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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乔太太为什么非抓着这笔钱不肯放?”她仍不明白。
  葛太太将她看定,接着说:“旧式家族男人多三妻四妾,女人想要抓住权力,而财产是至大权势。”
  楚望歪着脑袋点点头。乔太太嫁过去便死守着自己的宝藏,无非自己清楚知道这名丈夫是抢来的,无法真正给予她终身的安全感。到头来安全感还是得靠钱给与。
  不过手段堪忧,不知被葛太太甩开几万条皇后大道,且不甚光彩。
  不过姑侄两均一块发起愁来:究竟谁来携她手,将她交到谢择益手里?
  最好办法无非认个有头有脸、德才兼备的义父。可是葛太太将她熟知的最为有头有脸的数来数去,在她风月场上混过的,没哪一个能够的上“德才兼备”四字,实在令她苦恼了一阵。
  楚望心里已有个名字。不过她亦不知道合不合适,除非她亲自去请。
  几天以后,上海阔小姐们最爱光顾的老字号蜀腴与品芬统统向众人宣布:未来一月整店裁缝所有工时统统被林三小姐占用,订单一月以后方能交付。
  将喜帖发出以后,葛公馆也将要举家乘船,在彻底入冬前返回阳光充足的热带地区。
  不少前来道喜的人都在临行前夜齐聚葛公馆,为葛太太送行以及道喜。
  都是打着庆贺新娘的幌子来结交葛太太的,抑或掩藏不住好奇心,想要提早窥探一下这位将死宅本质发挥到极致,几乎与二十世纪初的大小姐并无二致的谢家新妇兼诺贝尔奖得主真容。
  葛太太看起来倒没什么兴致借此机会让她在上海社交界第一次崭露头角。楚望自己懒得去这类话套话的社交场合,索性自己将自己束之高阁。
  楚望躺在床上,在小本本上艰难思索着准备向徐少谦提交的书面检讨时,弥雅推门进来了。
  眨眨眼睛,气呼呼的,“风头给你出尽了,大科学家!”
  楚望将小本本拾到一旁,也眨眨眼,“什么?什么风头?”
  “全上海大户人家小姐们,无人不晓新娘子一日穿着便有七套有余。”
  楚望惊叹一声:“啊,那怎么换得过来?”
  “衣服首饰就是女人的风头,多多益善。有葛太太替你着想,你倒不必担心换不过来。”弥雅大笑。
  楚望想起弥雅无事不登三宝殿,立刻逼问:“所为何来?从实招来。”
  “不出所料,允焉恐怕也要嫁人了。”
  “咦?谁?”
  “一个下级水兵。”
  “噢,那很好呀!”楚望道。
  “不知从哪里招的,在上海混了三五年混出成个下尉。长得黑不溜秋,自称是不列颠来的,血统,蒋先生可以考到的,百分之七十的印度血统,想必是印度支那殖民地上招过来的。黄先生已托人将郑亦民救出来。葛太太单独去请允焉谈过一次,说她若是愿意,她仍有方法叫郑亦民娶她。哪知她不肯,以为葛太太见不得她好,是在害她。还说切尔斯连真真都看得上,凭什么她不可以嫁外国人?还洋洋得意说那英国人愿意娶她,结婚之后就供她去英国留学。”弥雅喟叹。
  楚望闻之骇然。
  葛太太所想,无非是下一辈总是无辜的,上一辈恩怨落不到他们身上,能捞一把便捞一把。
  哪知个人成长除开与后天教养有关,母亲提供的基因仍旧占绝大部分比例。诸如头脑清醒与情绪把控百分之九十由母体提供——来自她时常看的诸多旁门左道细胞学期刊。
  至于为什么上一世的楚望拒绝葛太太,坚持要同言桑去欧洲——大抵也与遗传有那么丁点关系。
  “能占男人便宜时,绝不靠自己双手。”真是白费林俞一番心血。
  “真没眼见,这世上不知多少女孩子排队等葛太太栽培,机会求都求不来。”
  楚望盯着她笑。
  “有时我都在想,葛太太是否也有时会想有个男人依傍。”
  “不会。不过她应该有择男人的标准,但绝对与钱财家室无关。”
  十九世纪的女人嫁人一定要看学识谈吐钱财,二十一世纪的女人自己就有学识谈吐,更兼能独立养活自己的,哪还需要男人有这些东西?大可应当向几千年来男人择偶一样,挑相貌英俊、身材好解风情的,等他们皮肤开始松弛,发际线开始后退便尽管将他们抛弃,重觅新欢,同古往今来薄情寡义的男人一样,无可厚非。
  二十一世纪的她曾经这么认真分析过周围大龄剩女们的婚嫁观,于二十世纪的葛太太也未尝不可。
  弥雅心思活络,立马笑问:“比如什么?”
  “兴许老了,我们可以与葛太太同去沙滩上看年轻肉体。”
  “去哪里看?”
  “浅水湾?”
  弥雅笑着扑上来同她闹了一阵,躺在床上喃喃道,“说真的,有时我可真嫉妒你。自小我都有两个疑惑,一则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葛太太视如己出的教养,二则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嫁给我哥。你可真好,两项均沾。”
  楚望指指自己,笑道:“我不配吗?”
  “还能哄骗我爸将石澳那一套房子给你做新房。你都不知道,那处海景与花园是他所有房产里头最美的。”弥雅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将来躺在卧室床上就能看沙滩上泳装俊男嬉戏。”
  楚望大笑:“将来邀你与真真一同躺在床上看。”
  “我才不,”弥雅嗔道,“要去等什么将来?过几天到了香港正好没人带你去看你的聘礼,我自告奋勇,立刻带你去浅水湾看沙滩与泳装男。”
  “咦,怎么又是浅水湾了?”
  “浅水湾也有一套——婚礼在石澳举行,房子将要布置新房。”她叹息一声,“爸爸真是偏心,亲身女儿好求歹求,只求来一套石澳的房子作嫁妆。”
  见她这么沮丧,楚望安慰道:“没事,过几十年,浅水湾远没石澳那么好看。”
  工业污染及近海填海。四五十年代的欧美,七八十年代的香港,二十一世纪的大陆。
  “怎么可能?浅水湾可是永恒的浅水湾。”弥雅听得懵懵懂懂,也懒怠理她。过了会儿回过神来:“你竟不知道自己婚礼在石澳举行?”
  “噢!现在知道了。”
  “天底下没你这样的新娘子,无事一身轻!”
  有什么打紧的?她跟谢择益两个也不过是抽空举行个婚礼而已,无需看得太重要。
  两人嬉笑作一团。
  过了会儿突然听得外头自楼下花园盘旋上来的铁梯一阵轻响。往常时候是窄窄栅栏锁上的,此刻不知是风吹动,抑或是什么小动物摸进院子。
  弥雅正对落地窗户,抬头便瞥见,立刻捂嘴笑道:“哎呀,是一只猫。”
  她起身开门,蹲身去寻,并未寻到什么猫咪。
  掉头一看,弥雅不知何时已经溜出房间去。
  穗细在外头高声问:“需要我来替你赶么?”
  弥雅笑说道:“她最喜欢猫,让她与它玩一会儿。”
  诧异间,她调转回头。自屋外楼梯上来一个漆黑的影子,在藤蔓植物外头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深艳的望着她,别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笑道:“咦,真的是猫。”身高逾六点二英尺的大型猫科动物。
  楼下钢琴与笑声渐次响起,远远好似从高高塔楼上传来。
  谢择益慢慢走过来。
  她笑着说,“嗨,先生。”
  他亦有兴致:“嗨,女士。”
  “是谢太太,先生。”她纠正道,接着问:“请问是否来找什么人?”
  “借问时间,现在几点?”
  她回头,透过落地窗户,正好能看到她屋里的吊钟。她有模有样笑着答道:“九点一刻……”
  扭转回头时,才发现谢择益已经悄无声息走近前来,已然将她逼至落地窗边。
  她低头,手撑在他胸口,笑道:“先生,我家中有门禁,您这样不合规矩。”
  谢择益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微微俯身下来,鼻尖几乎就要碰到她鼻尖,“那么,谢太太,介意九点一刻与陌生男人在楼顶接吻么?”
  “我先生知道了兴许会拿枪打穿你的头。”楚望背靠着玻璃小心翼翼挪移,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玻璃门,在她一步后退时,立刻“砰——”一声关上。
  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重心不稳向后仰去。
  谢择益立刻将她头护着,尔后自然而然搂过她的腰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将她整个圈在怀里,压在大门合拢的落地窗户上亲吻。
  外头敲门声响起,蜜秋在问:“三小姐,怎么回事?还好么?”
  楼下也有个陌生男声在关切的喊:“林三小姐,听说逃进来一只猫,需要帮助么?”
  她睁大眼睛,生怕楼上抑或楼下有人上来目睹到这一幕。
  发觉她分神,谢择益立刻有意无意的掐了一下她的腰,在她试图张嘴时立刻乘机吻得更深一些。所有惊慌呼喊,都在这个热吻中碎成断断续续的细弱喘息。他显然极为沉迷于她的口腔中的温度和味道,以至于每一次亲吻落下时都要纠缠到难解难分。
  看见就看见吧,她这是在自己家里!婚内亲密!合法的!
  屋外与楼下仍有人在轻声关切她,她背靠着冰凉的玻璃这样想着。
  她已有些呼吸困难,连带意识都有些涣散,立刻以示抗议的伸手去掐他紧实腰肢。
  谢择益没忍住笑了,松开她,食指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额头贴额头的搂着她靠在落地窗户上,低声问道:“喜欢么?”
  她点点头,自觉脸有些发烫。
  因此她再一次确定了一点:她不知有多喜欢跟谢择益接吻。
  指不定她打心里眼贪图的就是他的肉体,这个真兽亚纲食肉目猫科豹属的男人。
  背后房间拿道门外,蜜秋小声提示:“三小姐,猫走了么?门好似从里锁起来,葛太太叫我拿钥匙上来开门看一看——”
  房门关上以后,只能自里头打开。蜜秋大抵也猜到阳台上来的恐怕不是猫。叫半晌不见她开门,唯恐她与谢择益关着门在里头做些什么不得了的事,这才忙去向葛太太打了小报告。
  天知道她是将自己反锁在屋外头。
  两人相视一笑。
  楚望问道:“几时回香港?”
  “比你稍晚一点,两三周以后。”
  她点头。
  谢择益立刻自那道铁梯离开。
  好好的约个会,搞得跟偷偷早恋似的。她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心里好玩不已。
  花园里洋油灯光亮起,那年轻男人仍孜孜不倦的关切问道:“还好么?”
  楚望这才看清他的:清清秀秀,梳大背头,着西装,戴一副眼镜,往楼上张望。
  谢择益声音自楼下响起:“我想她很好,请放心。”
  男人大抵视力不大好。见他一身军装,以为是邀请过来的租界巡官,于是问:“替三小姐将猫捉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