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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太监立时感恩戴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谢娘娘恩典……”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以郑太后的脾气,只杖二十而不是杖毙,还真就是额外开恩了。
  郑太后再没去理会这些太监,反到是蹙起眉头思量起来: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值得傅长熹急匆匆的赶出宫?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傅长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脸上浮起的乃是那种难以掩饰的喜色——这太难得了,傅长熹一贯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她还真没见过对方这般情难自抑的时候。
  郑太后越想,眉头蹙得越紧,眉心折痕越是深刻,到底还是没忍住,召了心腹上来,低声吩咐道:“去,派几个跟在摄政王车架后头,看看他出宫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心腹领命而去,郑太后却是靠坐在凤座上,闭上了眼睛。
  此时殿中只余她一人,冰雕融化时的滴答水声便显得格外清晰,在这样“滴答”的声响中,郑太后仿佛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傅长熹的情景。
  事实上,她当时是陪着堂姐偷偷出门去看人的。
  那时候,孝宗皇帝私下里与当时的郑首辅露了口风,说是想要为幼子聘郑家女为妻。当时,郑家适龄闺秀只有堂姐与她,堂姐乃是首辅嫡女,比她年长些,郑家上下都觉着这桩婚事会落在堂姐身上。她那堂姐一向胆大,便拉了妹妹出门去看未来夫婿。
  于是,她们悄悄打听了傅长熹每日回王府的必经之路,站在楼上等了半日,终于看见少年策马自街头过。
  只那一眼,堂姐与她皆是再难忘记,回去时姐妹二人相顾无言,皆是寂寂。
  后来,肃王拒婚,远赴北疆,堂姐为避流言,不得不匆匆出嫁。犹记得堂姐出嫁前夜,身着大红嫁衣,握着她的手,轻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
  堂姐没有问完,晶莹的泪珠却悄悄的滚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刺人。
  那一刻,她们姐妹的心情竟是无比的一致。
  怎么能不记得的?
  在她们最美好的年华,也曾登高楼,坐看少年骑马倚斜桥。
  春衫薄,美姿仪,满楼红袖招。
  堂姐出嫁后,她呆在家里等着自己的良人,隔着屏风挑拣那些求婚人,挑来拣去的等了几年,没有等到傅长熹从北疆归来,只等到宫里颁下的立后诏书。
  幸好,她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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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才说开便分别,傅长熹这些日子实是很想甄停云。
  若不是他答应了要给甄停云想一想的时间,觉着不好这时候过去打搅,他想直接去女学找甄停云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月,傅长熹简直是数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女学放假。
  甚至,他都暗暗的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这次甄停云放假出来,还躲着不见他,他直接去甄家找她!
  只是,想归想,傅长熹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还是立刻唤了唐贺上前,语速飞快的吩咐他:“去找件常服给我!”
  唐贺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这才斟酌着言辞道:“殿下,您先时令臣下准备的聘礼,臣已着手安排。既事已至此,您又何必还要这样瞒着甄姑娘?以臣之见,倒不如借此说开了的好。”
  “不行。”傅长熹断然拒绝,“我穿这样去见她,不是坦白,是吓人。”
  唐贺暗暗的看了看他身上那件藩王常服,实在不知道这哪里吓人了。不过他做下臣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主君不想听也不好再说下去,这便点头:“臣明白了。”当下就叫人拿了一件玉青色的袍子给傅长熹送去。
  傅长熹也算是熟能生巧,不一时便在马车上换好了衣袍,然后自己动手解下紫金王冠,重新束发。
  如此,傅长熹方才松了一口气,觉着是能见人了。
  不过,松气的同时,他还是不免犯愁:唐贺的话确实是有道理,既然他都已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对方,这身份也确实是不好再瞒下去。
  可,这隐瞒容易坦白难,傅长熹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该怎么坦白,可是只要一想到甄停云看着自己时那满怀信任的目光,他就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事实上,傅长熹如今回想起来,也觉着自己在身份这事上还真没有认真隐瞒,前后就出了许多错漏。偏偏甄停云十分信任他,因此忽视了种种问题,反倒令他越发的说不出口。
  第80章 问家事
  马车到了西山别院的时候,傅长熹抬手掀开车帘,只一抬眼便看见了等在门边的甄停云。
  只见她发梳双髻,身上是一件绿色薄衫,裙色却淡的好似被雨水洗过的荷叶,裙裾轻盈的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走。
  又或者说,此时正在院门边的她就像是随风吹入园中的一片夏荷,颜色鲜活明亮,尤显得清新可人,反是压住了园中的嫣红姹紫。
  傅长熹看着甄停云,忽然就紧张了起来,下意识的端正了坐姿,然后慢半拍的想起车里那套才换下来的藩王常服。
  因为甄停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屋里或是院里等他,所以他换衣服时也没有太在意。当然,也可以说他在隐瞒身份上确实是不上心,换下的衣服多是随手就搁在车厢里。如今想来确实是大意轻忽了些……
  现在,甄停云人就站在院门口,若是趁着他下车的时候往车厢里看几眼估计就能看见那一整套的大礼服……虽然他是想要坦白,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
  傅长熹心下一凛,腰背亦是下意识的挺直。
  也就是此时,马车到了院门口。他维持着面上的端肃神色,如平时一般下车,然后不动声色的用身体挡在了甄停云的视线。
  最后,他放下车帘遮住了车厢。
  幸好,甄停云似乎对他的马车车厢并不好奇,从头至尾都没有往里看一眼。
  傅长熹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肩头也渐渐放松下来,这才转目去看甄停云,见她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不免讶异:“你手里拿着什么?”
  甄停云立时便道:“月饼呀!”
  她仰起头去看傅长熹,乌鬓如云,眸子乌黑晶亮,仿佛还带着盈盈的笑意。只听她脆生生的补充道:“马上就要中秋了,我当然要给先生你送月饼呀。”
  傅长熹忍不住的笑起来,又道:“现在还叫‘先生’?”
  甄停云:“……”
  在傅长熹的目光下,甄停云的脸一点点的红了。
  傅长熹心知她肯定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和接受,倒也没有再逗她,反到是伸出手,准备从她手里将那两个油纸包接过来。
  然而,甄停云却把手背到了自己身后,叫住了他:“等等!”
  傅长熹眉梢微动,转目看她,目光中似有些许疑惑。
  甄停云总算是理智了些,想起了自己原先的打算。她将那两个油纸包提到傅长熹面前,认真道:“你选一个吧,剩下的我是要带回家去分的。”
  傅长熹实在是搞不懂甄停云这种送月饼只送一包,而且还要叫人挑的行为。不过,他很快又觉得这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不是别人挑剩下的给他!
  这么一想,傅长熹也就在心里把自己说服了,觉得挑月饼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谨慎的看了看面前的两个油纸包,问道:“这两包月饼,口味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如果一甜一咸,他就挑咸的——他已经吃够了那些甜腻的月饼。
  然而,甄停云先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那包:“这是甜的。”
  至于右手边的那包,因为是点心铺里随手买的,她也不确定味道,回忆了一下那月饼的香气,补充道:“这包应该是咸的。”
  傅长熹听完了她的话,打量着她说话时的神态,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很轻易的便将她左手边的那包月饼拿了起来,不动声色的道:“那好,就这包吧。”
  甄停云闻言,不由又眨了眨眼睛,颊边梨涡却忍不住的露了出来。
  傅长熹便知道自己是选对了,面上神色不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随口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因为傅长熹选的正好是她亲手做的月饼,甄停云心情颇好,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嗯,那就进去说话吧。”
  傅长熹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从来不知道从马车下来,然后进屋,这么短短一条路竟也能如此艰难——甚至,他还为此经受了两次的考验。
  他太难了。
  不过,甄停云显然没打算让他轻松太久,很快又道:“不过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家呢。”
  有那么一刻,傅长熹都怀疑甄停云这时候过来,是不是专程来折磨他的——把他从宫里叫出来,给他带点儿点甜饼,然后又动作迅速的想要丢下他……
  正说着话,两人已经前后脚的进了屋子。
  傅长熹便牵着甄停云在桌边坐下,亲自为她斟茶,这才开口问道:“上回我说的事情,你都想好了?”
  甄停云从他手里接了茶盏,正觉得手中茶盏略有些烫,闻言又觉脸上发烫,连忙将茶盏搁回了桌上,有些忐忑的抬起眼去和傅长熹对视,认真回道:“我是仔细想了想……”
  傅长熹双手交叉,看着她的脸容,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甄停云便斟酌着把自己在女学里想过的事情说了:“我觉得,我确实是喜欢先生您。”
  这个回答,无论听几遍总是很容易令人愉悦。所以,傅长熹也没有纠正“先生”这个称呼,只是在心里稍稍警醒了些:一般,这种好话都是放在前头的,估计很快就有“但是”了。
  果然!
  “但是,”甄停云咬着唇吐出这两个字,眨巴了下眼睛,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好似浸在白水的的两丸黑水银,看人时尤显得认真,“我觉得单靠喜欢也是不够的。”
  “就像是我之前与先生您说的,挑夫婿的那些条件:模样端正,人品要好,家风清正,人口简单,没有通房妾室。我当时是真心觉得只要满足了那些条件,无论怎样总是能过下去的,哪怕没有感情,相处久了也能处出感情,一辈子相敬如宾。可后来燕王妃派人来送灵芝如意,我又觉得有些害怕,很怕自己会嫁错人………再后来,先生您与我说了那些,我觉得自己确实是喜欢先生,但是想起我们的事情,我也还是有些怕。”
  傅长熹听到这里,终于蹙起了眉头:“你怕什么?”
  甄停云这才道;“我仔细的想了想,从去岁冬日,我在马厩见到先生起,我和先生相识不到一年。除了知道先生你的名姓,知道这处别院,知道你在摄政王身边做事之外,我就再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了。”
  闻言,傅长熹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确实,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做起事来总是习惯性的给自己留些余地,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确实是将自己的事情遮了起来,也很少与甄停云透露自己的事情。
  反到是甄停云,虽说傅长熹也派了暗卫跟着她,可许多事都是甄停云自己与他说起的——她那样信任他,大小事从不瞒他,天真而坦荡………而自己却连告诉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傅长熹难得的有些心虚,不安的想着:要不就趁着这机会坦白吧?
  一念及此,傅长熹的脸色也稍稍凝重了些,他郑重的表示:“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告诉你。”
  甄停云原就想着要多了解一下自家先生,见他答应痛快,自然也就没犹豫,直接问道:“先生,可以和我说一说你家里的人还有事吗?”
  傅长熹略作沉吟,抬起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先喝了一口。
  甄停云见他不应声,忍不住怀疑的看他,问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一件事:“你该不会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别胡猜。”傅长熹搁下茶盏,抬手覆住了她搁在桌上的那只手,这才缓缓道,“要不是碰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事。”
  傅长熹的语气笃定而认真,甄停云听了便觉心下欢喜。
  但是,甄停云又不想叫他看出自己的欢喜,便仰起头,哼哼道:“你这打光棍的,怎么听着还特别理直气壮,特别光荣啊?”
  傅长熹用自己略带薄茧的手心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那柔嫩的肌肤。
  他语声轻缓,认真道:“当年,我一气之下,与我父亲发誓:此生不婚不嗣,断不会叫他的血脉从我身上流传下去。这么多年过去,我父亲兄长多已过世,旧人也都埋于黄土之下……有时候,我自己想起年轻时的那些事情也觉好笑,觉着多是少年意气,有些幼稚。可是,在碰到你之前,我确实是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
  甄停云颊边越发的滚热,但她还是维持理智,接着追问道:“你父亲兄长都过世了?那,还有什么家人吗?”
  傅长熹想了想,便道:“还有几个姑姑叔叔,一兄一姐,兄姐给我添的侄子、侄女还有外甥………剩下的,多是远亲了,不用太再在意。”至于郑太后这个寡嫂,傅长熹从未放在心上,这便省了没说。
  甄停云摆着指头算了算,发现自家先生居然还真不算孤家寡人,忍不住感慨:“算一算的话,先生你这一家子人也不少了……”
  至于傅长熹口里的侄子、侄女、外甥什么的,甄停云也没多想,当是年纪还小的孩童,心里还嘀咕着:要是以后做了人舅母或是叔母的,是不是要给孩子准备见面礼?是送项圈还是什么呀………
  傅长熹这些年在北疆,孤家寡人的惯了,此时闻言也不过是轻轻一哂:“其实你也不用很在意他们。反正也算是已经分了家,如今也是各过各的。”
  甄停云闻言点点头,又觉得还不错——这么一想,似乎上无婆母公公,兄姐也都远了些,那些远亲就更远了,难怪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什么亲友。如今想来,这境况也算是满足了她人口简单的要求?
  这么想着,甄停云倒是又觉得放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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