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眉心一跳:“贴够了!”
比起打情骂俏的小两口,旁人便没这么幸运了。
冷幽茹斜倚在铺了秋香色绣海棠四喜贵妃榻上,手里捧着鸟纹银丝手炉,一脸病态,若说前段日子她是在装病,这回便是真的病了。
但狼来了的故事告诉我们,前期撒谎太多,透支了信用度,即便真相降临也没人愿意理睬了。
乔妈妈灰着脸进入卧房,面露难色地道:“王爷……王爷让您好生养病,他有些忙。”忙什么呢?忙着教昭云那个贱蹄子写字作画贴对联!
一个人越过了底线,她便再也没了下限。
如果从一开始冷幽茹就坚守阵地,绝不踏出向诸葛流云低头的第一步,或许现在,她仍旧保留了最初的傲骨。
别看人身上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块骨头,一旦丢掉一块,一身的骨气都没了。
冷幽茹握着鸟纹银丝手炉的指节捏出了惨白的颜色:“今天是几号?”
“二十六。”
冷幽茹眼神一闪,似做了某种决定:“我知道了。”
腊月里,好日子多多,喜事也多多,不仅安郡王成功迎娶了乔慧,平南侯府的荀枫也将水玲溪娶回了家中,不同的是,水玲溪没资格走前门,轿子由侧门抬入。
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伙儿都累了一整天,总算消停了,本有些累乏,可想着再两日便过年,心里都止不住雀跃欢喜。
枝繁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面露喜色地道:“二少奶奶看着挺文静的,希望是个好相与的对象。”偌大的王府,除了世子爷和老太君真真儿把大小姐放在了心坎儿里,旁的主子可都是三分芥蒂、两分防备、一分疏离的,所以,老天保佑二少奶奶心地善良、为人厚道,最主要的是,别给大小姐添堵!
水玲珑紧了紧手里的汤婆子,唇角的笑,似有还无:“瞧着……的确文静!”
前世的这一年喀什庆没有发生战乱,安郡王便没立军功,是以,并不存在二房迁入京城,以及乔慧和安郡王成亲的事,乔慧是谁?她对乔慧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敛起思绪,水玲珑问道:“那件事确定办妥了?”
枝繁难掩笑意地道:“办妥了,那名包工头正好是酒楼里的常客,张伯免费请他吃了不少酒菜,二人还称兄道弟的,事儿啊不会办砸!倒是二小姐那边……”
讲到这里,枝繁神秘兮兮地掩了掩嘴,“杜妈妈说,二小姐死活不肯嫁,在屋子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少爷在门口等了两刻钟她还不出来,最后,大少爷干脆找了一碗迷魂汤给她灌下,这才背着她上了轿子!”
水玲珑顿觉好笑,前世水玲溪为了爬上荀枫的床,不惜在大冬天给她做了两个月的老妈子,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洗衣搓背,差点儿没累晕,总算趁着自己午睡,勾搭了下朝回来的荀枫。这辈子,她居然……死活不肯嫁?!
没什么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水玲珑笑得肚子疼,这时,叶茂打了帘子进来,憨憨地道:“大小姐,四小姐出事了!”
湘兰院内,诸葛姝伏在刚换了凤冠霞帔,准备就寝却不得不又穿上厚重冬衣的乔慧怀中,嚎啕大哭:“好多……好多恶鬼!他们……他们要抓我……怎么办?呜呜……我好害怕……嫂嫂……我好怕……”
乔慧生了一张小圆脸,肤色不白却很细腻,配上弯弯柳叶眉、碧波丹凤眼,显得十分温和美丽。她过门的第一天,尚未给长辈敬茶,也没来得及认亲,小姑子就半夜突发噩梦,丈夫心急如焚,她做妻子的自当体贴丈夫一同前来探望。
甄氏提前训斥了诸葛姝,这会儿,诸葛姝压根儿不理她!
安郡王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却不知如何是好。四妹自从不小心推了林小姐下水导致林小姐烫成死尸后,便时不时地噩梦一场,吃药或请道士驱邪做法都不管用,非得他或者娘陪一整夜。
乔慧往后看了看,轻抚着诸葛姝的肩膀,柔声道:“姝儿,嫂嫂看了,什么都没有,你做噩梦了,不是真的。”
诸葛姝似是不信,哭得越发厉害:“二哥!嫂嫂不信!二哥我怕……我真的好怕……”
哭着哭着,向往常那样朝安郡王伸出了双臂,乔慧一愣,有点儿尴尬,安郡王下意识地打算抱住她,却被甄氏挥臂拦住:“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和小慧先回。”
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能被破坏了?
安郡王看了看诸葛姝,又看了看娴静优雅的乔慧,叹道:“小慧,我们走吧。”
乔慧点头,欲起身离去。
诸葛姝的瞳仁一缩,一把抱紧了乔慧,潸然泪下:“呜呜……嫂嫂……姝儿好怕……你不要走……呜呜……你陪陪姝儿……二哥走!娘亲走!我要嫂嫂……”
水玲珑将汤婆放下,诧异地看向叶茂:“四小姐出了什么事?”
叶茂把听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做噩梦,哭得厉害,谁劝也没用,还是二少奶奶有办法,三两下就把四小姐给哄安静了,今晚,二少奶奶陪四小姐睡。”
荒唐!
新婚之夜,夫妻不圆房!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诸葛姝和乔慧没见过几回面吧?怎么好到黏上乔慧了?还是……诸葛姝就是不愿意乔慧和安郡王圆房?!
二房的事,大房不好插手,老太君心疼孙女儿,觉着诸葛姝行为不妥但也没苛责什么,倒是甄氏第二天坐不住了,学着水敏玉的法子,一碗迷魂汤给诸葛姝灌下去,腊月二十九,安郡王总算和乔慧圆了房。
大年三十,合家团圆,天安居的暖阁内,一大家子以老太君和诸葛流云上席,围着圆桌挨个坐下,诸葛流云右边是老太君,左边依次是:冷幽茹、诸葛钰、水玲珑、诸葛姝、乔慧、安郡王、甄氏,甄氏挨着老太君。
这是镇北王府有史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往常只有诸葛流云、冷幽茹、诸葛汐和诸葛钰,这回,老的少的挤满了一桌子,端的是和和美美、热闹非凡。
晚辈们给长辈见了礼之后,乔慧优雅地行至水玲珑身旁,明眸善睐道:“大嫂。”
水玲珑对这个弟妹的第一印象是挺不错的,董佳琳有的温柔娴淑她有,董佳琳没有的高雅大气她也有,最主要的是,谦和到了一种类似拘谨的程度,颇惹人怜爱。水玲珑微笑着道:“二弟妹累着了,待会儿多喝些药膳汤。”
乔慧本能地想说“我什么也没做,所以不累”,话到嘴边才意识到水玲珑指的是昨晚迟来的洞房,她的脸一红,低下了头:“大嫂尽会拿我开心!”
甄氏笑盈盈地道:“哎哟,俩妯娌说什么呢?笑得眼睛都看不着了!”
乔慧看向水玲珑,将话语权交给她。
水玲珑暗暗称赞,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不论内心是否羞窘急躁,基本的礼制时刻铭记在心,水玲珑微微一笑:“说些悄悄话,不告诉二婶!”
看着俩孙媳相处融洽,老太君也满心欢喜。
年夜饭共十八荤、六素,并两甜汤和两滋补药汤,为集祥瑞之意,这些菜都是从上百道菜式中精心挑选的,但其中必有一样是谁平日里喜好的口味,因此,这顿饭大家吃得颇为满意。
老太君的眼眸眯成了两条缝儿:“身子没大好就在膳房忙来忙去,辛苦你了!”将丫鬟盛给自己的甜汤递给了冷幽茹。
冷幽茹起身,双手接过,态度恭谨并轻声道:“顾家是我的本分,不辛苦。”
众人不由地微微愕然,冷幽茹不应该冷着脸说“嗯,谢谢娘夸赞”之类的话么?
老太君的眼睛一亮,又把藏在袖子里打算自己偷吃一颗、送水玲珑一颗的玉米糖给了冷幽茹一颗。
冷幽茹的眸光颤了颤,微怔,继而扬起唇角:“多谢娘。”
诸葛流云侧目看向了面色苍白、额角冒着薄汗的冷幽茹,终于开了口:“坐吧,喝点热汤。”
水玲珑吃了一筷子菜,疑惑不解的眸光扫过略显倦意的冷幽茹,她穿一件淡紫色纹金线短袄,发髻上戴了两支紫金木兰钗,耳坠同色耳环,与璎珞上的紫水晶相映生辉,若说之前的她总给人一种仙气十足的感觉,今晚的她则妩媚得有些类似迷雾森林走出来的精魅了。
冷幽茹打算主动和诸葛流云冰释前嫌?
吃过年夜饭,老太君拉着甄氏、乔慧和诸葛姝打了会儿叶子牌,大家让着她,她又赢了好多金子,水玲珑一半、乔慧一半,表面上看一视同仁,但水玲珑离开天安居时,老太君忍痛割爱,把打算留给自己的玉米糖偷偷塞进了水玲珑手里。
冷幽茹今晚表现良好,诸葛流云略微动容,让冷幽茹推着轮椅,陪她回了清幽院:“早点儿歇息,明早我接你一起去给娘磕头拜年。”
冷幽茹的素手一握,冰冷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诧异,尔后她屈膝一福,淡声道:“王爷安。”
诸葛流云“嗯”了一声,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原地。
待到诸葛流云拐弯,消失不见,冷幽茹才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怒火一瞬从丹田烧到了眼底!
乔妈妈上前说道:“王妃您别动怒,王爷肯送您回院子并保证明日接您去给老太君请安,这已经是迈了一大步了!”
冷幽茹的指甲深深地插入了掌心,鲜血一点一点流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鞋面,然,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妈妈的眼眸一转,灵光一闪,道:“王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爷没带余伯,是在给您留机会呀!您虽向老太君示了好,却自始至终没与王爷化解误会!他既是王爷,就得人求着哄着!您再不想法子挽回王爷的心,王爷怕是要被昭云给彻底迷倒了!想想您这么多年的坚持和隐忍,那么多苦都吃了,难道还舍不得这一张脸吗?”
冷幽茹阖上眼眸,浑身打了好几个晃儿,仿佛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突然眼眸一睁,迈步追上诸葛流云,从身后抱住他,热泪淌在了他头顶……
却说诸葛钰带水玲珑回墨荷院后并未直接进入卧房,而是绕去了书房。
书房是“军事重地”,密室乃其必备装备,这里的书房也不例外。诸葛钰牵着水玲珑的手,按了按书架旁的开关,书架右移,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空间,这辈子,水玲珑对黑有种宛若天生的恐惧和抵触,她的心口一震,身子僵硬了。
“别怕。”诸葛钰柔柔地摸了摸她脑袋,拿起烛台进入密室,密室一共有三间,他们进入的是最里边儿那个。
诸葛钰暂时松开水玲珑的手,点燃了案桌上的香烛,屋内霎那间明亮了起来,借着微微颤动的光线,水玲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缩小版的祠堂,有香烛、案桌、长凳、蒲垫,而摆在案桌上的赫然是一个红木雕刻的牌位,写着——亡母董·诺敏之灵位。
他什么也没做她以为他忘了,原来他记得。
诸葛钰点了一炷香,跪在蒲垫上,毕恭毕敬地拜了诺敏,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花言巧语,只一句:“我会对玲珑好,娘你在九泉之下请安息。”
水玲珑心口一震,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等到她祭拜完诺敏,诸葛钰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道:“知道你心里苦,想哭就哭出声来,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什么。”
想起前世十多年感情错付,换来一道废后旨意、一个酷刑,有子养不得,有女护不住……
这辈子她真的不敢再去爱任何一个人了,但这个男人,总是不厌其烦地盲目靠进,不计代价地肆意付出……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水玲珑揪住诸葛钰的衣襟,垂眸,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他掌心:“不要对我这么好……一旦我上瘾了,就会戒不掉……那时……你要是不再属于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属于任何人的……”
我会杀了你……
诸葛钰微微扬起唇角,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我知道我娶的是什么样的人,也能预料到背叛她的下场,如果我哪天真的伤到她了,在她手里‘光荣’是我活该。”
水玲珑破涕为笑,忍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与他对视了几秒,就在自己几乎要溺毙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时,水玲珑咬了咬唇,忽而扑进他怀里,将鼻涕泪水擦了他满身,尔后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诸葛钰……破功!
水玲珑笑得前俯后仰。
诸葛钰黑沉着脸,沙哑着嗓子道:“看爷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水玲珑挑衅地眯了眯眼,哼道:“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呢!”
“长见识了,嗯?”诸葛钰似笑非笑,目光落进她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心底的邪火一阵翻腾,拦腰抱着她回了卧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景帝二十一年,漠北战事告捷,郭焱带着泰氏皇族的降书踏上了返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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