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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年初不是给你侄儿了一本小画本吗……”
  程寻想了想,纠正:“不是画本,是看图识字启蒙本。”
  那是她去年过年前后,闲着无事做的。虽说一开始是打发时间, 但是她素来做事一旦开始,就投入大量心思,是以成果很拿得出手。正好父亲使人送家书给大哥,她就让人也带了去。
  “对,就是这个。”程渊笑了笑,“你侄子挺喜欢的,对认字很有兴趣。”他没有告诉女儿的是,长子有意修改完善一番之后在当地刊印。
  “那就好,那就好。”程寻喜上眉梢。成果被人肯定,她心里欢喜。
  父女俩又闲话两句,程寻才告辞离去。
  她洗漱过后,并不急着睡觉,而是打开了从学堂带回来的书。点了蜡烛后,她又多点了一盏灯,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细细看着。
  她看一会儿,就休息一下眼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呦呦,灯怎么还亮着?”
  是母亲!
  程寻一惊,忙道:“啊?这就睡了。”她迅速合上书,并吹熄了蜡烛,这才去打开了门,将母亲迎了进来:“娘。”
  雷氏目光在房中逡巡,掠过还冒着丝丝轻烟的烛台和桌上的书,她瞧了女儿一眼,自己在桌边坐下:“呦呦今天在学堂怎么样?”
  “挺好的。”
  “张家四郎没注意你吧?”雷氏轻声问。
  程寻摇头:“没有。他上他的课,我学我的习,没有一点交集。”
  也许是张四郎新来跟大家都不熟悉的原因,瞧着有几分高傲。
  雷氏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就好。”沉默了片刻,她又道:“呦呦,我想了一个法子。”
  “娘说什么?”程寻不解。
  “就是万一你不小心泄露你女子身份……”
  程寻笑了笑:“娘,反正我打死不承认我是程呦呦不就行了?我是个沉默寡言的远房侄子,我的秘密你们也未必知道啊。”
  雷氏握住了女儿的手,含笑摇头:“不是这个,是说最坏的结果,假使真的让人知道了程寻就是程呦呦。证据确凿,辩白不得。你只管往娘身上推就是了。”
  “娘!”程寻心头一慌。
  “你急什么?听我说完。”雷氏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这是我昨晚琢磨了好久想出来的。本朝重孝,若你是出于孝道,女扮男装,谁会为难你?说不定还要夸你一声是个孝女。你只需要说,你娘我思念被过继出去的儿子,忧伤成疾。你不得已才扮成双生的兄长,哄娘亲开心。何况你不住在学舍,又远离同窗。真有那么一天,一个孝字压下来,没人敢说你半个不字……”
  雷氏说到后面,秀眉微扬,眼睛发亮。
  她心疼女儿,既想女儿快乐舒心,又担心女儿万一会遭人非议。昨晚听说丈夫又同意呦呦继续读书了,她没说什么,想了好久,自觉想到了两全的法子。她心里欢喜,也想让女儿放心。
  程寻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暖流涌动,泪水夺眶而出。她矮身一把抱住了母亲:“娘,娘,谢谢你,娘,谢谢你……”她有些语无伦次:“娘,不用这样,我会很小心,不会给人发现的。我会很小心……真的不用这样。”
  想到出嫁前只读过女四书成亲后才跟着二哥学习作诗填词的二嫂,和只能悄悄在碑林看字的杨姣,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她想,她有这世上最好的亲人。
  雷氏拍了拍她的脊背:“我也说了,这是最坏的结果。最好的就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待到及笄,悄悄离开书院。”
  程寻连连点头:“嗯嗯。”
  “好了,以后啊,娘也不拦你。”雷氏笑了笑,“你也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她起身离去,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女儿,“夜里不要看书,仔细熬坏了眼睛。”
  “嗯嗯,知道了,娘。”
  送走母亲后,程寻依然心绪如潮。她抱着枕头再次床上毫无形象地滚了两滚,沸腾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真好,爹娘是真疼她,她如果还学不出点什么,真是枉费了家人的心意。
  这一夜,程寻很晚才入睡,她不知道梧桐苑那边的学舍里发生的事情。
  霍冉在梧桐苑的澡堂里洗了澡,一进学舍,却不见了自己原本晾在窗口的袜子。
  “我扔外头了。”新来的同窗在他身后淡淡地道。
  霍冉猛地回头:“谁准许你——扔我东西?”他腾地放下木盆,回头直视着张煜,一脸凶狠。向来只有他扔别人东西的份儿,新来的胆子不小啊。
  张煜皱眉:“挂在窗口像什么样子?在国子监可没人这么做。”
  “那你回国子监啊。”霍冉双手抱臂,面带不屑,“可惜你回不去,是吧?因为打架被国子监赶出来了。啧啧……”
  张煜眼睛发红,神色剧变:“你说什么?”
  摇了摇头,霍冉又啧啧两声:“打架还打输了。”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要问我怎么知道?诶,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霍冉,在国子监和你打架,还打赢你的那个霍钊,是我亲哥。”
  他说罢,也不看张煜的反应,下巴一抬,昂首阔步走出学舍,嘿嘿哈哈打了一套拳后,才大模大样回来。他在自己床上摸了一会儿,从角落里摸出一双袜子来,当着张煜的面,再一次挂在了窗下。
  睡觉!
  他倒睡的踏实,可他鼾声震天,吵得张煜半宿都没睡着。
  次日起床钟声响起时,霍冉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拽下袜子就往脚上穿,再瞧一眼新同窗眼下一片青黑,他心中莫名畅快。
  这瞧着,跟被打也差不了多少。
  他飞速收拾好,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曲儿,直奔学堂。
  路上碰见自己当初差一点同个学舍的苏凌。
  最开始因为他丢掉了苏凌放在床头的灯,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在骑射课上,他还故意去找过苏凌的麻烦,被其箭术所折服之后,他就开始认同对方了。
  霍冉大声唤了一声:“苏凌”,便追上去,长臂一伸,将胳膊搭在了苏凌肩上。
  两人身高相仿,他这么一勾肩搭背,苏凌有点不自在,挣脱开来:“怎么了?”
  霍冉哈哈一笑,再次搭了胳膊上去:“我觉得我比你脾气好多了。”
  苏凌并不喜欢勾肩搭背,他再次拿开霍冉的胳膊:“你?脾气好?全书院脾气最差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我说真的。上一次,我丢了你的灯,你就要跟我打架。这一回,新来的那个,丢了我的袜子,我可没找他麻烦。我是不是比你脾气好?”霍冉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苏凌扯了扯嘴角。快到学堂了,他眼光微闪,看见了从竹林间的小道走过来的程寻,双目骤然一亮,加快了脚步。
  霍冉愣了愣,快步追了上去:“我还没说完呢。”他说着又伸着胳膊往苏凌肩膀上架。
  苏凌皱眉:“把手拿开!”他耐心快告罄了。
  那边的程寻眼看学堂在即,一抬头竟看到苏凌和霍冉拉拉扯扯。霍冉想搂苏同学,苏同学无奈又着急地想要挣脱他。
  程寻瞬间瞪大了眼睛,对苏同学甚是心疼。她快步上前:“苏同学,霍同学。”
  看见这种情况,她心里也着急啊。霍冉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苏同学是个姑娘啊,人家肯定不愿意给霍冉占便宜。
  犹记得当初她和苏同学无意间肢体相触,苏同学不知道她同样是姑娘,当时就羞得红了耳根。
  她心念微动:“苏同学,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说着轻轻扯一扯苏凌的胳膊,复又对霍冉道:“霍同学,我听说今天早课夫子要查功课,你……”
  “我先去学堂!”霍冉脸色急变,也顾不得继续和苏凌讲述自己昨夜的功绩了,一溜烟直奔学堂。
  程寻轻轻舒一口气,眼中漾起了笑意,微转了头,见苏凌正含笑看着她。
  “你想对我说什么?”苏凌温声问道。
  两人不紧不慢行着。
  苏凌伸出手:“我给你拿书。”
  “不用不用。”程寻忙拒绝,她犹豫了一下,“霍同学是不是……”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她不好意思问,是不是以前也这样拉拉扯扯?可是,她觉得她一问出口,苏同学肯定更羞窘。
  苏凌见她面上隐含担忧之色,忽的想起那日在学堂,她误以为霍冉等人要找他麻烦,而故意去拖住蔺夫子的事情。他心中一暖,笑道:“不用担心,我和霍冉近来关系还不错。他就是那种性子。”
  “关系不错?”程寻看他一眼,“哦”了一声,“那就好。”
  第39章 一个拥抱
  大概苏同学并没有很抵触。
  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苏凌有些想笑, 又有些动容。他轻声道:“你放心, 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他凝视着她,声音愈低, “除非我自己愿意。”
  程寻微怔, 她眨了眨眼,颇为震惊,除非他自己愿意?他是说他是愿意的?!
  苏凌微笑点头, 心知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受人欺负,除非那个人是她。他可以当做是他们之间玩闹。他又强调了一遍:“对, 除非我自己愿意。”
  程寻迟疑了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我明白了。”
  她想, 可能,大概,也许,在苏同学心里,霍冉是特殊的。她没有认真思索, 这究竟是不是少女苏凌的爱情, 不过她尊重苏凌的想法。
  至于她自己, 却无半分旖旎心思。父母家人支持她读书,她不能辜负他们,也不能辜负自己。
  程寻在书院一向用功,近来更加努力, 除了偶尔与苏凌说上两句话,几乎不管旁的事情。不过她恍惚听说新来的张煜态度不端,在课堂上时常走神。
  学院的夫子都知道他原本考入了国子监,功课不错,是因事才到崇德书院的。故此,都不曾轻看了他。可他常常走神,又面露疲态,甚至还曾在上课时呼呼大睡,不禁心生不满。
  教算学的杨夫子一向严厉,这日见张煜昏昏欲睡,怒气上涌:“张煜,你若真困,就外面站着清醒清醒去!”
  霎时间,整个学堂学子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张煜身上。
  他胀红了脸,蹭的站起,也不辩驳,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他清楚地听到杨夫子在他身后扬声道:“这种解法,在算经中曾经提到过。程寻,你来给大家说一下怎么解。”
  “是。”程寻站起身,这个她还真有印象,整理了一下思绪,不紧不慢道,“算经有云……”
  张煜站在窗外,听这个黑不溜秋的同窗回答问题。他按了按眉心,这书院真是,他怎么就来了这里……
  本朝科举,最重经义和时策,诗文再次之,至于算学,考到的次数少之又少。
  将光阴浪费在算学上,真是……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待在这里真是令人气闷。他知道,以他和山长的关系,他若是想调换学舍,易如反掌,但他并不想开口。
  就这么先待着吧。
  秋试在即,准备好参加考试的杜聿等人提前离开了书院赶往京城。与车马等候,仆从相迎的其他人相比,独自背着行囊的杜聿站在那里,显得格外冷清。
  杜聿临走之际,夫子程启特意又叮嘱了他一番,要他沉着冷静,从容应试。
  避过人,程启神色淡淡,塞给了杜聿一个荷包,分量不轻。
  杜聿微微一怔,下意识拒绝:“夫子……”
  “收着,你这几日在京城,处处需要用钱。”程启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就当是先借你的。待你金榜题名,再还不迟。”
  “多谢夫子。”杜聿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学生一定不负夫子期望和教导。”
  程启摆一摆手:“你只管放心去,不要有后顾之忧。还有……”他顿了一顿:“你母亲那里,你不用挂念。”
  杜聿再次道谢,大步离开了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