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申和怀墨恍然,道了谢,急忙又赶去找子彦商议应对之策。
文时侯谋反,着实出乎宫人们的意料,因惧怕叛军攻入城内,宫人们忙完手里的活计,都早早的回屋休息,不敢在外随意走动。
紧急时期,原本守卫西苑的禁卫已被独孤信抽调到更重要的地方,西苑彻底成了无人问津之地。等夜色稍深时,几道黑影却闪了进去,轻车熟路的摸到思戾殿内,不断用手指敲击着地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咔――”极轻的一声响动之后,黑影们迅速闪开,点亮火折一看,只见墨玉铺就的地面忽然凹下去一块,露出一个洞口。
一人举着火折凑过去,只见墨玉地板下,赫然是一个极深的地下铁牢。牢内,一个青衣男子正催动剑气,不断的击打四周牢壁,形容癫狂,连身上的衣袍被剑气割得七零八碎都没有察觉。
等察觉到头顶动静和火折的亮光,青衣人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欣喜若狂,提剑便飞掠而出,激动的扳住黑影肩膀:“你们是何人?”
黑影恭敬道:“是照汐首领得到了消息,让我们来解救离侠的。”待抬起头,看清那青衣人模样,却是一愣。
形销骨立,双颊凹陷,眼圈乌青,外加一拉差乱糟糟的胡子,不过半月,昔日风度翩翩的西楚第一剑客竟然沦落至此。
自被困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地下铁牢,离恨天便隔绝了一切音信,此刻,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话想说,一时间倒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问:“我被困在此地多久了?”
黑影大约算了算,道:“半月左右。”
半月?!离恨天一懵,急问:“剑北战事如何?”
那黑影似早知他有此一问,便道:“巫军大胜,不日将班师回朝。”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道:“这是首领写给离侠的亲笔信。”
离恨天迫不及待的拆开信,阅完,身体一晃,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首领说过,离侠阅过信后,当立刻动身去剑北,万万不可耽搁。”黑影担忧惊动附近的影子,急声催促。
离恨天红着眼道:“我自然恨不得生出双翅,立刻飞到剑北。可走之前,我必须先杀掉一个人,方能解心头之恨!”
语罢,便欲携剑冲出去。众灵士一惊,方才那黑影眼疾手快的挡住他去路,急道:“巫国文时侯举兵谋反,随时可能攻入城内。为了阻挡叛军,眼下巫王宫几处重要的宫殿,防守都十分森严,万一再横生枝节,只怕要因小失大!”
这消息委实令人猝不及防,离恨天消化片刻,讥讽一笑:“也罢,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苦果,便让他们一颗颗咽下去罢。”
离开前,他依旧不顾阻拦,欲去芷芜苑探望一眼云妃,可惜,院中灯火俱灭,苑外又有重兵把守,他不敢再耽搁,只得忍痛往宫外奔去。
待荒芜的西苑彻底安静下来时,暗处却缓缓走出一个白衣少年,身后跟着刑使金乌。
见状,金乌忍不住问:“阁主体内的夭黛之毒,只有离恨天能解。阁主为何要刻意走漏消息,引他们过来救走离恨天?”
子彦眸中沉满悲凉,只默默凝视着那座黑黢黢的思戾殿,喉间酸胀,发不出一语。
金乌愈加纳闷,子彦醒过来之后,统共不过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把血狐抓紧了血狱里,亲手从他双臂上各剜下一块肉,命影子拿了烧得通红的烙铁,生生把伤口烙住,再生生剜掉疤痕,继续烙,如此反复。血狐那惨烈的叫声,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第二件就是放了离恨天。
第一件他不用想也明白,第二件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嗖――”
青岚叼着根枯草,百无聊赖的靠在石壁上,正瞄准半空中的鸟儿,投出第九十八颗石子。自那夜险些被九辰一支暗箭擦着脖子,他便立志要练好这门绝活。
可惜,那石子还没擦着鸟儿的翅膀,便被鸟儿轻巧的躲过。似乎为了示威一般,那鸟儿冲他叽叽喳喳乱叫一通,才拍着翅膀欢快飞走。
青岚龇牙咧嘴,冲那鸟儿做了个鬼脸,习惯性的往身后瞥了一眼。
在剑北,本应是天寒地冻的季节,连岐水那样的大河都结了冰,此处山坳间,却有一股活泉,轻柔的流淌着,与周遭光秃秃的大山分外不搭。水面腾着白烟,散发着湿润气息,想来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温泉。许是受温泉滋润的缘故,山坳间的树木都还是青碧之色,郁郁森森,生机盎然。
泉水旁边的石头上,端坐着一个黑袍少年,面如美玉,神色从容,一双黯淡的黑眸在氤氲水汽的滋润下,缓缓染上一层朦胧水色,依稀还如昔日那般明亮。石头旁边,一个素衣少女正掬了把清水,沾湿手中玉梳,耐心的替那少年梳理肩后的乌发。
遥遥望去,恍若神仙眷侣。
青岚暗暗撇嘴,这么刁钻的地方,也亏得他们能找到。不过,洗个头梳个头都要花这么大半天时间,会不会时间忒久了点?
正想着,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季剑穿着件束袖白袍,策马从上面山道奔了过来。
因为新兵营那桩旧怨,青岚向来和季剑犯冲,两眼一翻,权当做没看见,季剑已翻身下马,徒步朝温泉这边走来。
自从整理完那份朱简,九辰仿佛再无牵挂,不仅把所有军务都交给穆寒等人处理,连来往情报也不再插手过问。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闷在帐中,只偶尔会让青岚扶他在帐外透透气,直到某日傍晚,幽兰自风国归来,他才终于肯走出帅帐,彻日在山林间流连。
季剑怔怔望着泉水旁一对璧人,不知不觉,已红了眼眶。早在看到那份朱简时,他便明白了一切。他知道,昔日那个曾与他纵马长歌、立下剑指九州誓言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日他纵声大哭,不仅是因为悲痛,更因为愧疚和自责。他蓦然发现,他们相交数年,九辰似乎对他甚至整个季氏的一切都明察秋毫,他却根本不了解九辰的一切。因为那层身份,他始终无法放下芥蒂,去问一问他当年为何要冒名从军、投入季氏麾下?听闻帝王之家最是无情,他幼时过得又如何?为何短短数月,他身体状况会变得如此之差?他双目失明,究竟又是因为什么?巫王是否知道这一切?若知道,为何还会狠心派他出征?朝堂中关于易储的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作为他的好兄弟,他的一切,他都无从回答,他甚至不曾到他的府邸去做过客、瞧一瞧他时常提起的那些奇关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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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 163 章
幽兰遥遥望见季剑过来, 立刻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去。清晨明媚的阳光随着她指间水珠跃跃跳动, 和她皎然如月的脸庞交相辉映, 只有一种不言而喻之美。
季剑深吸了口气, 压下杂绪, 等绕至温泉旁边时, 面上已恢复往日的随性。
他随意拣了块石头坐下, 环顾四周, 揶揄道:“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都不舍得回营帐,原来是寻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和佳人幽会来了。”
九辰略一挑眉:“我怎么听说, 那夜攻打壁亭时,有个姑娘冒死救了你一命,现在还躺在你的帅帐里, 不知可醒了?”
幽兰依旧不紧不慢的梳着手中一缕乌发, 接茬接得极快:“不止如此。听说, 季侯爷日夜守在那姑娘身边,只恨不得代佳人受尽所有苦楚。”
他两人一唱一和, 极有默契, 季剑不由耳根发热,故作恼怒道:“好啊,我还没拷问你们,你们倒来奚落我。阿辰,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把九幽骗到手的?亏我一直拿你当好兄弟,这等好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等你把你帐中那位姑娘骗到手时,我就告诉你。”
“……”
他二人斗嘴的间隙,幽兰已替九辰把乌发梳好,又用木簪在他头顶挽起一个简单利落的发髻,余发扔散垂在肩后。
从容做完这些,她便收拾起一应物品,也不顾季剑别扭,眨了眨水眸:“现在,我就替侯爷去探探那位姑娘的心意。”
季剑清了清嗓子,故意扭过头去,掩住窘迫。正心虚,猛一抬头,见九辰正朝他这边看来,目光坦荡,毫无波澜,只嘴角夹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