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目露怜悯:“你若不信,只管瞧瞧,今夜他体内的夭黛之毒会不会复发。”
巫后虽不愿轻易露出自己的软肋,可心底却无由的惴惴难安,只吩咐徐暮看紧离恨天,莫让外人接触到他,就匆匆离开了。
晏婴回来时,只见一个朱袍内侍正鬼鬼祟祟的站在垂文殿紧闭的殿门前,不住的猫着腰往门缝里看,时而拊掌叹息几声,却是司膳房的掌事巴公公。
晏婴悄悄走到他身后,冷不丁道:“老巴,这午膳时辰都过了,你不去给王上及各宫娘娘准备午后茶点,猫在这儿做什么?莫非,你也要推举个大将出来领兵?”
巴公公吓了一跳,见是晏婴,才惊魂甫定的道:“晏总管您就别打趣老奴了,老奴都快愁死了。两拨送膳的,刚进去就被王上给赶了出来,王上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谁担待的起。”
晏婴叹了口气,料想巫王是在发愁剑北的战事,便悄悄摆摆手,让巴公公让开条道:“你先回去侯着,等王上有胃口了,我派个人知会你一声。”
巴公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扯住晏婴袖袍,感激道:“天可怜见!老奴就知道,只有晏总管,最了解王上的脾性与喜好。今日膳房还有三车糕点等着老奴清点,实在抽不开身,等改日老奴请总管喝家乡新送来的陈年梨花酿。”
晏婴奇道:“这既不逢年也不过节,做这么多糕点送谁呢?”
“还不是给那夜照使团的。”提起此事,巴公公便觉苦不堪言:“那夜照公主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世子殿下最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昨个儿,特地派人跑到膳房来,问老奴殿下到底喜欢哪些口味和花样。老奴就依着上次给军中赏赐那回的份例说了,那夜照使臣一听,就让老奴把那些糕点都再做一遍,送到长林苑去,说是他们公主要仔细钻研,亲手做给殿下吃。这宫中尚简,老奴不敢擅自做主,今早特意委婉的给王上提起这事儿,谁知,王上听了之后连眉头都没皱,就命司膳房照数准备一份,装成车给公主送过去。”
巴公公忽然捂着嘴巴笑了,小声道:“王上还嘱咐老奴,一定要告诉夜照公主,这是世子殿下吩咐送过去的。你说咱们王上,是不是着急殿下的婚事了?”
晏婴眉心一跳,没好气的骂道:“狗杂碎,竟敢嚼王上的舌根子,赶紧滚!”
巴公公嘿嘿两声,做了个揖,便急急赶回司膳房了。
晏婴不禁纳闷儿,这紧要关头,巫王不会无缘无故让巴公公传这么一句话,婚事倒不大可能,莫非,是另有什么深意?
收起思绪,晏婴小心翼翼推开殿门,轻步进去,还没走两步,只听耳边“砰”得一声,两份奏简从御案后飞了出来,散乱的摔落在地。巫王面色阴沉的坐在御案后,双目几欲喷火:“一个靠祖上荫泽得来的从三品卫骑将军,毫无作战经验,竟也妄想一步登天,统帅三军,他们真以为孤已经昏聩至此了么?!”
看这情形,恐怕是又有朝臣在推举自己的亲信为将了。晏婴躬身走过去,跪着捡起来那两份奏简,递给掌管书记的小内侍,自己却绕到御案后,轻轻的替巫王揉捏起肩膀。
巫王脸色稍缓,闭目凝神片刻,又从案上捡起另一份要紧的奏简。晏婴悄悄扫了一眼,署名是户部那位老令史,内容大致是时间紧急,今年几块重要的产粮区的皆经历过一场严重的蝗灾,官府余粮不多,征粮这几日,百姓怨言载道云云,总归结论就是一句话:这么短的时间内,凑不齐数万大军的粮草。
巫王刚泄下的火气,腾地又窜了起来,狠狠摔下那份奏简,便面色阴沉欲滴的靠到椅背上,拧眉深思。
过了会儿,巫王忽然道:“今夜,你亲自去趟长林苑,问问夜照公主的生辰八字,让司礼看看,跟世子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
晏婴听得心惊肉跳,巫王的意思,是同意了九辰和夜照公主的婚事么?这显然并非巫王本意,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晏婴细思之下,顿觉手足冰冷。
夜照物产丰富,富甲九州,又地处风、楚、巫三国交界处,若能拉拢夜照,和夜照达成盟约,这粮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想通了这一点,晏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巫王非要去明华台逼九辰领兵。
见晏婴久久不应,巫王不悦道:“怎么?你对此事有意见?”
晏婴悚然回过神,吓得跪地告罪,末了,却面有悲戚得道:“老奴正有件要紧事,向王上禀报。”他重重磕了个头,也不等巫王吩咐,便将文时侯私入诏狱刑讯九辰的事情讲了出来。
巫王惊怒至极,立刻召来徐暮喝问此事。徐暮早料到此事会露馅,只咬定是文时侯盗取了巫后凤令,并用巧言骗过他,他一时疏忽大意,才放了文时侯进去。之后,他怕巫王责难,连累无辜的王后,才没敢回禀此事。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巫王岂会轻信,大怒之下,直接暂免去徐暮禁卫统领之职,押入诏狱待审。
这一日,剑北又接连传来三封急报。
巫王便焦头烂额的坐在垂文殿,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暮色将至时,一身金袍的男子缓缓从暗处步出,金色面具下,看不清神色。
殿中内侍都已被暴怒的君王赶出去,即使是轻微的衣料摩挲声,也显得异常突兀。金袍男子走到御案前,长跪于地,目光颤动,郑重道:“属下参商,恳求王上答应殿下所请,以文时侯之血祭旗,助三军收复剑北失地。”
巫王艰难的从案后抬起头,双目布满血丝,声音黯哑:“孤已负你良多,如何再能亏待玉儿?”
王使目露沉痛,哽咽道:“这些年,王上对玉儿的宠溺,属下都看在眼里。子玉身为王族子弟,又承袭侯爵,空受百姓供养二十余载,如今国家危难,他理应尽绵薄之力。别说以血祭旗,就是以命祭旗,亦是他分内之事。”
“这段时间,玉儿也做了许多错事,若非王上有意护着,只怕――”
他有些说不下去,只深深叩首,语调铿锵:“求王上以国事为重,让巫氏男儿的血性,继续延续下去。”
巫王踉跄起身,双足虚软的走下御案,望着伏跪在他脚下的金袍男子,墨眸溢出水泽。仿佛又回到了当日,他敬之爱之的兄长,一身黑甲,遥遥策马而来,在他五步之外翻身落下,如最卑微的士兵,恭敬的伏跪在他脚边:“属下参商,见过王上。”
他的王兄,甘愿牺牲一切,来成就他的王道。这份深恩,他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子玉。
巫王深深闭目,心痛到几近窒息。他仰头站了许久,直到一道泪痕顺着眼角留下,他才有勇气睁开眼,撩衣跪落,正对着王使,深深一拜:“参商,孤替巫国百姓,谢谢你。”
他唰的抽出青龙剑,在掌间划出一道血痕,目光决绝:“今日,孤以血立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孤都会护子玉周全。”
------------
154.第 154 章
入夜,子彦体内的夭黛之毒果然又复发了,面皮青胀,连吐了两大口黑血,看着倒比之前更严重了。
云妃急得魂不守舍,忙唤来一名小内侍:“你快去明华台看看,那位离侠还在不在?”离恨天和巫王在明华台大打出手,云妃也听说了。
小内侍支吾半晌,却道:“只怕已经不在了。”云妃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奴才听说,那位离侠,他、他今日午后硬闯章台宫,伤了不少守卫和宫人,还劫持了王后娘娘。”那日云妃和离恨天兄妹相认,这芷芜苑的宫人们瞧得一清二楚,因而说起此事,这内侍也十分难为情。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云妃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哥哥他怎会……那你可打听到,他现在怎么样,可有被抓起来?”
小内侍摇摇头:“章台宫的宫人去垂文殿传信时,王上正忙着剑北战事,根本无暇理会此事,听说,最后是禁卫统领徐暮将军带人把王后救出来的。至于那位离侠,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云妃抓住了重点,急道:“那你快去把徐暮找来,他肯定知道内情。”小内侍愈加为难:“听说,刚刚徐暮将军被王上下令关入诏狱了。”
这边正说着,外间忽然有内侍传报:“王后娘娘到。”
巫后是带着景衡一起来的,也没理会云妃,便吩咐景衡:“快去给子彦公子诊脉。”
景衡领命,边拎着药箱往内室去了。巫后这才施施然在主位上坐下,凤目微挑,冷冷道:“云妃,你可知罪?”
云妃微一变色:“王后这是何意?”
“你倒惯会装得无辜。”巫后溢出丝冷笑:“他先是借着解毒的名义,下药毒害子彦,后又潜入明华台,意图谋害世子,幸而王上赶过去,及时阻止了他。可今日午后,他又携剑闯入章台宫,扬言要取本宫性命,说是替云国报仇。本宫一直很奇怪,这离恨天无缘无故,怎会知道子彦中毒的消息,如今看来,只怕是你们兄妹串通起来,要祸害巫国罢?”
云妃虽性情柔弱,可也无法忍受旁人这么往她身上泼脏水,这摆明是要借机铲除她这座芷芜苑,好彻底断了子彦前路。她稳了稳气息,竭力保持从容:“王后这么说,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