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很能理解于有芬的想法,这个年代,谁不要脸呢,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传出去被人玷污了,这一辈子都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于有清终于冷静下来,他在一旁说:“姐,今天这事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俩本来就这样了,但是明月是为了帮你,也得罪了赵金云,这不是阻断了明月的前程吗?”
于有芬抬起头看着赵明月,满眼都是痛苦之色:“对不起,明月,我连累你了。”
赵明月摇摇头,她怕什么连累,要是怕,就不帮她出头了,她只是不想于有芬再步当年的后尘罢了。
于有芬擦了一把眼泪,咬咬牙说:“我去告他?”
赵明月摇头说:“这件事不用闹大,让人知道实情就可以。你告到上头,革委会也还是会偏袒他的。我们把这事告诉大队支书,让他来评理,以后有什么事,他可能会帮我们出头。”最关键的是,要等运动一结束,就罢免掉赵金云的村主任头衔,只要他不当主任,以后就都好办了。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告诉大队支书?”
“对。”赵明月清楚地记得,沈旭跃是七七年参加高考后回城的,那之前一直都在他们村担任大队支书。而运动是今年十月份结束的,到时候革委会一解散,赵金云就失了势,等重新选举村干部的时候,只要把罢免赵金云这事提出来,绝对会一呼百应,赵金云就别想再当主任了。沈旭跃现在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需要他做个见证就行了。
于有芬有些为难,到底怎么跟沈旭跃说,毕竟也差不多算是同龄人,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赵明月看出于有芬的为难,便说:“要不,我和有清去找沈书记说去?”
于有芬看着弟弟,于有清点了点头。
赵明月和于有清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沈旭跃,他看见赵明月有些意外:“有事?”
赵明月点了下头:“沈书记,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沈旭跃看了她一眼,从地头出来了,赵明月和于有清领着沈旭跃走了很远一段路,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停下了,之所以选择空旷地方,是担心隔墙有耳。
沈旭跃心里非常诧异,到底有什么事呢。赵明月看差不多了,跟于有清说:“有清,你把你姐姐的事和沈书记说一下吧。”
于有清低着头,把自己见到的那一幕说了,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眼睛发涩。沈旭跃沉默地听完,眉头拧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赵明月:“是你发现不对劲,才去看的?”
赵明月点点头。
沈旭跃说:“赵主任说是工厂的领导来找于有芬面试,才让她去的?”
“对,我姐姐是这么说的。”于有清说。
沈旭跃想了一下说:“这件事性质确实非常恶劣,但是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你们要知道,我只是个外来户,群众基础和影响力都不如本地人。如果我出面主持公道,我担心会弄巧成拙,被人倒打一耙。”沈旭跃对赵金云的行为岂有不知道的,但是他也没办法,一来是女方被侮辱后不敢说,二来是赵金云背后有个革委会做后台,轻易是扳不倒的。
赵明月点点头:“我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我们没有去报案,也没打算将这件事公开。告诉你,只是希望有个人清楚事情经过,知道我们是无辜的受害者,免得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这种事,一定要懂得自我保护,尤其是你们姑娘家,不要落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明月知道,沈旭跃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赵金云:“我知道的,沈书记,谢谢你。没别的事了,那我们就回去上工了。”
沈旭跃摆摆手:“去吧。”
赵明月和于有清转身走了,沈旭跃看着赵明月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赵明月这个女子,胆子可真是不一般大,连救人这种事都敢撞上去,正义感太强烈了。只是过刚易折,尤其是这个年代,谁能够保护她的这份善良和正义呢。
赵金云挨了打,在家躺了两天,然后又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他看着赵明月和于有芬的眼神,就跟毒蛇一样冰冷恶毒。
赵明月心里有些打鼓,赵金云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要找地方报复回来的。没过几天,公社就要开大会了,而且是批|斗大会。
到了运动后期,这种批|斗大会已经非常少了,每次开这种大会,都是将那些地富分子拎上台,将他们祖宗的各大罪状、以及他们本人的罪状都列举出来,有脾气暴躁的社员,还会往台上扔东西砸人。
这一次,于有清也被点名叫上了台,原因就是他反|革|命,居然敢对革命干部动手。于有清从前总是看着自己父亲被叫上台挨批,这次自己居然被点名上台,不由得有些懵。赵金云走过去,狠狠给了于有清两个耳刮子。
于有清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他真想扑上去,跟赵金云拼命,但他还是忍住了,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知道要是还手了,估计今天就从台上下不来了。
于有芬在台下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挨打,于有义气得攥紧了拳头,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往台上冲。
赵明月看着赵金云和于有清,咬紧了牙关,赵金云果然开始报复了,今天的一切,以后要成倍奉还给他。
于有清的爹就在台上,看见儿子被打,连忙拉着儿子跟赵金云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这种时候不能不识时务,否则就要吃大亏。于有清年纪不大,还不到十八岁,在大部分人眼里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革委会的人也没有太过为难他。赵金云趾高气扬地看了一眼于有清,意思是你想跟我斗,实在是太嫩了点。
回去的路上,于有清两个脸颊肿得老高,他爹看得直抹眼泪,儿子为什么受委屈,他们家的人自然全都知道,但是其中的缘由他们却没法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赵明月和于有芬走在后头,于有芬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赵明月一边走,一边安慰她。正走着,有人叫赵明月的名字:“赵明月!赵明月同志,请等一下。”
赵明月回头一看,成永刚推着一辆九成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站在自己身后,头发梳得溜光,穿着挺括的白色短袖衬衫,蓝色的裤子,脚上蹬一双新解放鞋,打扮得就跟相亲似的,正望着自己微笑。
赵明月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拒绝
赵明月没有想到,成永刚会在公共场合叫住自己。她想装作不认识,但是自己刚刚回头了,再装不认识就太假了,她只好用手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成永刚脸上一瞬间非常受伤,赵明月居然不认识自己,好歹也是隔壁村的啊,很多时候还在一起活动过啊,看电影、开会、集体活动什么的,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直接交流过,自己的存在感就那么弱吗?但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了:“不认识吗?我是成家村的,我叫成永刚。”
赵明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你啊。”
于有芬看见他们俩聊上了,赶紧跟赵明月说了一声,追赶前面的父兄去了,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赵明月想喊住都来不及,真是太体谅人的姑娘了。
成永刚自认为很帅气地笑了笑:“你走路来的吗,坐我的自行车好吗?”
这个年代,自行车就相当于后来的桑塔纳,也是非常有档次的东西了,难怪成永刚会推着一辆新车来跟自己说话。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走回去就好了,也不远。”说不远,也有七八里地,走得快也要一个小时。
成永刚被赵明月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那我陪你走走吧。”
赵明月摆手:“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慢慢走。”
成永刚就有点想不明白了,自己哪里比人差了,赵明月怎么就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呢,他不死心地说:“我陪你走走吧,比一个人走路要有意思一些。”
赵明月没有做声,她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于有芬兄妹几个,离得也不太远,准备赶上去,她实在不愿意和成永刚浪费时间,怕待久一点就开始想掐他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成永刚赶紧出声:“等等,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拒绝我?”
赵明月看也不看一眼成永刚:“我们不合适。”
成永刚说:“我们还没跟处过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适了?”
赵明月说:“我不愿意。”说完大步往前走。
成永刚赶紧追上来:“等等,我还想跟你说句话。”
赵明月停下脚步。
成永刚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赵明月觉得这事是自己的私事,跟成永刚没有关系,况且此时她心里说不上有人,便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再见。”说完就赶紧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在后悔,说什么再见,永远不见才好。
成永刚在后面不甘心地说:“你不相处怎么知道不喜欢?”
赵明月心说,我就算是去喜欢一个树根一块石头,也不可能喜欢你,我现在想弄死你的心都有,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跑过来丢人现眼。下次再见到,别想我这么客气。
成永刚得不到回应,有些愤恨地提起自行车龙头在地上磕了一下,突然又想起这是新车,连忙低头去看有没有磕坏。再抬头看赵明月时,已经变成了一道窈窕的背影了。她为什么就不喜欢自己呢,论身高、长相、学历、家庭条件、前途,自己哪一样拿不出手?她居然正眼都没瞅自己一眼,这实在是太打击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了。
汪秋兰一直在后头不远处跟着他们,看见赵明月把成永刚撇下了,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气愤,高兴的是赵明月没有答应成永刚,气愤的是她凭什么拒绝成永刚啊,她有什么资本啊,那么个家庭条件,有人愿意娶她就该烧高香了。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追上一脸沮丧的成永刚:“啊呀,好巧啊,是永刚啊。”
成永刚看了一眼汪秋兰,知道她是月亮湾的,但是却叫不出名字,那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一起回的,不能装不认识。她还那么亲昵地叫自己的名字,这心思昭然若揭,便点了下头:“你也还没回去?”
汪秋兰说:“刚刚走路踩在坑里了,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啊?”
成永刚看了一下她的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还是答应下来了:“好吧。你上来吧。”
汪秋兰笑眯眯的扶着自行车后座,却因为个子矮腿短,28自行车有点高,上不去,她呵呵笑了一声:“这单车好高啊。”
成永刚伸出胳膊,扶着她的一只手肘:“我扶你。”
汪秋兰顿时心花怒放,扶着成永刚的胳膊爬上了车后座,她才不怕被人瞧见呢,越多人看见越好,到时候人们就会传说他们两个在处对象了。
成永刚也确实有点想借汪秋兰来向赵明月示威,你不愿意和我好,还有好多人上赶着要跟我好呢。他踩着自行车,路过赵明月的时候,将车铃铛按得叮当作响,引起了前面一众人的注意,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成永刚和汪秋兰,给他们让道。汪秋兰坐在成永刚身后,斜眼瞟了一眼赵明月,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赤|裸裸地向她示威,就好像成永刚要娶她了一样。
于有芬看着成永刚和汪秋兰:“他们怎么回事?”
赵明月耸耸肩,撇嘴:“我怎么知道。”
于有芬说:“我听说那个男的不是在跟你提亲吗,怎么又和汪秋兰凑一起去了?”
赵明月笑道:“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都是不相干的人,随他去,别理。”她不愿意跟成永刚扯上分毫关系。
于有芬看着她,也没做声。
那边成永刚和汪秋兰骑着车,将一群步行的人甩得老远,成永刚开始问汪秋兰:“你和赵明月熟吗?”
汪秋兰顿了一下:“很熟啊。怎么了?”
成永刚想了想说:“她是不是有对象了?”
汪秋兰摸着自己的辫子,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跟她要好的男同志很多,就连我们村支书,都跟她关系匪浅。我不知道哪个是她的对象。”
成永刚吃了一惊:“你们村支书?沈旭跃?”
“对呀。明月眼光高着呢,她想嫁到城里去,她才不想在农村当农民呢。”汪秋兰添油加醋。
成永刚皱起眉头:“原来是这样吗?”
汪秋兰说:“对呀。我虽然是她的好姐妹,但是也要说一句公道话,明月的脾气真是不太好,她是个非常傲气的人,不太合群,也跟大家玩不到一块去,惹到她不高兴了,她就会挖苦讽刺,非常刻薄,不留情面。不过外人一般都不知道这些,都知道她很漂亮能干,当然这也是真的,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汪秋兰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并不一味地贬低赵明月,一边踩一边夸,这就显得很真实了。成永刚听了,默不作声,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汪秋兰在他身后偷偷地捂嘴偷乐,今天真是太开心了。
到了月亮湾的时候,成永刚将汪秋兰放下了:“我就不送你进村子了,你自己回去吧。”
汪秋兰从车上下来,点头道谢:“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来。”
成永刚淡淡道:“举手之劳。”
汪秋兰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说:“其实我觉得赵明月不是个适合做老婆的人选,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成永刚喜欢赵明月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起,不可能轻易被汪秋兰一两句话就挑拨得不喜欢了,他拧起眉头:“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是我觉得她不仅能干漂亮,还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我希望将来的配偶能够是她这样的女子。她的条件好,要求高也说得过去,我会努力朝她想要的那个条件努力的,将来我肯定也能到城里工作,成为一个城里人,不会让她失望的。谢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说完连汪秋兰的名字都没问,就直接蹬上车走了。
气得汪秋兰一个劲地跺脚,然后一个不小心,就踩进了一个泥坑里,结果这下真的把脚给崴了。汪秋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痛得呲牙咧嘴的,气得七窍生烟,将所有的账全都记在了赵明月头上。
第十四章 污蔑
于有清被批|斗,全村人都很惊奇,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出大气说大话,胆子一向很小,怎么可能会打赵金云呢,必定是赵金云惹得他忍无可忍了才动手的吧。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大家只能猜测了。
赵明朗问妹妹:“有清到底怎么惹着赵金云了?还被抓到公社去批|斗。”
赵明月耸肩说:“我怎么知道?”这件事她打算替于有芬瞒下来,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她也不能说,倒不是怕她哥对于有芬有偏见,而是担心赵明朗知道实情后,会忍不住去把赵金云给拆了,到时候事情就大条了。赵明朗的脾气可比于有清大多了。
赵明月知道,于有清虽然被赵金云报复过了,但这事肯定还没有完,赵金云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她在安心地等着这一棒槌的到来。
这天晚上大队又召开会议,继续讨论茶园的去留问题,赵明月当然要去看个究竟。沈旭跃在会上将茶园去留的利害关系都详细地分析了一遍,还提到了蓄水和水土流失问题,并强调说,“十年树木”,培植一片茶林不容易,需要很长的时间,树木砍掉容易,再种就难了。说完之后要求大家无记名投票表决。
社员一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眼光有限,就跟墙头草一样,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都是有道理的。这次沈旭跃将问题一分析出来,大家又都觉得,这茶园还是应该留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