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看着前方,陷入了沉默。
走,还是不走?不用谢怀提醒,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已经在她心中重复了无数次,每回都让她纠结得脑袋都要炸了。
而每当她想狠下心一走了之时,就控制不住地想起两天前的深夜,寒冷的夜风中,他将她拥入怀中,在耳边低语:“就算你真的是鬼,我也不害怕。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所以,我不怕你,你也不要怕我,好不好?”
她从没想过,这辈子可以在这个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和谢怀不同,接受儒家教育长大的人能够接受神鬼之说已是难得。在相信这些事后没有对她避如蛇蝎,反而转过头来跟她说这些几乎是剖心剖肺的话,就更是出人意料。
叶薇觉得,她都要不认识他了。
“我……我不知道。”好半晌,她终于轻轻开口,第一句话就惹得对面的谢怀眉头狠跳,“我真的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什么意思?”
叶薇看向他,眼眶有些泛红,从来都无所畏惧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类似于软弱的表情,“谢飞卿,你别喜欢我了,好不好?你别为我做这么多,多替自己考虑考虑,好不好?”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可耻,这么卑鄙。情债是罪,她居然还在两个人这里都欠下了,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剐了算了!
谢怀原本是有些动怒的,然而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那股火气终是慢慢散去。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恰好接住一滴滑落的泪珠。
他凝视着那滴眼泪,轻声道:“如果不是清楚你的性子,我恐怕是要误会了。误会你嫌我的情意是负累。”
“谢飞卿……”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不是怕我继续留在宫里会送了命,你也不会答应跟我一起离开。心底深处,你还是想要找你父亲报仇雪恨的,对不对?我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逼你。但正如你担忧我的安危,我也不可能留你在这虎狼之地,再死第二次。楚惜,你明白吗?”
明白,她当然明白。所以她不曾说过让他独自离开的话,因为知道他绝不会答应。可如今的局面,要她怎么取舍?
眉头紧蹙,她看着远方,陷入了极大的为难。谢怀一直沉默地等着,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听到她的声音,“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接受了,却又提出自己的要求,“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叶薇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摇了摇头,她到:“他只是怀疑我是鬼怪,还没往那方面去想。我也没说。”
“那好,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他,好么?”
“为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重复,“你告诉他,就相当于已经做了选择,要一辈子把自己锁在这里。所以,除非你打算这么做,否则千万别讲这个事情,明白吗?”
叶薇抿唇,没有回答。他手加重了几分力气,她觉得有点疼,又觉得他的目光像烧灼的烙铁,逼得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她终究不忍再拒绝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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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案上摆放着八个晶莹剔透的玉碗,里面盛着的热腾腾的腊八粥,颜色可爱、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管尚仪跪在一侧,含笑道:“腊八粥已经呈上,还请陛下和娘娘趁热尝尝奴婢的手艺。”
皇帝端起一碗,偏头对叶薇道:“快试试,琉璃做别的菜都一般,唯独腊八粥煮得好,在宫里都是有名的。不过她架子大得很,只肯做给朕一个人,所以还没妃嫔尝过她的手艺呢。你是头一个,可得珍惜机会。但提前说好,你就算不喜欢也千万别说出来,惹恼了尚仪大人,朕来年就得没粥喝了!”
管尚仪抱屈,“陛下这话真是冤枉奴婢了!明明是您不让奴婢给别人做,如今却让奴婢来担这个罪名,好没道理!颐妃娘娘,您可千万别信陛下,奴婢哪有那样包天的胆子?您不喜欢只管责罚奴婢,陛下连只愿独享的腊八粥都跟您分甘同味了,奴婢又岂敢在您面前轻狂?”
叶薇假装没听出她话中的奉承调侃,端起玉碗微笑道:“尚仪大人都亲自下厨了,陛下还夸得这般厉害,本宫当真要好好尝尝。不过宫里人都说大人锦心绣口,做出的粥自然也不会差。”说罢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腊八节”的说法最初源自佛门。相传腊月初八是佛陀成道纪念日,佛教称其为“法宝节”,民间俗称“腊八节”。老百姓在腊月初八吃腊八粥,用以庆祝丰收、祭祀先人。
因为太上皇信道,以往都会郑重其事的腊八节在载初、延和两朝很不受重视,最多也就是这样各宫各院自己煮锅腊八粥喝了,绝不会出现帝后给各宫赐粥的情况。所以皇帝专程过来陪她用腊八粥还真挺稀奇的,再次从侧面证明颐妃娘娘如今有多受宠。
叶薇用了两勺之后,真诚道:“果然很好,比从前吃的美味多了,难怪陛下赞不绝口!”
管尚仪功成身退,行了礼便带着人下去了。叶薇端着玉碗继续吃粥,以此躲避身后男人的目光。
有手掌落在她的肩头,掌心温热、力度柔和。熟悉的气息逼近她,男人声音低沉,“这么专心,怎么,以前没吃过腊八粥?”
“怎么没吃过……陛下没听到吗?臣妾刚刚说了,是管尚仪粥做得好,比我以往吃的好多了。”
“哦,那什么时候吃过?去年腊八节?”
她用勺子在碗中无意识划拉,“恩。当时还是悯枝做的呢……”
“那再之前呢?你来宫里前住的地方,那里会吃腊八粥吗?”
这话问得微妙,叶薇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问的自然不是叶薇在侯阜的事情,而是问得“她”这个妖孽!
直白点就是你们妖精喝腊八粥么!
叶薇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天晚上他就差没把话挑明,而她在巨大的冲击面前有些傻掉了,表现在脸上就是面无表情的呆滞,只是看着他不讲话。他等了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只当她不愿意讲,最终做出了让步。
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的脸,他微笑道:“这么凉,冻着了吧?是朕不好,大晚上还带你出来吹风。咱们回去吧。”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到披香殿,一路都不曾松开。
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包容,眼前的男人与她熟悉的君王简直判若两人。叶薇想自己的决心之所以动摇,便是因为这样的他让她实在无法割舍。
她原本就喜欢着他啊……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男人求得答案的决心。她不肯说,他便旁敲侧击地试探,脸上温温吞吞的,骨子里的积极进取却已全部调动起来。
但这是什么剧情走向?他不是最厌恶神神鬼鬼的事情吗,现在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还是受刺激过度,决定破罐子破摔?
放下玉碗,她含糊其辞,“当然喝了。整个大燕,除了那些边境荒蛮之地,没哪儿不喝腊八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