥陀佛”起来了。
  沈清秋道:“大师,情势危急,别的就不多说了。这金兰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么瘟疫?大师又为何入城不出,音讯全无?还有为何人人都要裹着黑布?”
  无尘苦笑道:“沈仙师所问,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说着,他掀开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对大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本该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声道:“谁干的?”
  无尘摇头:“不是谁干的。”
  沈清秋就纳闷了:“不是谁干的,难道还是它自己没的?”
  谁知无尘点头道:“正是这双腿自己没有的。”
  他膝盖上方的腿部还缠着黑布,无尘伸手,费力地想要解开,木清芳连忙相助。无尘道:“这东西可能会让诸位道友略感不适。”
  黑布一层一层解开,看清里面包裹的东西之后,沈清秋呼吸顿了一顿。
  大师您管这叫“略感不适”?!?!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尽皆溃烂,皮肤坏死,腐肉横生。黑布松开后,恶臭阵阵。
  沈清秋:“……这就是金兰城的瘟疫?”
  无尘道:“不错。此病初发,先是小面积出现红斑,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红斑会扩大并腐烂。再过一月,溃烂至见骨。必须以黑布缠身,少见风光,方可延迟发作。”
  难怪,城里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发作期有一月之久,可为什么那时候前去昭华寺报信的杨先生,却是瞬间化为白骨?”
  无尘脸显悲痛之色道:“惭愧,老衲也是后来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兰城内,则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后,距离金兰城太远,就会加速发作。我两位师弟,就是贸然出城返寺,当场发作。”
  怪不得不能进,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发病源是什么?怎么染上的?”
  无尘只叹道:“老衲惭愧。此番入城,踌躇多日,对这瘟疫根底也还一筹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传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会不会传染。”
  木清芳愣道:“此话怎解?”
  沈清秋却若有所悟道:“你们看那兵器铺家的儿子,他近身照顾无尘大师这么久,却周身不缠一条黑布,可见皮肤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说这的确是瘟疫,无尘大师却没传染给他,的确蹊跷。”
  无尘道:“正是此意。出师未捷,反倒累了诸位,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师本意是救人于水火,千万别这么说。”他见木清芳凝神研究无尘腿上的溃烂部位,如同一丝腐臭也闻不到,问道:“木师弟有什么发现?能配出治疗的方子吗?”
  木清芳摇摇头:“这似乎……不像瘟疫。”他看了看几人:“在下需要察看更多的病人,才敢下定论。”
  沈清秋出了地窖,见那兵器铺家的儿子又怒气冲冲扛着一柄长刀往回走,笑着问道:“少东家,怎么啦?”
  杨一玄气鼓鼓地道:“又有人进城来了。都是上赶着送死!”
  估计是别派又有送援手的来了。沈清秋见他脸鼓得像个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错,有人教吗?”
  杨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诉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个哥哥。他厉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几回,比你跟谁学都有用。”
  一听这话,杨一玄眼里倒是有了跃跃欲试的光彩,抛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给柳清歌找了个缠人的麻烦,心中大乐,走几步转过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脚步。
  城中死气沉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有不少原先就无家可归的人找不到去处,聚集在街头。以往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敢抛头露面,可如今空荡荡的,他们也肆无忌惮了,支了口大铁锅,底下堆柴,腾腾烧水,有几人揪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鸡在那儿拔毛。个个都裹在密不透风的黑布里,见到画风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点不惊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毕竟这些天,再多威风凛凛进城来说要解救他们的修士都见过了。死得比他们还快!
  掌勺的敲敲铁锅:“汤好了!来盛了来盛了!”顿时,不少躺在旁边捉虱子的流浪汉一咕噜爬起,端着碗凑上去。画面跟饥民救灾似的。
  这场瘟疫打乱了整座城市的生活节奏,这样自发组织的大锅饭其实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探清疫病根源,让金兰城早点恢复昔日景象。沈清秋暗暗下此决心,转身要走,迎面过来一个人,拄着根拐杖,身形佝偻,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个老太太。
  他见状要给她让路,结果她不知年老体弱还是饿得发昏,脚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声音含混道:“对不住……对不住……人老糊涂啦……”说着又急急越过他往前走,估计是怕菜汤抢没了。
  沈清秋走出两步,突然顿住,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对。
  这老太太看上去跟风中残烛似的一吹就倒的模样,刚才撞上来身体的感觉为什么这么沉重?!
  他猛一回头,那争着盛热菜汤的人群里,根本没看到刚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侧有一条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刚好看到一个弯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闪而过。
  雾草这速度比百米冲刺跨栏也不差了吧?!还“老太太”!刚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虽说现在想想这老太太形象的确可疑,可没早点发现异常这能怪他吗,现在整座金兰城里,所有人都是这种浑身黑布缩着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赶途中,他忽然觉得手背有点痒,举起来一看。
  ……这条手还真是多灾多难。当初被天锤长老刺满了窟窿眼的是它,现在最先开始长出红斑的也是它!
  说起来当初手贱戳开《狂傲仙魔途》这本奇书的也是它。啊啊啊好想剁了这只手啊啊!!!
  这么一分神,沈清秋脚下慢了一步,又忽然觉察头顶有人挟剑气袭来,折扇一展,随时准备飞个风刀出去,喝道:“谁?!”
  那人倏地从一旁屋檐上落地。两人打了个照面,沈清秋脱口而出:“公仪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