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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一早,楚望背上背包准备出门时,真真与允焉正在就“林老爷会不会带允焉去欧洲”这个问题争执不休。
  真真嗤笑道:“你英文讲成那样,将来还要同德国人西班牙人法国人讲话,讲的懂么?”
  允焉也道:“你倒是讲得好,你去呀?”
  见楚望下楼来,真真便说:“你早日同楚望搞好关系,到时候你走丢了,她也肯去同人贩子讲讲条件,几块几十块的赎金,也能替林叔叔省不少钱。”
  乔太太数落真真:“什么人贩子不人贩子的,晦气,拌嘴也该有个度。还有,带林家姐姐妹妹去欧洲也还没定下来,在这之前,见到林叔叔,休要再胡说了。”
  她抬眼看到楚望戴着遮阳帽下楼来,便问道:“一会儿就要去码头上了?”
  楚望点点头。
  乔太太又问道:“怎么去?”
  楚望道:“乘巴士过去。”
  乔太太咦了一声,便颇有些不悦道:“徐太太也不找辆车来接一接。”
  允焉笑道:“也许徐太太本就忙不过来,请三妹妹去岛上帮忙罢了。”
  乔太太点头道:“论照顾他人那份细心,你两都是比不过三丫头的。楚望丫头,出门在外,该多带些钱在身上。”
  允焉又道:“她平日里同谢弥雅三天两头喝咖啡吃冰激凌的,想必在索米尔先生那里挣的钱可不少。”
  真真笑道:“楚望自己挣得的和姑妈给她的,那可是两回事。”
  乔太太让赵妈将钱袋交给楚望,也道:“这是姑妈该给你的……当然,若是看到些好的昆布,也可以买一些回来。”
  楚望笑着接过钱袋,辞别乔太太和姐妹两人出门了。
  钱嘛,为什么要拒绝呢。
  自打三年前的春天来了香港,这是她第二次坐上前往码头的车。那天是个艳阳天,照说景色应当是相当好看的。然而第一次带着对这个世界未知与对未来生活的担忧,那时她看到从红崖中露出的海子,倒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感受。如今天有些灰蒙蒙的,楚望心里却想它快些晴起来:他看到的香港,应当是整个敞亮起来迎接他的。
  走到一半,空气分外湿闷起来,尤其是四面封闭着的公交。将窗户开启,便又有毛毛的细雨从窗户中飘进来——靠窗坐着的人是怎么都不肯开窗的。楚望没坐着个好位置,徒然被热出一身汗。她不由心想:幸好这个年纪上不用化妆,否则等到了码头,脸上妆容铁定糊得十分难看。
  巴士穿过市区,陆续有人摇铃下车。终于坐到窗边,开着窗户吹了一阵风,终于凉快一些下来,雨却纷纷洒落在后坐那位老先生身上。楚望再三抱歉的将车窗关上,心痒难耐的闷一阵后,终于等到在中环码头下了车,却又不免大喊糟糕:忘了带雨伞。
  她进站台去,见一艘邮轮才将驶入港口,离下船便还有一段时间。上一艘船上的人才将下来,人群陆陆续续往外挤,楚望便也只好顺着人潮先出了码头,上一家杂货铺里去买了只黑色雨伞。待人少了一些,她撑着伞慢慢往港口上走。两位商贩也跟了上来,一位内地的,一位香港的。
  内地那一位,想是来香港淘金的,胸前挂着一只盒子,盒子里装着各色汽水。盒子上拿彩笔写上:荷兰水。
  香港的洋货流通程度远胜过内地,汽水价格偏低,普及度也比内地高上不少。来香港贩售荷兰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但铁定是赚不了多少钱。见他一直缠着自己,楚望便也给了他两角,买了两杯粉色荷兰水。
  另一位商贩是兜售香烟的。楚望摇头道:“您看我长得像是会吸烟的么?”
  打发走了商贩,她一手拿着一瓶汽水,也撑不了伞了。港口上的人陆续走的差不多,她往售票台走过去——避一避雨,顺便问问列坦号几时入港。
  那位女售票员想来是得了闲暇,偷偷拿公司电话打给情人。她脸上带着笑,尖声尖气的拿粤语讲了一堆俏皮话,听得楚望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容易等那售票员挂了电话,大约是觉得楚望十分扫兴,便不情不愿的问她道:“去哪里的票?”
  楚望想了想,说:“我想问一问……”
  那售票员脸色一变:“我这里不是咨询处!”
  这时又有人拍了拍楚望。她回头一看,那人戴着一只草帽,帽檐压的低低的。那人压低声音问道:“去塔门岛的船票,便宜出售,还有两张,你要么?”
  楚望刚想要摇头拒绝,身后的售票员顿时火大起来:“怎么的,如今黄牛这么猖狂,也不看看这是哪里,都卖到我跟前了?”
  那人却全然不理会售票员,便又径直问楚望道:“那东平洲的票要么,也还只剩两张了。”
  楚望也只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不过我都不需要。”
  她回头去问售票员道:“请问列坦号几时能入港?我听说是十三日——”
  那售票员不耐烦的摆摆手:“列坦号?今日凌晨便早来了,如今人都走光了,你来得太晚了些!”
  身后那人便又问道:“请问,去蒲台的船票,您还要么?我比他们卖的都便宜。”
  来晚了啊……楚望怔怔的想。既然来了,不好好的等着,那会去哪里呢。
  外面雨越下越大,她拿着荷兰水去取雨伞,身后跟上的黄牛票商贩却孜孜不倦的跟了过来,突然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替她撑了起来,低头问道:“蒲台岛的船票,要么?”
  楚望猛的一个激灵,便伸手去掀那人的草帽檐,被那人机灵的避过。本就有些过大的草帽,因他一个闪身也被站台外的大风刮落到地上。
  那人衬衫外穿着浅灰色毛线马甲,西裤套在一双低帮黑靴中。草帽被吹飞了,他计谋失败,便只好揣着手,低下头兀自在风中微笑起来。是个整个都十分干净的人,那笑容却没藏住那颗调皮的虎牙——连笑容都干净的与众不同。
  果然是他。
  三载岁月使一位少年成长为男人,无暇的少年气息却依旧不曾更改。
  他笑着朝楚望走过来,手里正拿着两张船票,笑问道:“所以,是要带我去蒲台岛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
  飞机上的大婶实在太吵了,整整32小时没睡觉,昨天下午四点到家倒头就睡,直接睡到早晨8点才醒,对不住大家。
  大婶a和大婶b萍水相逢。
  大婶a:哎呀,那些什么西班牙,摩洛哥,意大利,我觉得都没什么意思,风景啊什么的看来看去都一个样。
  大婶b:一月时我去了加拿大,我女儿带我去看了极光,倒是有些意思。你还没去过加拿大吧?
  大婶a:去过啦。上次从加拿大回来的飞机,比这次还要颠簸。我的那个天,吓得我好几个月没敢坐飞机。
  大婶b:有什么敢不敢的?上次飞机回来,飞机上的小姑娘都吓得不行,我倒是觉得很平常——毕竟飞机坐多了嘛
  我与基友:……(让我们睡个觉好吗?)
  ——
  一会儿还有个二更三更四更什么的。
  鞠躬。
  ☆、〇三八 离岛之二
  楚望看了他一阵, 将拿着荷兰水的两手背到身后, 探头找了一阵,“我要带谁去蒲台岛?”
  斯言桑指了指自己:“我呀。”
  楚望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 问道:“你是谁?”
  他笑道:“你的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楚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摇摇头,“我的未婚夫最近吃多了土豆鸡蛋, 应当是长得圆滚滚胖嘟嘟的。你太瘦了, 哪里像他?”
  斯言桑笑得颇有些委屈,“那我现在去吃胖也来不及了,该怎么办?”
  楚望看了他一阵, “吃这么多奶酪都没多多长些肉,你倒是怎么回事啊?”
  他微弱的反驳道:“香港阳光这么好, 你怎么也没有晒黑?”
  楚望恶狠狠道:“怎么, 你喜欢皮肤黑一些的么?”
  斯言桑没忍住笑了。
  “不是。刚刚好……”他微微低头,努力思索了一阵,这才抬头总结道:“什么都正好。”
  见他措辞小心谨慎的模样, 楚望也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叫‘都正好’?随便?你是来我家做客呢?”
  “我不是你的客人么?”他压低声音来问:“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楚望认真的仰头思考了一阵。
  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句俏皮话时,她转过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偏着头微笑着。斯言桑忙不迭追上来替她撑起伞, 嘴里却不依不饶的笑问道,“所以是什么人?”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中穿行着。雨越来越大,竟有些初夏阵雨的意思。出了码头走到巴士站,楚望皮鞋里几乎湿透, 她低头去看他的裤脚——膝盖以下漆黑一片蔓延进靴子里,想必鞋子里也已湿透。
  “行李呢?”楚望问。
  “在码头寄存了。”他说。
  楚望低头沉思了一阵,去香港仔码头的巴士也来了。楚望手里拿着汽水,嘴里衔着两张车票上了车,斯言桑收了伞紧跟着。人群陆续挤了上来,两人往车尾走去,稍稍站定,车便启动了。
  车里应当十分挤才对,楚望却能轻松的转个身。回头一看,原来斯言桑替她圈了个小小天地出来。
  斯言桑冲她“啊——”了一声。趁楚望微微错愕的瞬间,她嘴里那两张粉色车票便被他抽走了。俯身时,他发梢滴落两滴雨水在她手上。楚望看着自己手上两滴晶莹水滴,抬头时此人正噙着笑看她。
  “从刚才开始,你一直笑什么?”
  他摇摇头,不答。
  楚望颇有些无奈,又问道:“热么?”
  他点头。
  楚望将荷兰水递到他跟前,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几口。
  “甜么?”
  “甜。”
  “真的么?”楚望存疑的喝了一口,果然齁甜,甜到她没忍住皱起眉头,也不知这人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喝掉一整瓶的。
  眼见香港仔要到了,楚望忙不迭垫脚去够铃绳,够了几次没够到。斯言桑微笑着轻轻伸手,炫耀似的,铃铛叮铃当啷响了好一阵。楚望看了他一眼,他抿着嘴,又将那铃铛摇响两次。这次连开巴士的也觉得他炫耀过了头,嘴里说着:“好了听到了,又不是聋子!香港仔下车——”
  一个急刹车,楚望伸手矫健的抓着他的手便往车门挤去,挤了好一阵,脚尖刚沾了地,车便风一阵的开走了。她大口喘着气笑了,说,“跟打仗似的,对吧?”
  他却不答,怔忪的看着自己被楚望紧紧抓着的右手。
  楚望也笑了,依旧拉着他往码头上跑去。这时却又不下雨了,蒙蒙的阳光隔着云层,地上湿漉漉的。一艘轮渡正要开走,船员在岸上呼喊:“长洲赶紧上船了——”船已驶离码头两米有余,他也不再喊了,一个助跑从码头跳上甲板,看得楚望目瞪口呆。
  上一艘轮渡驶离的那阵骚乱刚刚平息,楚望便去找另一艘船旁侍立着船员,问:“去蒲台岛,最近的一班几时出发?”
  那人皱眉道:“蒲台?今日礼拜五,也不是公众日,蒲台不开船!”
  那怎么办?楚望回头看着斯言桑,心里否决了无数别的方案。他却朝远处微微眯起眼看了好一阵,这才又问那人:“那一艘船是开去哪里的?”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那是开去蒲台岛上的,不过是水兵船。近日新请来几位军官讲课,这才请外国军官们去蒲台岛上庆周末——”
  谢过那人,斯言桑回头微笑道:“跟我来。”说完便拉着她往那水兵船走过去。那船华丽是华丽,只不过颇有些老旧了。红地毯不伦不类的,一溜从船舱里铺到甲板上和岸上,红毯外几个英国水兵三五成群的吸烟讲着笑话。他上前去用英文问:“请问尼尔布朗在这艘船上么?我刚才见过他。”
  几位水兵听到他纯正的发音,都不免格外多看了他几眼。斯言桑便又笑说道:“我与他在英国时是同学。”
  那几人倒也不敢怠慢的互相询问了几句,便叫人去将尼尔找来。
  隔了一会儿,一位红发棕眼,整个圆滚滚的水兵从甲板上小跑着出来。一见到斯言桑,便大笑着用非常地道的英式中文喊着:“斯,是你!”
  待走近了,他又笑着用英文讲:“我说是哪里来的同学!”说完便来看楚望,看了两眼,这便恍然的明白过来,去询问斯言桑:“这位是那位巨大的泰迪熊的女士么?”
  什么巨大泰迪熊的女士?楚望一脑门问号,抬眼去看斯言桑。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大乐意尼尔这么讲,略略皱起眉,但也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