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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寻听着雨声,知道焦躁没有用,干脆先让自己放松下来,跟苏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该停就停了。”苏凌声音很轻。
  程寻“哦”了一声,又挑了一个话题:“我觉得你算学很好。”
  “嗯?”
  “你来书院那天,正巧算学课试,我看你轻而易举就报出了答案,我想你算学肯定不差。”程寻认真起来。
  苏凌垂眸,模棱两可:“还行吧,比不过杜聿。”
  “这没法比的,杜同学是书院里最用功的一个人,也有天赋,他今年秋试还要下场科举。”程寻想起杜聿,心中越发佩服,“他样样功课都学得好。”说到这里,她忽然注意到苏凌的神色有一点不对,她心念急转,想到在文库时苏凌说的不参加科举一事。
  她暗悔失言,觉得自己是戳了人家的心窝子,匆忙改了话题:“这雨要是一直不停怎么办?苏同学的床铺能容得下两个人吗?可否收容我一晚?”
  若说头一句是为了转移话题,生硬转折,那么后两句就带些调笑和试探了。
  苏凌长眉一轩,诧异地瞥了她一眼,红霞自耳根处慢慢升腾起来。
  他的羞窘和尴尬很快消失:“我这人有些怪癖,不习惯与人同眠。”
  程寻“哦”一声,没有错过苏凌面上的不自然,她强忍笑意,重重点头,她想她也不必再试探了,很明显了,苏凌对她的提议是抵触的。同窗学子,年龄相仿,自也有两人共寝的。苏凌不愿与她共寝,多半不知道她也是女子。
  她笑了一笑,大方自然,心底残存的一丝不安渐渐消散。她难得见苏凌羞窘,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什么怪癖啊?难道你从小到大都不跟人一起睡么?”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对着苏凌那张俊彦的脸,虽然明知对方也是姑娘,可是说到“一起睡”这样的话题,也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苏凌眼眸低垂,并未看她,伴随着雨声,他的声音极轻:“我要在床前点一盏灯才能入睡。”
  “啊?”程寻微愣,“你——是怕黑么?还是……”缺少安全感啊。
  原来坚强厉害有主见的苏凌同学也会有害怕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些似怜似叹的东西自心底慢慢涌出,她小声道:“其实,这不算什么怪癖。程,啊,我是说我哥小时候非要人陪着才肯去睡觉……”
  程瑞和她一胎双生,幼时一处起卧,谁也离不了谁。不过后来程瑞被过继出去,就学会了单独入睡。
  不过这两件事似乎不能放到一处对比。程寻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正想说点什么补救,苏凌却抬头一笑,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是么?”
  程寻不觉一怔,心说,苏同学这双眼睛可真好看。不知换上女装,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她想起那晚做的梦,不由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程寻听他发问,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眼睛挺好看的。”
  苏凌眼神一闪,很快又恢复如常,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是吗?”
  “是啊是啊,我不爱骗人。”程寻一脸认真。
  外面雨声哗啦哗啦还在继续,并无减小的趋势。煤油灯的灯光越来越暗,人的身影摇摇晃晃,一点点恐惧慢慢爬上心头,程寻忍不住小声问:“你说,外面会不会有狼?”
  “书院怎么会有狼?”苏凌轻笑。
  “书院后面就是老君山,谁知道老君山有没有狼?”程寻小声嘀咕。小时候娘没少用老君山的狼吓唬她。
  “你很害怕?”苏凌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也……”程寻的“也没有”才说了一个“也”字,灯光跳跃了一下,小舍陷入了黑暗,唯有窗口的那一点微光。她低呼一声,重重地呼了口气:“怎,怎么了?”
  黑暗中,苏凌站起身:“估计是没油了,改明儿找人要一些。”
  “那晚上没有灯,你怎么入睡?”程寻脱口而出。
  第19章 共度一宿
  黑暗中人的耳朵似乎格外灵敏,苏凌轻而易举地听出了程寻隐藏的担心。他轻轻“唔”了一声,将方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我记得我还有些蜡烛,我去拿来。”
  他在黑暗中前行,听到程寻轻轻“啊”了声,像是懊恼,又像是羞窘。他唇角翘起,笑意久久不散。
  点燃蜡烛后,小舍重新明亮起来。程寻叹道:“幸好有蜡烛。”
  苏凌不置可否,目光从她面庞扫过,又迅速移开了去。烛光映照下,她的脸看着似乎没平时那般黝黑,睫羽纤长,鼻梁微耸,半低着头的样子竟有些温柔缱绻的意味。
  “可是,雨为什么还不停?”程寻有些懊恼,“哪怕下小一些都行啊。”
  再这样下去,雨何时才能停?她又怎么才能回去?她不回去,爹娘肯定要担心的。可她要冒雨回去,他们定然也会担心她的身体。
  她坐立不安,苏凌微微一笑:“你不要急。该停就停了。”声音温和又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如,咱们雨夜联句?”
  程寻摆手,没心情啊。可是她也知道,她这样挺不礼貌也无济于事,她心思转了几转:“不如咱们背书吧?”
  “背书?”
  “对啊,也只有背书这种事情能打发无聊的时光了。”程寻扬眉,“你说吧,背哪一篇?”
  见她双目陡然迸发出光芒,一扫先前颓唐之态,苏凌微怔,轻轻颔首:“那就《大学》吧!”
  “《大学》?”程寻一笑,“好啊。”她清了清嗓子:“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伴随着哗哗的雨声,程寻清亮的声音在小舍回响,她摇头晃脑,十分流畅地背完了一整篇《大学》,然后一双眼睛盯着苏凌:“还有么?”
  苏凌怔了片刻,继而失笑:“你,很喜欢读书?”
  程寻扁嘴:“谁不喜欢读书啊?”
  你要是不喜欢读书,你会女扮男装跑到书院?
  苏凌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转了话题:“你渴了么?我还有一点水,是午间存的凉开水,要喝一些吗?”
  他说着站起身。
  程寻连忙摆手:“不要了。”她不爱喝凉水。
  “那,我给你背《大学》?”苏凌试探。
  “好啊。”程寻点头。
  苏凌重新坐了下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
  只《礼记》就有四十余篇,小舍外雨一直下,小舍里一篇又一篇。
  程寻初时神采奕奕,后来渐渐觉得困倦,声音越来越小,眼皮越来越重。她轻声叮嘱苏凌:“苏凌,我先歇一会儿,就歇一小会儿。等一会儿雨停了,记得叫我。”
  她合上双眸,埋首于膝盖,思绪逐渐混沌。
  苏凌轻轻“嗯”了一声,心说: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唤他苏凌,而不是“苏同学”或是“苏凌同学”。
  这感觉,还不算太坏。
  程寻实在是困得狠了,眼睛合上以后,昏昏沉沉,如入梦中。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猛地一激灵,瞬间睁开了眼。
  晨光熹微,雨已经停了,窗外的鸟语虫鸣声清晰可闻。
  程寻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她竟然就这么在这里坐了一宿?怪不得全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她站起身,心头一阵懊恼,真是,本来只想歇一小会儿的,谁想竟待了一整夜。不对,也不能算一整夜,昨晚她合眼之际至少已交丑时了。
  是了,苏凌同学呢?
  程寻环顾四周,看见了双目紧闭倚靠在桌边的苏凌和桌上蜡烛已经燃尽的烛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难怪苏凌没有叫醒她,是他自己也睡着了么?
  昨夜背书太多,此刻喉咙疼。程寻刚一清嗓子,那边苏凌就陡然睁开双目,眼神锐利,直直地扫向她。
  程寻微惊,下意识道:“天亮了,雨停了……”
  “嗯……”苏凌站了起来,面带歉然之色,“忘了叫你。”
  “没事没事……这不怪你,是我不好。”程寻连连摆手,她看一眼窗外,“快要上早课了,我得先回家一趟,不然他们要担心的。你也收拾一下,学堂见吧。”
  她冲苏凌点一点头,迅速回转身,打开门,快步向程家而去。
  昨夜大雨滂沱,此刻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还稍微有些泥泞。程寻一路疾行,时而眼前浮现方才苏凌的眼神,时而回想起昨夜的事情,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母亲雷氏见到她后,眼睛通红:“呦呦,你昨夜到哪儿去了?大家都快急死了。你二哥要去找你,你爹不让,说你兴许是在哪儿避雨……”
  程寻半垂着脑袋:“昨日下了学,去文库寻一本书,不想竟下雨了。我看雨大,又没带雨具,只好在文库避雨,谁想竟睡着了……对不起,让娘担心了。”
  她自然不能提昨夜待在苏凌那里,只能半真半假含糊过去。
  雷氏并未起疑,她虽猜到女儿是被雨困住了,可仍难免担心。此刻见到女儿安然无恙,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是心疼,又是感叹,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你一个人在文库?没吃东西吧?饿不饿?要不要让江婶先煮粥给你吃……”
  程寻摇头:“不用,我不饿。娘,该上早课了,我收拾一下,还要去学堂呢。”
  雷氏一怔,轻叹一声,挥了挥手:“那你快去吧。”
  她知道,对她这个女儿而言,读书学习是头等大事。
  程寻冲母亲一笑,回房匆匆洗漱,整理仪容,直奔学堂。
  在学堂外,她被二哥程启叫住了。
  二哥眉头紧锁:“昨夜……”
  程寻不等他说完,就将对母亲的那套说辞原原本本又对二哥说了一次。对着二哥微沉的面容,她继续说道:“我本来打算拿了书就走的,可惜忽然下雨……我没想着在文库逗留。”
  她记得二哥不让她去文库,说是不想她遇上苏凌。她不敢实话实说,可也不敢撒谎太过。
  “书呢?”程启倒也没恼,小妹好读书好学习,他是知道的,“你去文库,为了什么书?”
  “哦,在这儿呢。”程寻一笑,伸手去怀中取,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僵住,“书呢?”
  第20章 关于口供
  怀里空空如也。
  程寻:“大概落在文库了,是一本算经,谢娘子写的。”
  程启有心和小妹好好说叨说叨,但很明显现在不是说话的机会。他只拧了眉:“好了,我知道了,先进去吧。”
  “嗯。”程寻暗松一口气,跟在二哥身后进了学堂。
  其他学子们陆陆续续走进。
  苏凌进来时,程寻正向远方眺望来让眼睛休息。偶一抬头,正撞进苏凌幽深如潭的双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