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直不间断地下着,到了中午还没有停歇的架势。永乾殿的宫人们冒着风雪进进出出,心头那一星半点的怨言在看到皇帝的脸色时都消散无踪,埋头专注手里的事情,生怕做错什么被迁怒。
贾康是高安世较为看中的一个宦官,此刻得了吩咐守在一侧,脸上虽然镇定,余光却不自觉朝皇帝瞥去。
脑海里不断闪过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当时他正在大殿内亲自往博山炉里加香丸,遥遥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好像是陛下回来了。
永乾殿的大门轰然打开,他应声望去,只见皇帝一身墨色大氅,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叶承徽,却是狐裘如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啦啦地从他们身后涌入,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抱紧怀中的女子。
那场景,若不是叶承徽的面色太让人担心,贾康真想赞一句郎才女貌、天生璧人。
皇帝一进来便目标明确地朝东殿走去,高安世紧随其后,只抽空叮嘱了他一句,“到门口盯着,御医来了立刻领进来,别耽搁!”
如今,御医也来了好一会儿了,该看完了吧?
仿佛为了呼应他所想,帷幕被掀起,赵御医恭恭敬敬地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放心,叶承徽只是感染了风寒,服几帖药就好。”
御医瞧病这段时间,皇帝一直坐在正殿内闭目养神,闻言表情未变,心里却是一松。
高安世道:“既然如此,大人快些开方子吧。贾康,随赵御医去抓药。”
他们走了,高安世看向皇帝,“叶娘子无大碍,陛下也可以放心了。”
这话让皇帝听得不太舒服,“朕本来也没多不放心。”
没有不放心?那为何亲自守在殿外等御医出来?要知道半年前叶承徽被打得性命垂危的时候,他除了召了太医去救治,可半句多余的都没问过。
高安世也有点闹不明白皇帝这是怎么了,只得附和道:“是,您没有不放心。那现在御医也看过了,您要不要进去瞧瞧叶承徽?”
皇帝坐在那里没动,高安世想了想又道:“不去看也好。风寒毕竟会传染,过了病气给您就不……”
“好”字还没说完,就看到皇帝忽然起身,提步朝殿内走去。
高安世沉默片刻,觉得这御前的差真是越来越难当,陛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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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乾殿东殿是皇帝独寝的地方,一应陈设布置都按他的喜好。此刻叶薇就睡在石青色的被褥里,长发散在瓷枕上,原本嫣红的双唇也有点发白,看得他心微悸。
在床边坐下,他慢慢抬手,高安世以为他要摸叶承徽的头,谁知他竟是替她掖了掖被子。
再看皇帝的神情,眼睛专注地看着叶承徽,眉心蹙起一点,好像陷入了深思。
他猜得没错,皇帝确实在思考。
太液池边那一幕至今记挂在他心头。她在他面前软软倒下,似从半空坠落的蝴蝶。而他看着臂弯里人事不省的女子,心头居然闪过某种类似慌乱的情绪。
他已经很久没有慌乱过了。
从登基那年起,或者更早,从他被刺客追杀、孤身一人闯出尸山血海之后,他就不曾慌乱过。
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太久,他习惯了隐忍和等待,几乎快忘了自己还会有这般直接的情绪。
因为一个女人的安危,而心神不宁。
这久违的滋味太过陌生,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竟瞻前顾后到了刚才的地步。
“恩……”
叶薇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他抛开纷乱的思绪,握了握她手,“你醒了?”
叶薇还没醒,但也差不多了。她正在做一个梦,梦里她躺在惠州家中的藤椅上里午睡,有人在旁边推她。
“宋楚惜,你快给我醒过来!”
她于是睁开眼,看到了蕴初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我让人去城东买了杏仁酥,一起吃吧!”
“蕴初……”
睡梦中的女子忽然唤了声,语气哀切,让皇帝眉头诧异挑起,“什么?”
乌黑纤长的睫毛轻颤,她睁眼,对上了刺着五爪金龙的重重幔帐。这里是金雕玉砌的永乾殿,而她身边坐着的,是统治天下的君王。
她早已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山水,就连蕴初也被关进了无极阁。
虽然很短暂,但皇帝清楚地捕捉到女子在看清眼前人是他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于是他明白,她原本希望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另有其人。
她突然晕倒,他亲自将她从太液池边抱到永乾殿,再请来御医问诊,全程一直在旁边等待。甚至在御医离去之后,他还来到床边等她醒来。
除了最初迎娶宋楚怡那段时间,哪怕对宣妃他都不曾这么耐心体贴。
可她睁开眼想看到的人却不是他?
“陛下……”叶薇按了按太阳穴,困惑地问道,“臣妾刚才怎么了?”
他面无表情,“你感染了风寒,刚才在太液池边晕倒了。”
“风寒?”叶薇睁大眼,“那臣妾岂不是给陛下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他站起来,“以后有病早点延医问诊,别跟这回似的,闹得大家一团乱。”
这是教训了。叶薇刚想应承,他却根本不给她答话的机会,转身便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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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到了傍晚,雪终于小了点。往年这时候皇帝都该换衣服准备登上承天门与民同乐,今年却还留在那里没动。高安世催了一次,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便不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