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已久的元旦长假终于到了,平时很少有机会穿便服的高亚丽,穿上去年买的黑色羽绒服,带着两大袋昨晚去超市买的零食,早早的去汽车站坐大客回老家。
同事们都以为老家在新庵,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要去古镇柳下玩玩。
难道在新庵公安局干过就是新庵人,想想就觉得好笑,生怕人家以为自己不好客,高亚丽从未解释过,事实上解释她们也不一定信。
看着车窗外的柳下河,听着坐在前排的两个女孩讨论怎么才能考上公务员,高亚丽感慨万千,不由想起过去这些年的经历。
人真的靠际遇!
谁能想到一个在乡政府打杂的村干部,会被安排到警务室打杂。谁又能想到一个在派出所打杂的临时工,能提干、能穿上警服成为一个正式民警。与开着小车擦肩而过的那些老板肯定没法儿比,但相比辛辛苦苦考公务员却考不上的大学生她无疑是幸运的。
想起这些,自然而然想起韩局,想起正在良庄汽车站等的王燕。
当年那么多同事战友,调走的调走,退休的退休,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良庄工作,正科又怎么样,那里终究是良庄,一个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到的小镇。
正为好姐妹惋惜,客车缓缓停到路边,刚才坐在前排的两个女孩跟司机师傅说了一声谢谢,提着大包小包跳下车,兴高采烈地跟前来接她们的家人打招呼。
回家的感觉真好,高亚丽又想起不愿意去安乐的父母,想起不愿意回良庄老家的儿子,想起一直想回老家却整天加班实在抽不出时间的丈夫。
“马上就到柳下,前往新庵、柳下、良庄的旅客准备下车,今天元旦人多,拿好自己的行李,等会儿不要拉在车上。”
司机回头喊了一声,高亚丽缓过神。
老家虽然离安乐市区不算特别远,随着孩子不断长大这两年回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看着车外既熟悉又有那么点陌生的景色,赫然发现每次回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河对岸的良庄变化很大,这次回来给人的感觉不是变热闹了,而是变冷清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并非良庄镇第三任镇党高官没能力,而是随着思岗经济和思岗交通的高速发展,良庄的区位优势越来越不明显。
路上跑的货车越来越多,公路运输大有取代水运之势,柳下河上的船越来越少,一路走来看不见几艘。
江北的铁路建成通车了,思岗有火车站,而且是周边几个县市的大站,人们出远门尤其去江城或去北-京,大多去思岗坐火车,没人愿意再来良庄坐票价既贵又不舒适的长途汽车。
思岗县城东边的高速公路通车了,北边到海港,南边通东海,在南港市郊有可以快速过江的长江大桥;新庵市区西边有更早建成通车的京东高速(北-京---东海),脚下这条车流量曾经很大的省道,省道上偶尔南来北往的大客车,不再是人们去江南和东海的首选。
良庄不再辉煌,或者说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作为一个良庄人,高亚丽不免有些失落。
“新庵、柳下、良庄到了,不要挤、不要急,看好脚下,注意安全!”
“这位大姐,拿着,这是我们的名片,每天两班,上午9点半,下午4点半,准时从这儿过,再去安乐可以给我们打电话,从安乐回来也可以给我们打,如果人多离汽车站也不远我们可以去接……”
客车不知不觉开到柳下河大桥,司机既不打算跟以前一样过桥,去桥东边的良庄长途汽车站,估计也不打算去旅客更少的柳下汽车站,就在三岔路口靠边停车。
在这条线是跑客运的老板生意越来越难做,服务态度好的惊人,司机和售票员全跑下车,一个打开下面的行李箱盖板趴在里面给旅客取行李,一个笑容满面的发名片说好话。
回来只呆两天,明天下午就回去。
高亚丽没带多少行李,只有一个纸袋和两大塑料袋零食,接过名片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往柳下河大桥走去。
以前这里有好多黑车司机揽客的,现在没了。
过路车少了,没几个旅客,别说元旦没有,腊月底春节前都没有,只剩下摆在桥头的两个水果摊还在坚守。
在良庄派出所工作时没少跟他们打交道,调到新俺派出所之后更是经常过来,高亚丽认识王老头和姓陈的大妈,他们一样认识高亚丽。
“高公安,回来了!”
“放假了,回家看看。”
“孩子呢,怎么不把孩子带回来?”
“上补习班,比我还忙。”
“现在孩子真苦啊,柳下也有好几个补习班,”王老头看看她手里提的东西,指着一把香蕉喜笑颜开地说:“高公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老人带点水果呗,早上刚进的,进口香蕉,橙子更好吃,又甜汁又多。”
高亚丽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知道该怎么脱身,桥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王,过分了,连公安都敢强买强卖,你以为摆在桥这边我就管不到你!”
“王教导,你这是说什么话?高公安回来一趟容易么,再说我这水果确实新鲜,刚切的橙子,尝尝甜不甜,不甜不要钱。”
王燕噗嗤一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尝,也不买。”
“秤几斤给孩子吃吃呗,多吃点橙子好,给你们算4块钱一斤,你们说你们拿那么高工资,这也不买那也不买,赚那么多钱干嘛。”别人怕公安,“盘踞”桥头十几年的王老头可不怕,顺手揪下一个塑料袋就打算把橙子往里装。
这老家伙特狡猾,李晓蕾在良庄时不知道被他宰过多少次。
王燕早看他不顺眼了,双手扶着武装带,看着他笑骂道:“老王,别忽悠我们了,超市才卖3块半,你跟我们算4块。再说我们是良庄人,就算买也要到桥那头买。”
老家伙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你良庄人怎么了,有本事你别过桥,别来我们柳下。”
“路和桥是国家修的,不是你王大发家的,我想走就走,别废话了,听你的收音机去。”
王燕懒得跟他磨嘴皮子,拉着被说得不好意思真打算买几斤的高亚丽转身就走。
桥下的治安检查站依然在,岗亭里却没人。
没有围追堵截任务,良庄派出所民警和协助一般不会上岗。派出所的小交警队早撤销了,这一片的交通归交警四中队管,他们倒是偶尔过来查查车。
曾经人流量很大的汽车站冷冷清清,从良庄到新庵的101公交早在去年就不开了,只有一辆开思岗的中巴停在门口,不到点不发车,车上没几个旅客,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
“越来越冷清了。”高亚丽把东西塞进警车,扶着车门轻叹道。
王燕钻进驾驶室,系上安全带,回头笑道:“人口老龄化,年轻人越来越少,就这样还留不住,有的考出去就不回来了,有的出去做工程,有的出去做生意,要不是有个工业园区,有几个厂,会比现在更冷清。”
“辖区人口少了,你们省事。”
“省什么事,辖区人口少了,在编民警也少了,现在又成了9个。”
王燕点着引擎,一边往镇区方向开,一边无奈地说:“县里先是搞开发区,现在又搞什么工业园区,不去外地招商引资,专门挖下面乡镇的墙角,这半年搬走八个厂,全搬思岗去了,还有不少厂想搬。厂少了,镇没钱,我们派出所更不会有,防控队名存实亡,现在就剩下17个协警。”
“怎么会这样?”
“没钱呗,”王燕指指路口的一个摄像头,“韩局当年搞的闭路电视监控,照理说应该升级换代,我们倒好,不仅没经费升级,连维护都困难,十个摄像头九个是摆设,只能吓唬吓唬人。”
“治安搞好就行了。”没钱谁也玩不转,高亚丽劝慰道。
“治安还马马虎虎,如果治安再搞得一塌糊涂,韩局回来我都不好意思见他。”
“最近有没有通电话,他和晓蕾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国际长途多贵,亏你还在市局上班,现在用电子邮件,他们春节不打算回来了,他妈和晓蕾妈都在南非,絮絮在那边上学。”
“全去了?”
“两位老爷子没去。”
提起老领导和远在南非的闺蜜,王燕一下子来精神,扶着方向盘眉飞色舞:“老卢上个月跟韩总去玩了一趟,袁政委你应该记得,也跟着去了。晓蕾托他们给我们带了礼物,不然我能打电话问你元旦回不回来。”
“又带礼物,人家是给领导送,我们倒好,反过来了。”
“跟他没关系,这是跟晓蕾的交情。再说他富二代,有的是钱。”王燕忍不住笑了,跟李晓蕾她从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由于工作单位不在良庄,高亚丽跟李晓蕾的关系没她跟李晓蕾那么亲密,一脸不好意思地问:“又带什么了?”
“南非特产,没在电话里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在储物箱,打开自己看。”
“你带在车上?”
“废话,今天我值班,把你送到家还得回所里,不带上你明天一早走了怎么办。”
“我看看。”
高亚丽打开储物箱,里面只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拿起盒子打开一看,顿时傻眼了。
“这……这……王燕,这是真的吗?”
“假的她也不好意思让老卢给我们带,真的,有证书的。”
高亚丽看着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的钻戒,愁眉苦脸地问:“王燕,太贵重了,这要多少钱?”
跟自己拿到时一个反应,王燕窃笑道:“我问过,她说不贵,不到一万。南非有钻石矿,产钻石,所以比国内便宜么。”
“一万还不贵!”
“对我们来说当然贵重,对她来说九牛一毛,晓蕾的一番心意,戴上看看。”
钻石恒永远,一颗永流传。
只要是女人,谁不喜欢这亮晶晶的东西,高亚丽情不自禁地戴上,举起手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笑道:“这就是钻戒,结婚都没买,逛商场都不敢看。”
“喜欢吧?”
“难道你不喜欢?”
王燕吃吃笑道:“如果能再大一点,我会更喜欢。”
“你怎么这么贪心,还如果能再大一点,再大一点要多少钱,晓蕾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开个玩笑,说真的,给我的那个我不打算带,放家里,等我家丫头长大了当嫁妆。我家你知道的,结婚时我爸我妈和他爸他妈什么没给我,没个像样的传家之宝。现在有了,就这钻戒。”
“钻戒不是应该男方买吗,拿钻戒求婚啊。”
“你那会儿单晓俊拿钻戒跟你求婚没有?”
“没有。”
“这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