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书记,这个包不错,背在肩上的。原来那个包呢,不用您可以借给我。”
“别转移话题!”
老卢急了,顺手抓起包往他面前一砸:“喜欢是吧,拿去。只要帮我把事办了,要多少包有多少包。家里一柜子,全送给你。”
相处不是一两天,太了解他的办事风格。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发一通飙,先声夺人,给你来个下马威。把你唬住,再跟你讲道理。他永远是有理的,没理都能说出个理。
退居二线,又多出一招。
把姿态放很低,动不动我没权了、我说了不算,“装可怜”,跟你打感情牌。如果你再不“就范”,他立马翻脸,立马变成“思岗县人民政府副县级调研员”,明明是副调研员他非得改成副县级调研员,继续发飙,以权压人。
私交归私交,公私要分明。
调到良庄工作虽然不足一年,跟他的“斗争经验”已经很丰富了。韩博非常清楚发飙时不能被唬住,他“摆事实讲道理”时不能被他忽悠,“装可怜”时绝不能心软。
总而言之,要顶住他的各种攻势。
要让他感觉这件事很严重,想达到他的目的,难,很难,非常难!然后退而求其次,提出在此之前他绝不会答应的解决办法。
他“黔驴技穷”,没办法,只能答应,只能同意。
最后要把他捧高高的,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结果是卢书记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韩打击”六亲不认,谁面子都不给,唯独不敢不给卢书记面子。总之,卢书记出马,一个顶俩,所有事全解决了。
“我要那么多包做什么,卢书记,不是我韩博不帮忙,是问题很严重。公安部督办、国税总局领导作出过批示,省市县三级成立领导小组,正在风头上,跟‘严打’差不多!要是不严厉查处,就是玩忽职守,就是渎职,上级会毫不犹豫追究我责任。
我才24岁,正准备跟晓蕾结婚,成家立业,美好生活刚开始。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我是您提拔的干部,您忍心看着我进看守所,忍心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你会唬人,我一样会。
你会打感情牌,难道我不会?
韩博唉声叹气,倍感无奈。
老卢终究是老卢,退居二线依然是老卢,同样没那么容易上当。
他点上香烟,冷冷说:“不就是少交了点税么,给他补上不就行了。小韩,你了解我,我一样了解你,更了解你们公安。搞罚款不是不可以,但要分情况,要掌握一个度。罚外人,我支持,罚越多越好。罚自己人算什么,这不是窝里斗么。”
“卢书记,您以为我在搞罚款?”
“我问过谢书记,你们现在是日进斗金,不是几千几万,是几十万上百万的罚。盖办公大楼、搞宿舍楼、扩建看守所、买汽车……财大气粗,钱从哪儿来的,不就是搞罚款么。”
你当乡党高官的时候,让李顺承带着联防队搞罚款手软过么,不光罚,连收据都不给,就会说别人。
跟他“斗智斗勇”的感觉真爽,韩博起身打开窗户,回到办公桌前苦笑道:“卢书记,既然您知道我现在几十万上百万的罚,您认为我会在乎建材机械厂这点小钱?其实不是罚,要么是缴获到的赃款,要么是冻结的资金,要么是取保候审保证金。
扯远了,说这件事。
您是县领导,是我最尊敬最信赖的长辈,跟别人不能说,跟您可以透露。我负责具体侦办的02.28案价税金额超过10亿,这个数字已经很可怕了,结果顺藤摸瓜查出更严重的问题。”
县里那么多企业被查,谢书记杨县长不是捏着鼻子认,是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
当乡党高官要为乡里企业作主,当县-高官自然要帮全县企业说话,要维护全县企业利益,要考虑到全县经济建设大局。
老卢一直很奇怪,禁不住问:“什么问题?”
“浙省东华市东华县部分主要领导玩忽职守……截止昨天下午,共查出1994年5月至今年案发,东华县共有218家企业参与虚开增值税发票,共虚开增值税发票6万多份,价税超过63亿元,涉及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许多受票单位已申报抵扣,至少造成国家税收损失7亿元!”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在老卢看来地方保护主义就是“为民做主”,适当保护是应该的。但像东华那么搞不是地方保护,简直是在公然跟中央唱反调。
国家大政方针,老卢一向是拥护的,最多打点小“擦边球”。
建材机械厂买发票这点事,居然跟惊动党中央的“共和国第一税案”扯上关系,老卢彻底被唬住,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现在知道问题很严重了么?
韩博摸摸下巴,接着道:“前任县-高官,现任东华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长隔离审查;现任县-高官,担任过财税局长的县委宣传部长,分管财贸的副县长,财税局长,国税局长,国税局副局长,有一个算一个,一个跑不掉。
正科、副科、正股更多,尤其财税系统,十几个乡镇的财税所长几乎全进去了,不知道多少乡镇领导受牵连。虚开数额巨大的犯罪分子估计要判死刑,涉及此案的党员干部要受到党纪、政纪、法纪的追究。”
不把你彻底唬住接下来工作不好做,韩博话锋一转:“建材机械厂虚开金额巨大,超过50万就是巨大!按全国高官会的《决定》,虚开的税款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要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上级如此重视,您说我能不抓,敢不抓吗?”
中央领导作出批示,中央-纪-委协调查处,国税总局、最高检和公安部领导亲临一线坐镇彻查,真正的“惊天大案”,难怪谢书记杨县长要旗帜鲜明支持。
老卢傻眼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愁眉苦脸地说:“小韩,王厂长姜会计跟他们不一样,不是为谋取个人私利,你要考虑到这些客观因素。不能判,坚决不能坐牢,不然你我没法跟人家交代!”
建材机械厂的情况确实与其它企业不同。
让他人为自己虚开时尚未改制,换言之,偷逃的国家税收全交给了乡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如何查处省市两级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已经定下调子。
人不用坐牢,最多判个拘役,罚金不能少,不然起不到震慑作用。
虚开金额较大就要“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罚金”,虚开金额巨大绝对要超过五十万。毕竟同时查处的不是一两家,也不是一二十家,是数以百计的企业,一个盯着一个,搞太离谱人家会举报的。
自己人帮自己人,老卢搞地方保护主义,在这个大环境下韩博一样多少有点地方保护主义思想。在决定打击经济犯罪时就考虑过这些问题,早想好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只是太敏感,不能轻易跟别人说。
老卢找上门,躲不过去,只能坦诚相告。
“只要良工集团配合,人不用坐牢。错了就是错了,违法就是违法,就要认罚,只要认罚就可以申请办理取保候审,一个人交20万保证金。偷逃的税款一样要补交,这个不容讨价还价。”
“一人20万,一下子交40万!”老卢紧皱起眉头,显然很难接受。
韩博苦笑道:“40万只是去看守所保人的保证金,不是罚金,罚多少要等法院宣判,到时候多退少补。不过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补的可能性百分之百。”
“你,你估计要补多少?”
“至少60万,虚开这么大数额,不罚100万没法跟上级交代。”
“100万,怎么不去抢劫!小韩,你别吓唬我。再说建材机械厂改制了,现在是股份制,以前的事不能让现在的股东承担损失,罚这么多股东会闹事的。”
“以前是乡里的企业,乡政府是唯一股东。乡政府没了,现在是镇政府,所以我认为应该由镇里承担。”
老卢摇摇头,指着柳下河方向说:“镇里刚接下三个烂摊子,又在搞‘西部大开发’,正在搞经济建设,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哪有钱交这么多罚款。”
韩博诡秘一笑,拍拍办公桌,终于亮出底牌:“卢书记,镇里没钱,但镇里有固定资产。比如这栋楼,比如建筑站去年借给我的越野车,可以作价卖给公安局。您想想,我们已经把这儿变成公安分局,车已经挂上公安民用专段牌照。
镇里不可能把我们赶走,车一样收不回去,不如顺水推舟,跟我们公安局装备财务科确定所有权。当然,该走的程序一样要走,可以从合作基金会贷点款,先交40万把王厂长和姜会计保出来。
利息一样是钱,我以权谋私一下,优先办理建材机械厂的案子,尽快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法院宣判罚多少,再贷点款把剩下的补上。等钱返还到我们局里,我们再跟镇里签合同,花真金白银把这栋楼,把这块地皮和建筑站的越野车买下来。”
把实际上已经到了公安局手里的东西明确一下,不需要交罚款,只需要补交税款,只需要给“良庄人自己银行”一点贷款利息,合理合法的把问题解决掉,更重要的是人不用坐牢。
老卢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哈哈笑道:“小韩,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良庄干部就应该这样。焦汉东和陈文兵冤枉你了,这么大事,上级盯那么紧,问题那么严重,怎么能放到台面上。”
“卢书记,他们理不理解我不在乎,只要您理解。”
“我理解,你办事我最放心。”
事情能这么解决,老卢很满意,起身拍拍他肩膀:“你忙你的,当局长了,又要办这么大案子,事情肯定很多。我去让他们准备钱,先把人保出来。晚上富嫂酒家,就我们俩,不叫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