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姐要比颜钦若准时得多,大约宋竹才打扮好,她的车子也就到了门口,两车并驾齐驱,到了越国公府门口,自有人接了出来。这越国公府的豪奢,同齐国公府比,却也是不相上下。范大姐携了宋竹的手,一路漫步过去,时不时还指点些景致,告诉宋竹这其中的妙处,悠然自得之处,反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从抄手游廊一路曲折逶迤,过了个小小的柳树林,远远的颜钦若也接了出来,她面上堆笑,极是亲热地和范大姐手握手打了招呼,宋竹也在旁笑道,“颜姐姐,你今日好漂亮呀。”
颜钦若素日最喜别人夸她美貌,一听必是眉开眼笑,可今日却矜持得很,闻言不过扫了宋竹一眼,淡淡地道,“是么?”
虽说宋竹是在她力邀之下,方才远道而来为她庆生,但此时她的态度却颇冷漠,居然连笑也不曾有,只是点了点头,便又去招呼旁人了。
范大姐看了看宋竹,低声笑道,“她原来在学堂内也是这般?”
宋竹心底是早沉了下去:前日来洛阳时,一听萧禹过来,她就是暗叫不好。知道萧禹不是和颜家人一道走,而是和宋家一道走时,心头已有不祥的预感,所以在换马时,连话都不敢和萧禹多说几句。即使如此,想来她早上在城门处和萧禹说话,换马时和萧禹说笑这两次,也许有一次,也许是全部,都已经落入颜钦若眼中。外加萧禹前日不肯接颜衙内的帽子,入城以后也只是隔了窗户和颜衙内说了几句,就直接和他们分道扬镳,倒是宋家人和他一处到了齐国公府……
以颜钦若的性格,这些事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先就要迁怒几分了,她才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道理在呢。估计……她又是被萧禹给连累了——虽然萧禹的做法也很正常,但毕竟是不顺颜娘子的心思啊……
一开始颜钦若邀约的时候,是宴无好宴,之后虽然还是宴无好宴,但颜钦若倒是明确表态会鼎力相助,所以宋竹心里也没太当回事,料想着不出大错可以过关就行了,可万没想到,就因为萧禹,现在这宴无好宴的级数,直接就上升到了鸿门宴……
她毕竟年纪还小,此时见情况有变,立刻开始担忧两点:第一,颜钦若针对太过,让她坍了台没了脸面,日后更无人上门提亲;第二,自己应对不佳,连累得大姐、二姐都跟着坍台,败坏了宋家女的名声。
这两件事,一件是终身大事,一件是比终身还要紧的大事,宋竹如何能不紧张在意?她几乎没心情回答范大姐的话,只能勉强笑道,“学堂内不是的,只是颜姐姐喜怒无常,想来是这几日忽然恼我了……”
说着,又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勉力使得自己平静了下来。
范大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她看了宋竹几眼,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担心什么?——难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宋竹莫名其妙,“我该知道什么呀?”
范大姐似乎是肯定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倒是略带兴奋地笑了,她亲热地捏了捏宋竹的手,低声道,“你且等着吧,一会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自有我护着你。”
等什么,宋竹不知道,但有了范大姐这句话,她倒是安下心来,范大姐又带着她过去屋内,和诸多小娘子们互相介绍见礼,认识了一番。
宜阳女学虽有二十多人,但扣去家在宜阳本地的,今日有事不能来,家境相差太大的,年纪太小的,今日过来的也就是十人多,屋内却共有二十多人,作为少女聚会来说,规模也算是盛大的了,此时见到宋竹这张生面孔,生人都是似笑非笑,上下扫视宋竹,眼神灼灼,仿佛要把她看伤。便是熟人,今日看着宋竹的眼神也都有些古怪,仿佛和她多了几分生分,宋竹究竟不大,被这么看得,心中很有些忐忑,虽不敢再迁怒萧禹,却也不禁有几分委屈,更是把今日没来的赵元贞恨了个咬牙切齿。
一时颜钦若也进了屋子,她是寿星,又是主人,众人自然众星捧月,顿时便有几个小娘子聚到她身边,神情亲昵地和她低声说笑,几人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忽然又都看向宋竹,望了她一会,方才彼此笑着交换了几个眼色,虽然不说什么,但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是忍不住的。
宋竹本来对颜钦若的心情,还算是有些理解,虽然自己烦恼,但并没太生她的气,被她这么一对付,反而很是不悦,原有的心虚怯弱倒是消褪了不少,她轻蔑地扫了这帮人一眼,拉着范大姐,也是看着颜钦若咬了耳朵,低声道,“范姐姐,你知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范大姐为人再好,也逃不出喜欢八卦的宿命,闻言顿时兴奋起来,直往颜钦若看去,“怎么,难道不知道么?”
宋竹也看了看颜钦若,笑了几声,“一会出去再和你说。”
说着,便和范大姐相视而笑,那份高高在上悠然自得的情态,也是分毫不差地学了过来。
虽说两帮人没说话,但无形间已是过了一招,见宋竹如此淡定,颜钦若那边想是有些不快了,其中一名小娘子便笑道,“宋娘子,你的这枚玉佩,真是温润非凡,可能给我看看?”
宋竹解了下来,见她不动,便递给女使,女使送到那小娘子手中,她看了看,倒是没有做那故意摔破的蹩脚事,而是笑着夸赞了几句,“宋娘子一进门我就看见了,真是美玉无瑕,宋娘子全身上下,最好看便是这枚玉佩了。”
她身旁忽又有一人笑道,“咦,范娘子身上倒也有个一色一样的,这两枚玉佩是一对么?”
宋竹只得道,“这是范大夫人赐给我的。”
那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第一人往宋竹头上看了几眼,意味深长地道,“我说呢……原来如此呀。”
第二人也不理宋竹,直向范大姐道,“范娘子这玉佩虽好,却也只是家常戴戴罢了,几次出门都没见你佩,想是今日为了和宋娘子配成一对,才戴出来的?”
全身上下最好看的东西,竟是别家长辈赏下的,且这东西在别家,也就是家常佩戴的物事,没有戴出门的道理。——宋竹听了这段双簧,心中也是暗呼厉害:难怪人人都和她说洛阳不是善地,原来这大家小娘子中的明争暗斗,居然是如此激烈。
到了这一步,她倒是不喜不怒,转眼间已经想好了一篇说辞,正要回话时,范大姐忽然按住她的手,宋竹微微一怔,便又把话吞了回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那两人的话。
那两位小娘子见宋竹不应,彼此对视一眼,倒也无甚喜色,只是各自轻轻冷笑,又都依到颜钦若身边和她说话,颜钦若毕竟是寿星女,不知不觉间,宋竹和范大姐这头,已是无人搭理。
第25章 颜
越国公府毕竟是几世同堂,人口众多,颜钦若虽然得宠,但她的小生日兼文会也不可能惊动合府上下一道为她庆贺,也就是这一辈的姐妹们陆续都有过来道喜——颜家这一代女儿不少,小娘子们陆陆续续,倒是把一间屋子都填得放不下了,颜钦若忙张罗着带了众人出到后园中去,那里临水有个大敞轩,早是摆了两个大条案,深凳两排,正合人跪坐在上用饭——这是上承唐制,虽然家常吃饭已经在坐胡椅了,但聚会时还是以跪坐为主。
大家挤挤挨挨、说说笑笑地坐下,范大姐又把宋竹介绍给后来的颜家姐妹认识,这些姑娘们倒是个个都热情非凡,争着夸宋竹漂亮,宋竹倒被她们说得有些害羞,她虽然自知自己生得还算不错,但从小就长在重才德轻容貌的环境里,不论是长辈还是宋家的客人、下人,都很少夸奖她的容貌,因此她也不以此为意,今日到颜家来,得了这样的夸奖,她还有些忐忑,只怕是颜钦若作弄她的手段之一。
这里才方各自跪坐好了,正要上菜时,外头忽然有人笑着过来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
于是众人又不得不都站起身来,颜钦若面上容光焕发,忙接了出去,不多时和几个盛装贵妇一道,扶进了一位鬓发皆白的老诰命,因笑道,“祖母您今日倒是赏脸。”
自然早有人在条案上头为诸位长辈单设了一案,太夫人满面是笑,坐定了方道,“今日我有闲空,过来看看你捣鼓什么。你这丫头,一年难得回来几日,一回来就要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虽说是埋怨,但只看她对颜钦若说话的态度,便知颜钦若有多得宠了。宋竹见一干颜家姐妹都只能陪笑,不敢出面和老夫人搭话,也不禁是暗暗点头,在心中道,“看来颜姐姐这性子,也不是无缘无故,想是从小就被老夫人给纵出来的。”
这老夫人是颜月公之妻,获封越国夫人,论身份之尊,在洛阳能和她比较的也没有多少,因此一干大家娘子都十分恭敬顺服。所幸老夫人也还和气,同颜钦若说了几句,便一一地叫着几个认识的小娘子,又打趣了她们几句,倒是一点也没有诰命夫人的架子。
范大姐亦是国公之孙女,当然也不例外,老夫人问她道,“齐国夫人可还好?”
范大姐笑道,“劳您老人家惦记,祖母好着呢,上回还和我说,什么时候约了您,一道再上香去。”
宋竹就坐在老夫人身边,只觉得老夫人口中在和范大姐说话,一双眼却是盯着自己直瞧,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就仿似昨日、今日见到的许多女眷一般,也是不分上下尊卑,只管盯着自己看,她心中颇为奇怪,很想摸摸脸,问问她们都在瞧什么,只是又不好说的。
好容易老夫人和范大姐说过话了,又冲她招了招手,笑道,“这是哪家的玉人儿?走进了让我瞧瞧,真是仙女儿下凡一般漂亮,我刚在外头就瞧见了,心里还当自己老眼昏花了,把画儿上的仙子当成了真人……”
一边说,一边对几位夫人道,“新妇,你们说是也不是?”
几位夫人也都望着宋竹笑,都是点头道,“真真是美貌脱俗,洛阳城何时多了这么个美人儿,我们竟都未曾听说。”
范大姐轻轻推了推宋竹,宋竹没得办法,只好依言走到老夫人案前,笑着行了一礼,“禀老夫人,奴是宜阳宋家三女。”
“啊呀,宜阳宋家,难不成是宜阳先生家的小娘子?”老夫人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她又有些不满地扫了颜钦若一眼,“十七娘,如此贵客初次临门,你也应该先领进来和我厮见一番。”
几位夫人面上也有惊容,大夫人从上到下,把宋竹看了几遍,方是笑道,“哎,都说这天下文气,独钟西京,西京文气,独钟宋府,真是不服气不行,宋家郎君且不说了,只说这小娘子,真是有一个算一个,大姐文章做得那么好,二姐女红又那样出奇,如今这三姐却又漂亮得和天上掉下来一般,一个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叫人都爱不过来了。”
老夫人早就把宋竹喊到自己身边坐了,细细地看了几遍,满脸都是喜爱,几位夫人也都交口赞叹。三夫人更笑问道,“嗳,这满园春的裙子,真是好看,怕是贡罗吧?这是三娘你入宫得的赏?”
宋竹对此一无所知,茫然道,“奴未曾入宫,却也不知这罗布是哪儿来的。”
颜钦若本来在一边一句话也插不上,此时也笑道,“粤娘妹妹在家时都穿青布衣服,这样的绫罗绸缎少上身的,怕是也不知什么好,什么坏。”
众人听了,都是啧啧连声,老夫人闻言,也有丝动容,“可是如此简朴?”
宋竹看了颜钦若一眼,反倒也不生气了,淡笑道,“爹爹常说,儒门子弟,当顺天应人、俭身惜福。三娘姐妹几人,在家都是青布衣裳通草花,一心只以读书女红为要,于衣饰打扮,确实不知深浅。”
范大姐隔了老远,亦是笑道,“确是如此,老夫人不知道,前日三娘到我们家做客时,穿的是杂宝花罗的墨紫裙子,想来这样料子,全都贡入宫廷,亦不入赏赐之列,专供后妃宗室,即使是咱们人家也不能轻易得的。我便问了三娘,三娘还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细细回想一番,才记得是她们家大姐入宫献文后,得了两宫的赏赐。”
老夫人定睛看了看宋竹身上衣装,也笑道,“大娘子不说,我也疏忽了,谁让三娘人比花娇,竟是把身上的衣衫全都压过去了——瞧这一身天水碧袄裙,看似平淡,却是断花织法,市面上也是断然不许贩卖,想来亦是宫中赏赐的了?”
宋竹至此,方才知道母亲、婶婶的用心,乃至范大姐搭话的用意。其实若是依她性子,今日是颜钦若的生日,她也不愿太把寿星女风头压过,免得反而坏了颜钦若的心情。只是她为了萧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便这般针对自己,宋竹也不是圣人,心中实是恼怒,此时便驾轻就熟地端出了儒门弟子的那一套,摇头笑道,“老夫人,我真不晓得,家里功课紧,便有空闲,也得做女红、练书法,这些身外之物,实不曾用过一点心思。便是头上手上的这些,也不算我的,此次来洛阳之前,家人随意找了给我戴的。平日里我嫌这些东西沉得慌,也不怎么戴。”
这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如何不令老夫人并几位夫人赞叹?老夫人连道,“原也该如此,这些金玉物事若是太豪奢,也是俗了,在你身上,岂非喧宾夺主?就是这样才好,淡雅出尘,真不似人间脂粉。”
说着,竟是强把宋竹留在身边,让她陪着自己说话吃菜,又指了许多新鲜菜肴给宋竹尝着,满脸怜爱之情,倒是把颜钦若这个亲孙女都给压过了。
一府之尊都是如此,众小娘子难道还能坚持自己的看法?她们终究和宋竹也无仇怨,之前不搭理她,不过是跟着颜钦若走,现在来了个老夫人疼惜夸奖,也就跟着老夫人走,望着宋竹的眼神,便是为之一变,面上纷纷现出了钦慕崇敬之色,唯有方才取笑宋竹的那对小姐妹,只是低头吃菜,话都少得多了。
宋家当然不是没有宴会,也不是不曾看过百戏,不过家风朴素,一般看百戏也就是搭着别家的喜事看看,自己家是从来不叫的。不像是颜家,即使只是颜钦若的生日,也从瓦子里叫了百戏来,在三个条案中的空地上表演。有弹唱的,有变戏法的,待众人吃了饭,也有相扑的在堂前做耍。宋竹看了,虽觉新奇,但也不敢十分表露出来,她知道这些百戏从本质上来说皆为越礼,若是换了在家里,当然看得目不转睛,但有了刚才一番经验,此时便只能是笑而不语,做无可无不可之状,免得旁人又有话柄来议论她。
老夫人对她倒是极为疼爱,和她一长一短地说了许多吃喝上的事情,又问她读何书,在家如何行止起居,连几个夫人都听得专心。听说宋竹在家没什么贴身使女,一应大小事情都自己动手,老夫人便转头对大夫人叹息道,“所以说我们家不如宋家,就在这里了。这般天仙样的小娘子,不但生得好,而且为人好,虽然系出名门,可浑金璞玉谦冲简朴,没有半点骄矜锋芒,不以家世美貌傲人,不是宋家这样的教法,也出不来这样的儿女。”
大夫人也道,“是得好生学学了,平日里以为钦若便是不错了,今日见到三娘,才晓得钦若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颜家姐妹自然坐得离长辈们近些,大夫人也没刻意压低声量,众人听了,纷纷去看颜钦若。颜钦若咬着嘴唇,只不说话。
老夫人一时又问,“听你说,是为了给十七娘过生日来的,怎地不住我们家?倒是住到范家去了?”
宋竹笑道,“不是住到范家,是前日和一位师兄结伴到洛阳,路过范家……”
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老夫人闻言,沉思了片刻,也是微微一笑,道,“这就难怪了,刚才范大娘子和我说话时,我看她身上佩了一个玉佩,和你倒是一对的,想来是范夫人欢喜你,特特赏你一个,让你们两个如亲生姐妹般亲近。”
一边说,一边从手上摘了一对玉镯,亲手给宋竹套上了,“我和她一样,也是一见你就欢喜得很,来给你戴上,可不许推辞。”
这种赏赐,宋竹也无法回绝,虽然明知玉镯贵重,亦只能接了下来,大夫人也笑道,“既然三娘嫌这些首饰沉重,簪环就不送了,送几块好墨给你,可好?”
她话音刚落,二夫人紧接着说,“有好墨也要好笔配,官人书房中颇有些好狼毫,三娘惯写什么字?要中锋还是小锋?”
倒是三夫人、四夫人对视一笑,不曾说话。
宋竹迷迷糊糊,若有所悟,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倾向,只是含笑说道,“任凭长辈赏赐便好。”
老夫人看了看两个儿媳妇,也有些无奈,再看看宋竹,又觉她眉目如画、气韵灵动,恍若神仙中人,亦是喜爱非凡,便不理两个媳妇,吩咐使女道,“把那盘葡萄拿来——三娘尝尝,这是自己庄子里种的,比外头好吃些……”25
第26章 走红
因有老夫人掺和,大家宴会后光是看百戏取乐,便花费了一两个时辰,等几位夫人扶着老夫人回去歇下了,颜钦若亦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先回房休息去了,这文会便没开得起来,而是由颜家七娘出面招待大家,在园中各处做耍。
宋竹今日过来颜家,也算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即使越国公府的花园也是杨柳垂风、芙蓉倒影,她都没心思赏鉴,奈何今日老夫人给了她这么大的体面,她要提早告辞,倒是太摆谱了,只好紧紧地依附着范大姐,跟她形影不离。
即使如此,颜七娘并好些文会上新认识的姐妹,都过来同她搭话,还有原本女学的一干同学,之前没一个和她说话的,如今倒也都热情了起来,她无形间倒成了聚会的焦点。众人的态度,是完全就翻过来了,如今都是以夸奖为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宴会是为了她的生日而办的。
“看惯了三娘青衣长辫的样子,今日走进来,真是不敢认了。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实在不假。”夸她最有诚意的便是陈娘子,她在女学中一向寡言少语,外加资质平平,很少惹人注目,如今却是言辞便给,十分活跃。“你也别怨我们都不同你说话,就瞧着你这么漂亮,我们竟都只是看着,没一个敢上来同你搭腔的——就觉得不敢,也不知为什么。”
为宋竹容光所慑这个理由,当然比捧颜钦若玉足要好些,大家都是娇笑应和,有人夸宋竹眼睛好的,有人夸她鼻子好的,又有人问她这些贡罗家里得了几匹,是不是宫里娘娘们穿戴的那种,宋竹被问得眼花缭乱,简直不胜其烦,她亦根本没有从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中汲取到多少满足感,只觉得这些看似亲热的问话中,仿佛都隐藏了无数的陷阱,要一一得体作答,也不知有多难。
还好有个范大姐,在旁帮衬了她许多,恰到好处地问起了大姐宋苓,因笑道,“我听母亲说起,这夹金断花罗是最难得的,就是宫中,一年也不得几十匹,是以你们都未曾见过,也不认得,也就是昔年母亲进宫觐见圣人时,曾得过些许赏赐。说来,这命妇、淑女每年入觐,人数虽说不多,也有百十人了。据我所知便只有宋大娘子得了这样的赏赐,可见两宫对她是十分看重的了?”
儒门讲究一个谦字,旁人夸你你要怎么谦虚,这是门学问,不够谦虚那肯定是不成的,说明你这人太自矜,可太过谦虚,又容易有损伤家门名声的嫌疑,毕竟你宋竹的出色,是父母生的,家里教的,旁人夸你你说没有这回事,岂不是把父母的苦心都给否认了?但夸长辈兄姐那就要轻松多了。宋竹笑道,“那时我还小,也不知道许多,只听大姐说,两宫殿下都十分和气,待她也很亲切。”
范大姐和她已经俨然是对唱起了鼓词儿,宋竹话音刚落,她便笑道,“能不亲切么?当时大娘子年未及笄便写了《观物论》,说是名动天下也不为过,两宫殿下都是一个脾性,最爱知书达理的才女,我听说,若非大娘子年纪太轻,圣人还有意将大娘子留在宫中聘为女官,教导几位公主呢。”
她以皇后外甥女的身份出面爆料,众人哪有不信服的道理?闻言都是纷纷赞叹,又夸奖宋竹,“家学渊源,难怪三娘也是如此向学,想来学问也不输给大娘多少。”
“我资质愚钝,不如姐妹们多了,在家中可说是最愚笨的一个。”宋竹坦言道,“休说和两位姐姐比,便是和两位妹妹比,也是远远不如了。”
她说的是实话,但在众人眼中看来,便是自谦的表现,均都夸奖她冲淡含蓄,颜七娘说得更是露骨,她握着宋竹的手,满脸钦服地笑道,“怪道婆婆她们要把十七妹妹送到宜阳上学,我原还不知为了什么,现在见了三娘,才是懂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学问没学到多少,在三娘这样的同学身边,多学些做人的道理,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