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们无法猜到,所有事情的终结,在另一处庙宇里的敦与神像下。
誓言的前两条都实现了,他们来自不同地方的四人,齐心协力一路走来,他在遥城一战中得到了祈宁剑,从此双剑同辉,并着撷霜君的短刀、云袖的镜术,除恶降魔,名震天下。
只是,所有的事情在踏入六合城后都猝然改变,以至于最后一条,终于成了空谈。
再往后,便是波澜陡起,步步紧逼,直到最后的落幕前,都不再容人有片刻喘息。他分不清是敌是友,能依靠的,便只有连同他自己的四人,和这把祈宁剑。
山间的长风泠泠吹来,殷景吾在猝然中断的回忆中清醒。他用力一拔,长剑却卡在鞘中纹丝不动。
神官一直清贵冷淡的面容终于微微变色——祈宁剑,居然已经封剑了?
这样也好,拔不出剑来,便不用看到那一道贯穿剑刃的伤痕,完全地毁了这把稀世神兵。能留下这样的伤痕的,便只有在当年的南离古寺里,最后一战的拼力一击。
那期间的所有事,是否也如这剑痕,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难以愈合的痕迹?
这些年他独居深山,不问世事,也没有半点故人的音讯——没有再联络的必要了,最后关头,那样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如同刀剑剜在心上,谁还能够再转身回头?
平逢山的大神官沉默地看了良久,直到掌心的指引刻盘再度疯狂跳动,整只在他手里颤动到几乎要跃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容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绯色,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眼神却如雪山之巅亘古的冰,坚不可摧。
他动了动嘴唇,慢慢念出两个字:“琴河。”
“是琴河开了。”
正文 第24章 执伞作飘零其三
夜凉如水,月华逐檐,客栈内,少年提高声音争吵连连。
“喂,陆澜,我说你都到这儿了,还犹豫什么呀?”沈竹晞一拍客栈的桌子,前面的小伙计早已被他吓得躲到柜台下面瑟瑟缩缩,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接着大声抗议,“陆澜,到这里,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进琴河城,我说你这……”
陆栖淮难得一次变了脸色,双眉竖起:“朝微,你不要胡闹!琴河是什么样凶险的地方,你不知道,怎么能乱进去?”
他在桌子上摊开几张纸,是这一路从各地搜来的讯息和地图,他打开最上面一张牛皮纸:“这是凝碧楼总部的警告,一干人等,绝不能进入琴河,否则后果自负。”
“我说,琴河到底有什么凶险的?不就是一座空城吗?凝碧楼最大的分部便在隔壁遥城,倘若琴河真的可怕,凝碧楼分部为什么要在那里建?”沈竹晞点着地图上圈出来的几个地方,不服气地反驳,一边转头问旁边的女子,“我说的有道理吧,阿袖?”
云袖这时才得以从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中说上一句话:“琴河确实是可怕,不如绕开走,我不急的。”
她出发前在尹州馆舍里已服下了陆栖淮带来的药丸,这十几日来行动已与常人无异,除却使用镜术时稍有滞缓。只是,她每每问起陆栖淮,这颗神验的药物从何处得来,对方总是三缄其口,不愿告诉她详情。
他们这一路平安宁静地走过来,除了遇到一处占山为王的强寇,其他便没有什么波折。眼下,前方就是中州十八地都谈之色变的凶城琴河。
琴河成为凶城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夺朱之战刚拉开帷幕。
云袖抬手整理了微微凌乱的鬓发,手指不受控制地掠过脑后的三根金针,神色一肃。她还没有恢复太多的记忆,只是,脑中似乎有道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叮嘱她,不要去那里,不要去。
“我不要紧的。”她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动听,“二公子,就听陆公子的,绕过琴河走吧。”
“不要叫我二公子!”沈竹晞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看见她满脸的清隽笑意,不觉一顿,声音也平和下去,“我还不一定是撷霜君呢!”
这一路上,但凡是有江湖人的地方,看到他都或惊骇或激动地唤他“撷霜君”,以至于沈竹晞后来只能呆在客栈里不出去。被喊多了,他也忽然心生异感,好像自己确实是那个人一样。
只是,他原本却是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的。
沈竹晞咬紧下唇,转向陆栖淮,扯住那人的袖子,生硬地说:“反正我就是拒绝你的提议,除非你能说出琴河到底哪里可怕了。”他手指在地图上勾了一圈,“绕过琴河好办,只是要进下一个翰海雪原的入口,得走三万里的路,不眠不休地御风也要二十多天。”
他不满地一拍桌子:“阿袖的毒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你毕竟不是医生,带来的药不一定很靠谱,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的语声被对面咣当一声打断。
陆栖淮面前的茶壶翻倒,他敛了唇畔的笑意,看着沈竹晞,面沉如水:“你不信任我?”
眼见他眼眸中抑制不住流露出来脆弱的痛苦之色,沈竹晞大惊,讷讷地松开扯着他袖口的手,低声分辩:“我没有啊,我只是,我……”
他心下一震,自己怎么能这样直截了当地质疑他?
陆栖淮与他不过是尹州城里的擦肩一面,却因他浅淡一言,先是献上药丸至宝,而后又将陪他出入瀚海沙漠这般险地。便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能做到这样地步的也不多。
沈竹晞涩然开口,低声道:“我没有不信任你,陆澜,我错了。”
“既然没有,那就休息一晚,明日改道绕过琴河。”陆栖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扯过桌案上横插在花瓶里的蔷薇,摘下一朵,在掌心捻了捻,放在沈竹晞面前,“它死了。”
沈竹晞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察觉到对面人似乎周身的气息暗下来,就像,像辜颜有时候不开心了,就耷拉着羽毛。他眨眨眼,有些发笑:“陆澜,你是在对我卖萌吗?”
陆栖淮哼了一声,指着花:“它死了——都怪你!”
沈竹晞颇为心累,感觉自己对陆澜说话的理解得了个负分:“你说啥?”他看见陆栖淮笑了笑,笑得颇为好看,显然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只是悄悄伸出手来,覆住了那一朵碎裂的蔷薇。沈竹晞觉得,如果他额头上可以开出花来的话,那些花一定是先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现在又悄悄地开满了。
哼,这人耍我,翻脸比翻书还快!
沈竹晞松一口气,忽然莫名觉得恼怒,置气道:“我就是不听你的!我就是要走琴河!”
“再说,我们三人的功夫,琴河就是一座空城,最多不过有点邪祟,怕什么。”他一按刀背,傲然道。
忽然听得一声闷哼,沈竹晞诧异地看过去,便看见坐在柜台前的掌故满脸惊惧地看着他们三人,几乎要缩到椅子后面去:“你,你们要去琴河?”
“怕什么,说话利索点,又不会吃了你。”沈竹晞扔去几枚紫锦贝,清脆地连声落在柜台上,他问道,“怎么,琴河到底有什么异常,把你怕成这样?”
“公子,姑娘,琴河去不得啊!”掌柜扑通一下栽倒在柜台上,脸色煞白,声音都颤抖着,显然是怕的要命。
他见到沈竹晞微微露出的不信之色,猛地转向一旁神色洒然却眼神端凝的陆栖淮,颤声说:“再高的功夫也没用,你们可莫要去白白送命!”
“我三年前误入了琴河,谁料却遇见了这样的事——”
正文 第25章 执伞作飘零其四
“小店利润微薄,每次进货都要到几十里外的铃庄去,我一人赶着马车,来回要整整一天。那一日,铃庄酒馆里的老板调货迟了,我装上货回来,行到半路,就已经深夜了。”
“我这人向来胆小,您知道的,我们这里位置偏僻,城外的官道上一入夜就黑灯瞎火,少有行人。我一个人驾车走着,只听到夜风呼啸和马嘶鸣的声音,害怕哪里有强人蹿出来,吓得浑身发抖。”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惊慌中,我四周看去,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只有风声,马的喘息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