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队干部已经开过会议了,大部分都赞成保留茶园,只有赵金云还坚持要铲掉茶园。
社员无记名投票结果,百分之八十支持保留茶园,茶园得以成功保留。赵明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沈旭跃不由得多添了几分感激和佩服,他还真是个挺有演讲才能的人,说的话非常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散会的时候,大家正准备离去,赵金云突然说:“赵明月同志,你留下来,有个问题需要调查一下,请你配合。”
赵明月站住了,看着赵金云,很多人都站住了,看着赵明月。
赵金云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收到这样一份检举信,沈书记你来看看。”
沈旭跃接过检举信,被上面拙劣稚嫩的文字弄得哭笑不得:“赵主任,这纯粹就是恶作剧吧,这种检举信怎么能够相信?有什么问题,私下里解决就好了,不必拿到大会上来说。没大家的事了,都回去吧,赵明月你留下来就好。”
赵金云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领导干部,群众写信来,那是对我们的信任,自然都要求证一下。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说严重也不严重。往小了说,就是个人私事,往大了说,那就是影响社会风气的事。”
说话的声音还挺不小,尤其乱搞男女关系这几个字咬得非常重,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都站住了,赵顺生父子几个都到场开会了,他们当场就变了脸,倒是赵明月冷冷一笑,跨步向前,准备说话。赵顺生连忙喝住了女儿:“明月。”他将脸转向赵金云,“主任,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这关系到我家闺女的名声啊,她才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金云又喝了一口茶,笑呵呵地说:“这也不是我说的,是有人检举的。”
沈旭跃在一旁皱起眉头,严肃地说:“赵主任,这种事情关系到一个未婚女性的名誉,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在公众场合说呢。”
赵金云说:“我也没有下结论,到底是不是乱搞男女关系,这不是来找当事人求证了吗?”他又特意把这话强调了一遍。
赵明月的几个哥哥听得简直怒不可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赵金云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把他们兄弟几个放在眼里,这么侮辱他们还没出嫁的妹妹,兄弟仨纷纷卷了袖子就要冲上来撕赵金云的嘴。赵明朗怒吼道:“赵金云,你他妈的含血喷人,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揍死你!”说着就要扑上去教训赵金云。
赵明月赶紧拉住三哥的胳膊:“三哥,你别冲动,听我说。哥,你们别乱来,现在是个讲道理的社会,我不相信有人能够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说地球是方的就是方的。”赵明月跨步向前,“赵主任说有人检举我乱搞男女关系?有人证物证吗?”
赵金云看着赵明月:“这里有一份检举信,说你玩弄成家村的成某某,又跟我们村的于某某来往密切,甚至——”他将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沈旭跃,“跟我们沈书记关系也很密切。”
在场所有的人都哗然。
沈旭跃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赵主任,人嘴两张皮,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你是个领导干部,这种事不能听风就是雨。别的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就我自己这边,我可以打包票,我跟赵明月同志的来往,一切都是正常的工作往来,从来没做过任何不合规矩的事,纯粹是同志间的友谊。光从这点上来说,这检举信就是无中生有,可信度实在可笑。”
赵明月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成家村的成某某,前阵子有个姓成的来我家提亲,我觉得自己年龄太小拒绝了,这事罗五婶可以作证。至于于某某,我不知道你说的谁,是我的同学于有清吗?我跟他几乎没有私底下的往来,只有一次,那一次的情况赵主任和沈书记都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不用我说了吧。赵主任你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群众信任你才推举的你,你就是这样为群众主持公道的吗?”
赵金云打着哈哈说:“我这只是公事公办,我也想为你主持公道,所以才叫你来求证。”他这纯粹就是找借口推脱了,遇到这种事,明知道是子虚乌有的事,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现在当着几乎全大队人的面,说赵明月乱搞男女关系,就算不是真的,那也是相当丢脸的。赵金云的目的,自然就是想让赵明月丢人,败坏她的名声。
赵明朗直着脖子嚷嚷:“赵金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别以为当个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做的那档子恶心事还少吗?你凭什么来侮辱我妹妹。”
赵顺生怒吼一声:“明朗给我闭嘴!闹什么闹。咱们明月没做过这事,都已经说清楚了,分明是有人嫉妒她,才泼脏水给她的。清者自清,有什么好说的。回去了!”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我可以看看那份检举信吗?沈书记。”
沈旭跃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女孩,将信递给她:“对不起,赵明月同志,这是我们村委会处理问题不当导致的,让你受委屈了。”这种事别说是子虚乌有,就算是真有其事,也没有谁会拿到大场面上来说的,更何况是一个大队主任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赵明月低头看了一下那张用铅笔写的检举信,里面好几个错别字,字歪歪扭扭的,就跟小学生写的一样。她看了一下,心里有了个底。然后交还给沈旭跃:“我希望这封信能够由沈书记保存,可以吗?”
沈旭跃看着她,她的镇定让他有些吃惊,一般的姑娘,遇到这种事,绝对臊得都没法见人了,她却还自己沉着冷静地在处理这些问题,还真是淡定啊,他点头道:“可以。”
赵明月看了一眼赵金云,那家伙正笑得一脸得意,很明显,他也知道没有证据,但是他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件事就算完全是无中生有,但是别人耳中听去,再一传出去,那话就变成另一种意思了,谣言之所以成为谣言,就是传到最后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内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赵金云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
赵明月咬着牙,这笔账她绝对要记下了,日后一定会慢慢偿还的,赵金云,让你还得瑟逍遥吧,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赵明月的大哥赵明亮并不清楚赵金云和赵明月之间的恩怨,他也相信妹妹绝对没有去挑衅赵金云的可能,所以对这件事相当气愤:“赵主任,你作为一个大队主任,居然这样在公共场合点名说我妹妹乱搞男女关系,你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一个没成年的姑娘,你这样未免太下作了。你以后还能让人服众吗?既然这件事是不存在的,你难道不该向我妹妹道个歉吗?”
赵明亮的意思,就是想逼着赵金云为赵明月赔礼道歉,但是赵金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气,怎么可能轻易认错,他说:“这件事有就有,没有就算了,谁还来跟你斤斤计较啊。”
赵明朗一下子挣脱赵顺生和二哥赵明辉的钳制,猛地冲过去,一脚踹向赵金云身前的桌子,吓得赵金云猛地往后一跳,被自己屁股下的凳子绊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沈旭跃眼明手快,将桌子扶住了,没有砸在赵金云身上。赵明朗怒吼道:“你这个狗|杂|种,什么叫有就有,我日|你祖宗。你这是污蔑!”
赵明月赶紧拦腰抱住她三哥:“三哥,你给我冷静一点。事情都这样了,别闹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明白人总会明白的。我说算了,咱们回家!”赵明月说到这里,眼泪也忍不住出来了,这眼泪,一半是感动三哥为自己出头,一半是为了哭给场上的人看的,这个时候自己要是不示弱,别人怎么会同情呢,舆论怎么会倒向自己这一边呢。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了,万一赵金云伤哪儿了,又要赔钱又要吃官司,那就亏大了,反正赵金云也得瑟不了几天了,留着秋后慢慢算账。
大队会计将赵金云扶了起来,沈旭跃说:“双方都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赵明月同志,听到了没有?先回去,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赵明月说:“是,沈书记。”
第十五章 余波
赵明月和赵明辉拉着赵明朗回去了,在场围观的人也纷纷摇头四散走了。于有清的爹老于头看着整件事,自然知道赵明月为什么会被赵金云当众羞辱,他眼中含着热泪,低着头叹着气回去了。
赵明月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的,自己被人欺负,大哥三哥都奋力为自己出头,二哥也在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到底还是一家人啊。
赵明月抹干了眼泪,跟父亲兄长们说:“我没事,让他说吧,清者自清。他就是想找机会来羞辱我罢了。”
二哥赵明辉一向比较寡言少语,性格也最沉稳,他问:“明月,你是不是哪里得罪赵金云了?还是得罪了别的什么人,怎么无缘无故地来检举你?”
赵明月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想到了一个可能,写信的那个人是汪秋兰,不然谁还对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赵顺生一直都没说话,直到回到家里,进了屋,才开口:“明月,现在出了这事,你要怎么办?”
赵明月垂着眼帘说:“不怎么办,让他们说去。谣言不攻自破。”
大哥赵明亮说:“这纯粹是在毁坏你的名誉,想让你不好找人家啊。”
胡年春听见老伴和儿子们把事情经过说了,吓得七魂失了六魄,眼泪都急出来了:“明月,明月,这要怎么办?以后怎么办呢?”
赵明月看见母亲急成这样,心里也难受,不过这事肯定也瞒不住,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不如他们自己告诉她:“妈,没事。我一定能找到好人家的,你放心好了。”
胡年春抹着眼泪:“这是谁啊,这么缺大德的,看不得人家好,我们明月这么好的姑娘,又本分又能干,哪里招惹他了。”
全家人除了赵明月自己,其他人都没法淡定,他们又不知道未来如何,这件事一闹,赵明月的名誉肯定会受损,还会有哪个好人家肯来说亲呢。要不就只能找个远地方的根本没听过这回事的人家才行,可是把唯一的姑娘嫁那么远,做爹妈的一想就心疼啊。
赵明月说:“大哥二哥,你们都回去吧,没有什么事,我不要紧。身正不怕影子斜,总有通情明理的人,如果那个人连我的人品都信不过,我还真觉得没什么值得嫁的,何苦去受罪。”
赵明亮和赵明辉摇着头,都各自回家去了。
父母还依旧在灯下哀声叹气,赵明月劝慰了一阵,然后自己回房间去了。
赵明朗喊住她:“明月,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得罪赵金云了?”
赵明月怎么敢把这事告诉他,先是自己女朋友差点被赵金云霸占,现在又是自己妹妹被赵金云羞辱,这旧账新仇的,以赵明朗的火爆性子,估计非要去杀了赵金云不可,便说:“我真不知道,三哥,这件事我想以后咱们会有机会报仇的,但是不是现在,所以你别冲动,忍一忍好吧?”
赵明朗看着妹妹,她怎么能够这么淡定呢,恨恨地说:“这都什么事啊,一群牛鬼蛇神在作威作福。”
赵明月说:“你别多想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没着急呢,你们急什么,赶紧去睡吧。”
赵明月回去之后,会场这边还没结束呢,赵金云扶着他的腰,哎哟哟直叫唤:“赵明朗那个王八蛋,这是故意伤害,我要去告他去。”
沈旭跃冷冷地说:“赵主任,这事就算了吧。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再说,确实是你处理问题不太妥当所致,他妹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这么一说,以后嫁人都难了。”
赵金云听到沈旭跃说赵明月以后嫁人都难了,心里就痛快了,一边扶着腰,一边扬着手说:“那老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了。老子回去了。”
沈旭跃看着赵金云,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小人!他本来还想让赵金云给赵明月道歉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老流氓老无赖不反咬他们一口就好了,道歉,门儿都没有。
赵明月其实没把这个当回事,他们以为这几句空穴来风的话就能把自己击倒了吗?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吧。
但是她不当回事,把这个当回事的却不少。第二天一早赵明月去浇水,发现于有清早就在挑水浇地了,看见她过来,远远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那眼神中,满满都是歉意。
赵明月叹了口气,说:“有清,我没事,你别放心上。那都是有人看我不顺眼,给我泼脏水呢,我不怕。”
于有清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挑着水转身走了。
去上工的时候,大家都齐刷刷地拿眼睛盯着她,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女人去得很少,但是每家都有男人去了,这回去一传,全村上下就都知道了。大部分人看着赵明月,都有些同情,只有极少数人幸灾乐祸,这其中就有汪秋兰。
赵明月在于有芬旁边坐下来,于有芬满脸都是愧疚之色,小声地说:“对不起,明月,让你受委屈了。”
赵明月摆摆手:“没什么,我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
于有芬眼圈都红了,赵明月为了救她,现在被赵金云伺机报复,以后找婆家都困难,自己真是罪该万死了。
下了工,成美来走到赵明月旁边:“明月,到底是咋回事,谁那么缺大德的写那封检举信啊?这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吧,别说你没有那回事,就算是有,那关他屁事啊。那个赵金云也真是的,这种事不该私底下说吗,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赵明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不小心踩到别人的痛脚了。”
“那你以后咋办呢?”成美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心眼挺实在的,不是个坏人。
赵明月笑一笑:“没事,反正大家都知道是在胡说八道。”
“就是,大家伙心里明白着呢。你别放心上啊,我们不会乱传的。”成美来安慰她。
赵明月点点头:“谢谢美来嫂子。”
成美来叹了口气:“你说你要是当初答应了永刚的亲事,不就没这回事了?”
赵明月笑一笑:“有人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就算是我答应了,这件事也未必不会出现。”
成美来想一想:“说的也是。哎,你说这写信的人谁啊?”
“我咋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去撕了她了。”赵明月冷笑道。
“是该撕了那张嘴,这种搬弄是非的人,真是欠教训。”成美来也恨恨地说。
回到家,赵明月发现自家大嫂二嫂居然都在家,几个侄儿侄女也在,今天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
大家见她回来,都纷纷跟她打招呼,赵明月笑道:“大嫂二嫂你们都来了啊。”
二嫂笑眯眯的:“明月回来了啊。刚和妈说起你呢。”赵明月的二嫂是个挺会来事的人,性格很开朗,跟她沉默寡言的二哥倒是很互补。
“说我什么呀?”赵明月一边舀水洗手一边问,她心里猜到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了。
胡年春说:“我刚跟你嫂子们说起你的事,大家都在商量,早点给你说个人家,以后你就不会被人说闲话了。”
赵明月没有想到,赵金云昨天晚上闹的那一出,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她微皱起眉头:“没有必要吧。”
大嫂说:“我娘家有个堂弟,年纪跟你一样大,也是念过初中的,现在在家跟着他爹学裁缝,将来就有一门手艺了,我这堂弟家里条件差一点,但是人还是不错的,要不你俩相相?”
赵明月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大嫂,谢谢你替我操心了。我才十七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三年呢,你们着什么急啊。”
二嫂说:“这要是以前,我才不着急呢,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啊。免得夜长梦多,早点把你的事定下来,爹妈也才好放心。”
胡年春也说:“对啊明月,还是早点定下来吧。”
赵明月觉得大家是病急了乱投医:“你们想过没有,我现在就算是能定下来,这几年也不能结婚,人家这几年里,会听不到这些事?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了。”
赵明月的话一说,大家都觉得对啊,这么早定下来了,到时候处着处着事情败露,多半是要黄的。
胡年春说:“那怎么办?”
赵明月说:“先不管,晾着好了,等过两年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
母亲和嫂嫂们都面面相觑:“不管了?”
赵明月笑着说:“不管了。我自己都不担心,你们担什么心啊?”
胡年春看着笑嘻嘻的女儿,心里就觉得愁苦,这到底要怎么办呢。
赵明月依旧是该干嘛干嘛,上工学习,就是有一点不太方便,遇到学不懂的地方,不能直接去找沈旭跃,只能让赵明朗去问。她自己其实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父母兄长都不许她去,说是本来就惹人说闲话了,还不注意点,到时候就真要被人坐实这件事了,以后怎么嫁人呢。
不让去就不去吧,反正有赵明朗这个桥梁呢。为了顺利解答妹妹的疑问,赵明朗也便端正了学习态度,保持两人的学习进度一致。
赵明月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一点颓废样子都不见,这让那些准备看她热闹的人很奇怪,她居然还能够吃得下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