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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凌轻轻摇头,语带怅然:“那些娘娘们青春年少的时候,为了侍奉皇上而进宫,从此父母亲人皆不能见。若真长伴君侧也就罢了……”
  事实上,那十几个貌美多才的妃嫔们十多年不曾得见天颜,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冰冷的北和宫。
  苏凌微微一笑:“父皇很多年没去过北和宫了吧?那里很安静,娘娘们闲着无事,自己寻事情做。柳才人会写话本子,沈美人擅长歌舞,能编排出来,然后其他娘娘都参与其中,排成一段戏来唱。”
  “那时候我年纪小,以为这世上只有北和宫那么大……”
  苏凌自嘲一笑,他的生母苏氏唯恐皇帝不能容下他,初时将他藏起来。后来他被人发现,然而北和宫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都决定隐瞒此事。
  北和宫原本有十四位妃嫔,刚搬进来时,有个宫女出身因为歌唱得好而得宠过的宝林,自称有孕,试图复宠。皇帝直接赐了她红花。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恨不得让所有能教姚贵妃伤心的人都消失在这世上。这个孩子虽然是皇帝的骨肉,可她们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留他。
  那些无事可做的娘娘仿佛找到了新鲜玩意儿一样,开始围绕着这个孩子转。
  她们拿出看家的本事,要教导他。
  柳才人家学渊源,是有名的才女,她教苏凌读书写字。
  周贵人父亲曾在边境经商,精通胡渚文字,她自告奋勇教苏凌胡渚文。
  静嫔娘娘是将门虎女,自小学过功夫,干脆教苏凌习武。
  ……
  苏凌后来想,可能他是她们平淡寂寞的生活中唯一的点缀和慰藉吧。
  她们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而他算是她们共同的孩子。
  甚至是他“萧凌深”这个名字,都是她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下,最后连划拳带抓阄,定下来的。
  只是,他不大喜欢“萧”这个姓。
  十岁上,他生母去世。
  十二岁上,他在中秋当夜出了北和宫,认识了自己的姑姑。——茂阳长公主萧宴。
  ……
  听苏凌说起旧事,皇帝罕见地有些不自在:“不错,朕确实想过遣散后宫,只是祖宗规矩不允许。”
  苏凌轻笑,心说:祖宗规矩?难道祖宗规定了要你不立皇后,将毫无过错的妃嫔统统打入冷宫?
  然而他说出口的却是:“父皇,北和宫的娘娘们十多年没有出来过了。说句不好听的,她们究竟长什么模样,是生是死,也早就没人关心了。即便是真让她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又能如何呢?何况她们在宫里,也始终是贵妃娘娘心头的一根刺吧?今日有静嫔娘娘,说不定明日就有动嫔……”
  他躬身行礼:“冯家老夫人病重,还请父皇能成全静嫔娘娘的孝心。”苏凌眼眸半垂:“听说冯家老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早逝的儿子和这个十多年不曾得见的小女儿。”
  何必呢?将人家好好的姑娘拘在宫里。一蹉跎,就是一辈子。
  他想,他将来肯定不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他只要他心里的那个人就行了。
  听他提起早逝的儿子、不曾得见的女儿,皇帝微觉恍惚,不由想起聪明伶俐的怀敏太子。他心中一痛,轻声道:“既是过年,朕就给个恩典。让冯氏初二悄悄回家一趟吧。不过——”皇帝话锋一转,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狠厉,“北和宫的人,若再出现在贵妃娘娘面前,朕决不轻饶。”
  苏凌一喜:“那别的娘娘?”
  皇帝摆手:“别再出现。”他面露疲态:“不早了,你回去吧。”
  苏凌施礼告退。
  外面寒气甚重,然而他丝毫不觉得寒冷。
  夜黑沉沉的,苏凌走在回行云阁的路上。他偶尔能看到天上的烟花,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爆竹声响。
  他望了望崇德书院所在的方向,内心忽的一阵柔软: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此时程寻正陪父母一起守岁。
  今年程嘉仍未回来。
  卢氏身怀六甲,不大方便。程启陪着她早早就回房了。
  真正留下来守岁的,只有程渊夫妇和程寻。
  程寻素来早睡早起,此时有些乏了。怕自己撑不住,她干脆和父母一起玩儿猜谜。
  雷氏不善此道,初时还兴致勃勃,后来直摆手:“不成,你们俩玩儿吧。”
  程寻拉拉母亲的衣角:“娘,我和你一起。咱们俩肯定能赢过爹爹。”
  第66章 她也心疼
  时间过得飞快。
  过年期间, 程寻陪在父母身边, 或是一起走亲访友, 或是同他们说话解闷。
  崇德书院前后有不少学子,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 就会有学子前来拜访, 程家门庭若市,甚是热闹。
  只是每到这个时候,穿着女装的程寻都需要回房回避一二, 顺便温习一下功课。
  不知不觉就过了初五,程寻恢复了做伴读的生活。
  她和江婶、殷叔等人提前先去了京城。次日清晨乘坐宫中特意来接的马车进了宫。
  进得行云阁的时候, 夫子们还未到,只苏凌一人。
  一听到她的脚步, 他就站起, 转过身,冲她勾起唇角:“来了?”
  他眉目清隽,这么微微一笑,犹如清风拂来。程寻脸颊一热,轻轻嗯了一声。她含笑拱一拱手:“新年好。”
  虽然才数日不见他, 可像是隔了好久似的。
  两人先后坐下, 各自整理书本。
  “这几日怎么样?”苏凌低着头, 轻声问道。
  “挺好的啊。”程寻头也不抬,“就在家里,有时候也出去见见亲戚。过得挺快的。”她笑了一笑,忽然转过脸, 看向苏凌,眉眼间隐隐有些笑意:“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从京城程宅过来?我今儿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马车。”
  扫了她一眼,苏凌轻声道:“我不知道。”
  “啊?”程寻诧异。
  “我不知道你会从京城程家过来。”苏凌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看着她,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我只是让人驾车到京城程家和书院两个地方去接。你是昨天来的京城?”
  程寻“哦”了一声,得知他是做了两手准备,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些暖意,痒痒的,甜甜的。她点一点头:“嗯,是的,我是昨天来的。”她转而问他:“你呢?你这些天怎么样?”
  “我也还好,就是有些想你。”苏凌声音极轻。
  他说的很轻,仿佛是程寻的幻听,然而又一字一字进入了她的心里。她脸颊蓦地一热,佯作不曾听见,尽量自然地换了话题:“你说,今儿是哪位大人授课?”
  见她避而不谈,苏凌笑笑,压下心里那一丝失落,答道:“白大人。”
  “哦,白大人啊……”有些紧张的程寻,说话的声音也无意识提高了一些,“我挺喜欢白大人上课的。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有幸拜读过白大人的文章,写的真好,字字珠玑,辞藻生香……”
  两人正说话间,他们谈话的主人公——白大人缓步走了进来,笑呵呵道:“程寻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是这几日没有温习功课心虚么?怎么在背后夸我?”
  闻言,苏凌和程寻同时站起身,齐齐施礼。
  程寻笑意盈盈:“那倒没有,学生这几日可真没闲着,又读了白大人早些年的文章呢……”她提了几篇文章的题目。
  信手拈来,确实熟悉。
  白大人隐隐有些自得,笑声愈大:“多少年前的文章了,难为你竟然去看。”
  年假过后的第一日,他们三人的心思都并未立时收回来。白大人闲闲说了几句,又稍微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功课,才开始正式进入正题。而且今日早早的,便宣布下课,先行离去了。
  白大人离开之后,程寻收拾着书本,小声道:“这是怕咱们心思浮动,所以慢慢来。以前每次复课都是这样。”
  苏凌只是一笑:“嗯,你说的是。”
  这等小事,他喜欢顺着她来,附和她的话。每每如此,她都会很开心的样子。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先后走出去。
  难得今日阳光不错。他们刚一走出,就有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苏凌偏头看着程寻,见她涂黑的脸颊似乎在阳光下发着光。他心念微动,问起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怎么又涂成这样?”他想了想,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你,觉不觉得这样有些闷?”他指一指她的脸颊:“脸上涂东西。”
  “还好啦,其实。”程寻展颜一笑,露出雪白晶莹的一排细牙,“涂上以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她说着话,将脸凑近了他,小声问:“除了脸,你还能看出什么不一样来?能不能看出眉毛的不同?”
  她有些小得意,像她爹和她二哥,就只能看出她肤色变化,留意不到其他方面的。
  她的脸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身体。苏凌忽的一阵心悸耳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到了一处。他耳根也有些红意,双目微敛,浓密的睫羽垂下,遮住眼中忽起的情绪,尽量神情自然:“你,你加粗了眉毛。”
  “咦,你能看出来?”
  “为什么不能?”苏凌轻笑,双眸低垂。他心说,很早以前,还在书院的时候,他就看出她刻意装扮过了。她的身形相貌,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瞒不过他。
  “小凌。”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程寻一愣,下意识寻声望去。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和苏凌。
  她低下头,看了一下她和苏凌的距离。
  确实近的不像话。
  她心头一跳,后退了两步,也不敢看苏凌,转而去看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身穿蓝色宫装,她身形高挑,眉眼俊丽,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
  程寻晃了晃神,这人她好像从没见过。
  等等,小凌是谁?
  她忽的福至心灵,是,是苏凌吗?
  她看着苏凌。而苏凌冲她轻轻点一点头,迎了上去:“冯姨。”
  冯,冯……冯姨?
  程寻更懵了。她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回避。
  然而苏凌已经向她招手了,他面上含笑,轻声道:“过来见冯姨。”
  程寻不清楚这人是谁,但既然苏凌教她去见,那她自然就上前厮见。她拱了拱手:“冯姨。”
  冯姨打量了程寻一眼:“小凌,这是谁?”
  这声“小凌”让程寻有些想笑,原来他的小名是这个啊。能叫他“小凌”,这位冯姨跟他肯定关系匪浅。
  苏凌看着程寻,轻声道:“她是程寻,是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