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耳鸣耳聋和耳塞的现象。
整个世界都突然的沉寂,只有阮依依高亢尖锐的嗓音,象指甲划过玻璃,发出不间断的又无法忽视的声音。
阮依依呆坐在床上,对着圆桌上被打开的包袱,惊声尖叫。
昨晚他们喝得太开心,为了过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生日,阮依依使出浑身解数,与颜卿鱼水之欢。特别是在酒醉之后,阮依依特别的开放,颜卿难得见她这样,心中暗喜,不但卖体力还特别的卖心力。
结果就是,两人都累瘫了。翻云覆雨之后,相拥而眠,外面打雷都吵不醒他们,更何况是有备而来的小偷。
平时,阮依依看这金花看得无比重要,睡觉也要放在两人中间。就这一晚,为了欢情,把包袱扔到了房中央的圆桌上。醒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包袱,包袱里什么都完好无捐,只有剩下的四朵金花不翼而飞。
“四朵金花,四十两黄金,就是四百两白银……师傅,我的金花,我的黄金,我那白花花的白银!”阮依依以前看电视时,经常看到女主悲恸欲绝时那夸张的表情和无所谓的台词,每次她都嗤之以鼻,觉得这太虚假。
现在才她真切的明白,当人太伤心痛苦的时候,真得会跟平时表现得不一样。只有用夸张的肢体,高亢的志调,还有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台词,才能深刻的表达出来。
阮依依感慨她不见的黄金时,是光着脚身无寸缕的。她的身上,还有颜卿昨晚努力留下的印子。颜卿看到她这个样子,哭笑不得,也不能说她,只好拿起衣裳帮她一件件的穿好,正准备安慰她几句什么钱财是身外物之类的话时,气得直抖筛的阮依依突然安静下来,镇定的令人窒息。
“等等……师傅,不对劲!”阮依依拉着颜卿,开始侦探的推理:“你说那个掌柜昨晚为什么好心送我们夜宵,又是酒又是肉的,连个蔬菜都不给。我们不爱吃肉,所以专门喝酒,喝多了就醉了,醉了他才可能通风报信的叫人来偷金子,对吧!”
颜卿面对阮依依这神经质的推理弄得一愣,说没道理吧,听听又觉得是那么回事。但仔细推敲的话,里面又有些破绽,变得不象那么回事了。
不等颜卿想到用什么话来安慰阮依依,她又紧张的直跺脚,大声骂道:“一定是那个掌柜!我们一路旅行,从来没有被偷过!为什么才到乐安城,第一晚就被偷了?这一定是个黑店,是个贼窝,那掌柜看到我们拿金花出来付定金时,怔住了,他肯定是见财起义,跟别人合谋偷我的金子!”
“阮阮,不要紧着下定论,还事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行……”颜卿话还没有说完,阮依依又抢白:“师傅,师傅,完蛋了!昨晚……昨晚我们……那个……休息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穿……怎么办,那小偷进屋,会不会都看光了……呜呜,怎么办……”
阮依依说黄金被偷时,颜卿还能一直保持平静,客观的去思考这件事。可是,当阮依依说自己可能被看光时,颜卿就疯了。
尽管他也知道,他们睡得很晚,没有月亮的夜晚小偷是不可能看清蚊帐里面的人的。但是,颜卿只要一想到阮依依的身体有可能会被别人看见,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不允许。
“走,去找掌柜!”颜卿提着一股怒气,蹬蹬蹬的下到一楼,将包袱往柜台上一扔,对着正低头算账的掌柜的说道:“掌柜,昨晚我们的金子被偷了。”
颜卿不是野蛮人,盛怒之下也不会象常人那样用提高嗓音这个笨办法来压制人。他还是那样风轻云淡,面无表情,衣袂翩翩,乍一看谁也看不出他在生气,但他的声音,冰冷如雪山最顶峰的那块年千寒冰,冷得掌柜立刻从头到尾都被冻住,拿着毛笔的手指,竟僵得无法伸直,连续几次想放下毛笔都没有成功。
阮依依却受不了颜卿这不怒自威的威胁方式,她用力的拍了那柜台一下,NND,红檀香木所制的柜台坚硬无比,阮依依一掌下去,不但没有任何动静出来,自己的手腕都快要断了。
“师傅……”阮依依泪眼汪汪的看着颜卿,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输了气势,但是,真得很痛。
颜卿不动声响的将阮依依的手从柜台上拿了下来,握在手里,藏在衣袖之中,小心的按摩着。得以安抚的手腕没有那么痛了,阮依依的泪水也慢慢的缩了回去,她再次心急的质问掌柜,心无城府的把刚才在房间里猜测的一切,竹筒倒豆的全都巴拉巴拉说出来。
颜卿几次想阻止,都被阮依依很潇洒的伸手制止了。尽管知道她这样无疑是把自己的底牌全都揭露了,还不自觉的把个人**都暴露出来,但阮依依现在正在火头上,根本没有好好细想,如果阻止就是火上浇油,反而会越来越糟。
颜卿耐心等着阮依依发完火,掌柜也很耐心的等着她把话说完,整个客栈的人都特别的有耐心看阮依依滔滔不绝的推理和指责掌柜,从客栈保安骂到人格建设,从跑堂素质说到人员管理,掌柜频频点头,僵直的手指趁着这个时间慢慢的恢复,将毛笔放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边,津津有味的听着阮依依暂时还没有结束的长篇大论。
颜卿也是第一次听到阮依依这样分析推理,以及对一个如此大的客栈提着中肯有力的意见和建议。阮依依虽然生气,也说得有点跑题,但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阮依依是个奇女子。
无忧国的女子,虽然不至于封建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有女人经商做生意,但象阮依依这样,可以长篇大论掷地有声的将这些都上升成一套系统严谨的理论,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
她说得,比说书先生还精彩,比孔府夫子说得还有道理。
客栈的茶水换了三道,阮依依终于说完了。
颜卿下意识的喘了口气,她刚才说得太快,连他都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懂理解,其它人就更不要提了,阮依依说完足足停了半柱香时间,他们才缓过劲了,大概明白了阮依依刚才说了什么。
阮依依对大家的迟钝反应很满意,这说明她的话很有水平,不是阿猫阿狗都能理解的,需要一定的素质和实力才行。她象一只骄傲的火鸡,斜眼瞅着在一楼大厅用餐的客人们,下意识的翘起一只脚尖,得瑟的抖动两下,连带着整半天身体也跟着抖了抖。
这个动作,颜卿不算陌生,在佛牙山过得惬意时,阮依依有时候会把双脚架在椅背上,整个人则躺在床上,看着书抖脚。
这样确实不淑女,不过阮依依做什么,颜卿看着都很喜欢。人群中,有两道视线如烙铁般直直的盯着阮依依藏在里衣裙正微微抖动的小脚,巡视着,缓缓的自下往上看,看到她那丝毫不掩盖不矜持的脸时,薄薄的嘴唇弯了起来,嘴角稍稍上扬,原本略带飞起的剑眉也随之抖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没有试探水温就直接喝进嘴里,烫得差点喷了出来,但还是无声的咽了下去。
颜卿的眼里只有阮依依,而此时,阮依依的眼里,只有掌柜。
掌柜的脑子似乎转得比一般人快,阮依依话音刚落,他就开始鼓掌,好象刚才是他出钱请阮依依来现场演讲,讲完了,做为东道主他就要带头捧场一样。
“掌柜,你说这事怎么处理!”阮依依决定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抖右脚时,整个右半边身体抖得更凶,那样子就象黑社会里的小太妹,就差拿根烟夹在手指间,把烟灰弹到掌柜脸上去。
颜卿在旁边看得差点笑喷,阮依依不装也就罢了,一装,反而显得更加幼稚,傻乎乎的装老充大,实际心里虚得厉害。
掌柜的将翻开的帐本终于合上,停了一下,然后很淡定的看着阮依依,从容不迫的说道:“报官!”
“呃……只报官?”阮依依对掌柜这么简单的回复很不满意。报官确实是最佳的解决方式,但做为三宝客栈的掌柜,客人被偷,至少应该先出面道歉,然后态度诚恳点,配合他们去报官,抓捕小偷。
就算掌柜真得有可能跟小偷里应外合,表面上,也应该殷勤些。
但是掌柜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象在打发叫花子,就好象乞丐拿着破碗乞求一碗米饭,掌柜就扔了根连肉渣都没有的骨头似的。
阮依依觉得自己不但没有面子,还很伤自尊!太伤自尊了!
“报官就报官!就请你们的县老爷来调查,我不但你区区小掌柜,还能遮天不成!”阮依依也不甘示弱,她刚才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在影射和怀疑掌柜是内歼这件事,如果是常人,一定会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殷勤讨好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这个掌柜,比她还傲气的嚷着要报官。阮依依此时如果不报官,那真正是把脸皮放到人家脚底下,被别人踩了又踩。
掌柜见阮依依火冒三丈,便招招手,叫来一个店小二,无所谓的说了句“去报官”,然后低头拿起毛笔,打开账本,准备重新核算。
颜卿和阮依依,就这样被晾在柜台旁,别说是道歉,就连个招呼都没有。
颜卿见这掌柜为人处世老道周到,却又不是一般的傲气,活脱脱的柴家强硬作风,既霸气又礼貌,既强势又合理,软硬兼施,拿捏有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会见高就攀偶尔高低会踩。
总之一句话,不愧是柴家老人。
阮依依本以为自己处处占了上风,可是,掌柜就总共不过五个字,就把她直接掸到一边去,连反击的机会都不给对手。眼看颜卿上前想替她说话,帮她挽回局面,阮依依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师傅,我有办法。”
“哦?”颜卿与柴家有些渊源,只是柴家这代人并未曾见过他,颜卿也并非准备去套近乎。
在客栈丢了钱财出了人命,客栈都是要负责的,掌柜之所以如此嚣张,并非他有理,而是因为这里是柴家的天下,他们习惯了被人恭维,而不是被外地人象训孙子似的训了大半天。
这里的县老爷听上去是个官,但实际上所以掌握的权力,恐怕还不如这个掌柜。捕快来了,如果没有掌柜明示,只怕就是过来走走过场,然后连恐吓带威胁的把他们两个打发掉。
这些,颜卿都没有告诉阮依依。他知道她是个非常讲究公平的人,以前在皇宫里,她看到吴洛宸和齐浓儿,最多也只是面子上假装害怕和顺从,内心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臣服过。
如果让她知道柴家势力大得会导致她被偷一事不能公平处理,阮依依肯定会现场爆发,结果如何,颜卿也没有把握。
当他听到阮依依说她有办法解决时,颜卿犹豫了一下。后来想想,有他看着,断断不会让阮依依吃亏吃苦。只要阮依依没事,管她爱怎么闹。柴家,在颜卿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蚁的大小。
“行,放手去吧。”颜卿温和的笑着,不但不制止她,反而还鼓励她放开手脚。有了颜卿当后盾,阮依依觉得自己不是靠到了大树,而是一座大山。
阮依依将颜卿拉到一楼旁边最靠门的桌子边,这桌子只有一个穿着深赭色绣祥云百鸟的锦衣男子,他身后站着五个随从,正恭敬的半弯着腰,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整个客栈里,只有这张桌子最空。
阮依依拉着颜卿坐在这桌子边,出于礼貌,她冲着那男子笑了一下。颜卿见那男人似乎对阮依依的无礼并不介意,不但让他们坐下,还命随从洗了两个干净茶杯,沏茶给他们喝。
阮依依说多了话,嗓子有些干,牛饮三杯之后,刚放下杯子,就看到有客人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三三两两的站在柜台边,与掌柜交谈两句后,正准备从包袱里掏银子付定金时,阮依依一甩裙摆,出其不意的跳上了桌子。
“大姐,你千万别住这里啊!”阮依依的嗓音很甜,即使是高八度时,也带着初春抽芽的清嫩,再加上她身材娇小,面孔清秀,不认识的人都以为她刚刚及笄,所以当她喊那人群中女子大姐时,有人回过头来看她,并且好奇的看着她站在桌子上,以一个姿态的角度,自上往下看着他们。
终于有人回应她:“小姑娘,你为什么站在桌上,有事吗?”
“大姐,大叔,你们千万别住这里。我昨晚刚在这里被偷了金子,呜呜,掌柜欺负我是个小女孩,不理会我,把我晾在这里,等官府来。”阮依依说这话时,有意将身体往另一边挪了一下,远离颜卿,好象她是孤身一人投宿客栈。
掌柜原以为阮依依跳上桌子,会耍泼妇那一套。他暗自欣喜,就等着阮依依来闹,到时候找个理由把她赶走。
可是,阮依依摆得是泼妇的架势,走得却是苦情路线。她的话是经过她再三斟酌之后才说的,全是事实,没有半点虚假和夸张之意,但又有效的抓住了旁人的同情和信任,令局面逆转,掌柜也不象刚才那样逍遥,扔下毛笔,跑了过来,突然张口喊了声:“柴……”
“柴家是这客栈的老板,掌柜的怕是做不了主吧。”一直坐在阮依依身后那个凳子上的深赭色男子,突然开口说道:“如果做不了主,还请掌柜的请老板出来。”
阮依依听着这男人说话,前半句象是在帮掌柜,后半句又好象在帮她,一时判断不出他到底站在哪边,索性也不管,只管对着那群投宿的人一个劲的挤眼泪,哭得梨花带雨,说得自己别提多惨了。
在座的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看到了阮依依训斥掌柜的模样,他们真得会被她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倒,同情她,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开始怨恨掌柜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涉世不深,推托责任。
都说众口铄金,公道自在人心。
假如阮依依没有拿捏住尺度,别人会怀疑她在耍泼污蔑掌柜,但她表现得真得很到位,话不多,但句句真实,不利于自己的她一句不提,利于自己的也不会象祥林嫂似的不停重复。该哭的时候哭,该哽咽的时候哽咽,得空了,阮依依还将五指张开一条缝,看着颜卿挤眉弄眼的。
颜卿开始还担心阮依依会破罐子破摔的耍无赖来个大闹天宫,谁知道她这血泪控诉比谁都演得真,刚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安然放下,颜卿端着手中的茶杯,看了看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刚进来的那群客人,被阮依依说得不放心,转身就要离开三宝客栈,去别处投宿。
阮依依象兔子似的从桌上跳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抓着其中一个人的袖子,抽泣两声后说:“听说,这城里的客栈都是柴家的。你不住这家去别家住也是一样的,都是柴家的,没道理小偷只偷这家店不偷其它柴家的店啊!”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正犹豫着,阮依依又说:“这大清早的各位就来投宿,应该是想在乐安城里多住几天吧……其实大姐你们不需要住客栈……如果时间不长,附近的庙宇是会接纳香客的,不但钱花得少,还是清净之地,最重要的,是不会有小偷去佛祖那里偷东西!”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向阮依依道谢之后,便往城外的庙宇去。随后又来了一两批人,看到这个情形,也跟着离开。
所幸现在还是清晨,来投宿的人不多,阮依依帮忙把这几批投宿的客人都赶走了,累得捶着后腰,慢悠悠的回到桌子边,刚坐下,颜卿便替她倒了杯茶水,阮依依伸手要接时,发现手边多了一杯茶。
扭头一看,这杯茶水是深赭色男子身后随从递来的。
阮依依想都没想的接过颜卿送来的茶水,不过,她还是很礼貌的向那随从道谢。
颜卿根本没有看其他人,他只是安心的看着阮依依喝完茶水,拍拍她的背,然后瞥了眼掌柜,见他紧张的直抹汗珠,不禁觉得好笑。
掌柜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象阮依依这样自信且闹腾的女孩吧,当时阮依依不停哭诉时,掌柜完全可以解释,但他每次一开口,就被阮依依的哭声带过。
掌柜几次想从阮依依的哭声中杀出重围,都被她用力盖过。
最终,他只能放弃,毕竟,他这么大年纪了,如果跟阮依依计较,又会被人说。
颜卿有点同情掌柜,他主动替他圆场:“凭着柴家在乐安城的势力,怎会连个小偷都找不到?掌柜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计较,她不过是心疼那些金子是个朋友送的,平时在路上也舍不得用,突然的被偷,心里难过才找您麻烦。”
有了颜卿给他这么好看的台阶下,连连点头。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掌柜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没有经验也不想长这种经验,赶紧的把她打发走才是正事。
阮依依见掌柜答应主动去处理,心里舒服多了。只是,这个时候如果她就收手了,那她就不叫阮依依。
“掌柜,你什么时候能找回我的金子?”
掌柜很有把握的说道:“天黑之前,一定能原物奉还!”
“那你是不要先给我道歉?”阮依依指指自己的鼻尖,又指了指颜卿,说:“我们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掌柜当即就弯腰作揖,客气了一通。
掌柜道了歉,也答应原物奉还,阮依依气也消了许多。她立刻多云转晴,拉着颜卿快乐的商量着今天要去哪儿逛。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深赭色男子抿了口茶水,他将茶杯放下时,身后的随从立刻弯腰接了过去,见茶水有些凉,倒了,重新续了一杯再递给他。
深赭色男子两指轻轻的夹着茶杯,却不喝了,而是扭过头,斜睨阮依依,突然开口问她:“姑娘为何不要求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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