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李揽洲唤不住他,急得面色泛红:“这是圈套!他们就要让你闯进去。就算你救了人,也难逃一死。”
徐明义声音沙哑,边咳边问:“李、李司丞此话何意呀?”
燕无恤微微冷笑,兀自向前。
他的罪过一直都在朝廷的账簿上。有了又销,销了又有,其上名目繁多,分门别类都是死罪,归根结底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又怎会忌惮再加甚么擅闯御苑、绑架朝臣之罪。
燕无恤没有对李揽洲的话回应一字半句,李揽洲与徐明义等人并无二般,若不来拦,便也无暇料理。
李揽洲面上微微抽动,忽然扯过身侧刚刚抓到的一个名叫“月横江”的在白玉京胡乱散布谣言的三脚猫功夫侠客,一脚朝他臀上踹去。
诸人面前是太玄宫挖下的深深地基,那无辜受难,猝不及防被波及的月横江“啊”的大叫一声,落了下去。
李揽洲两步向前,对司造台上卿徐明义道:“抚顺司的逃犯进去了,按天子谕令,除了长乐宫定安殿,抚顺司要逮捕,任何人不得阻拦。”
徐明义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黑,牙关紧咬,磨不出一个字来——你打量我没看见这人是你踹下去的?
可李揽洲动作太快,除了近身的人没有人瞧见,若要反唇相讥,这样的稚拙口角,就算抬到御前也不会有人信。
抚顺司要抓捕逃犯,这个理由实在太过强大,徐明义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让开道来。
李揽洲又扬声道:“是我调令太初楼统领燕无恤协助我抓贼。若宅家有诏令,我自会去见。”
这是要保燕无恤。
徐明义面色阴晴不定,实实没想到李揽洲会掺这趟浑水。
徐明义虽然是太傅孙卓阳的门生,然而他今夜听到一些风声,此时此刻,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时局变换莫测,成王败寇未可知,他已尽力舍命相拦,传到老太傅处也有话说。倒不至于真的要白刃相见,拼个鱼死网破。
大家都心里清楚,这只是交锋,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
于是他默默让开道路,算是默许了李揽洲的说辞。
他最后说了一句:“要进去抓贼可以,旁人不许进,只有李司丞和燕统领你们二人自己来了。”
压低声音:“陛下不会想太多人知道太玄宫底下究竟有什么,你也心知肚明,不要让我太难做。”
……
燕无恤和李揽洲的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后,闯入了还在修建的太玄宫。
天罗地网,徐徐打开。
曾经有一个早已作古的世外高人,如此评价白玉京:
“一片天南地北的江河湖海,浓缩于一城。
五湖四海散落行迹的心有义勇之人,编户齐民,冠以武家。
散佚于石头、竹片、残章断简武艺典籍收录成典,纳入精舍。
神兵利器,化为一尊高入云霄的散花天女像。
十二家为一楼,十二楼为一城。
方寸之间,寸寸尘网。
一步一格,都是棋盘。
踏进来一步,
便永无回首之路。”
那人以白玉京用“天干地支”方方正正的市坊划分,来隐射白玉京就是和官场紧紧相连的一个棋盘,各有执棋者,他人皆是棋子。
留下这句话,那人便横剑自刎,从白玉京舍弃肉身,终得自由。
倘若此人泉下有灵,得知白玉京地下的构造,必然会将这一段话全盘推倒——
白玉京从来就不在终南山下
不在地面上
不是棋盘
它在地底
更像一个帝王疯狂的梦想。
……
与地底精妙绝伦的景观比起来,白玉京所有的地面建筑都像是稚子随心捏筑的玩具。
太玄宫的主体,是修在地底下的,匝地白璧,通天大顶,廊腰缦回,极尽奢华,儿臂一般大小的红烛高照,五步一个宫灯,照耀得地底亮如白昼,红色织毯踩上去绵密无声。
地底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工匠都被清走了。
此刻,太玄宫被诡异的氛围萦绕。
再怎样金碧辉煌的殿堂,倘若没有一个宫娥太监,只有烈烈烛火燃烧的声音,伴着一间又一间的冗杂宫室,都会显得鬼气森森,犹如阎罗殿。
偌大的殿堂中,只有燕无恤和李揽洲两个人的脚步声。李揽洲甚为敏感,极大的不安袭入心中,他尚犹豫不决,燕无恤已经一掌推开了大殿之门。
“……”
朱门无声打开,绵延出更加奢华的主殿。
博山炉里燃了一鼎香,烟火袅袅而上,香味古怪,甜腻熏人。
大殿中的朱红地壁上,扔着一个金臂环。
燕无恤自地面将金臂环拾起来,这个臂环他见过,仙鹤、祥云和桃,流云盘在一起,数次出现在苏缨的袖底。她驱使湛卢剑意的时候,这个臂环和玉镯金玉相击,铃铃当当,很是动听。
不由自主捏紧了金环,眼角忽被什么一刺,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右边穿廊的屏风之畔,静静躺着苏缨不离身的玉手镯。
如此明显的引诱,他却来不及细想,唯恐到晚一点,酿成大憾。
当下袖了环、镯,疾步向前。
来到一个位于太玄宫最东方的偏殿。
李揽洲跟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怎么会在这个方位?”
此事情急,燕无恤下意识问他:“这个位置有什么不对?”
李揽洲道:“天子尚道,道家讲究紫气东来,连长乐宫,还有其他龙行之所,东侧殿都是炼丹祭神的方位。他们将苏姑娘虏至东配殿,反常必有妖,你多加小心。”
说着,他停了脚步:“你要小心,我在外接应你。”
燕无恤往前又独行了几十步,来到一个十分宽敞的天井,展眼一望,只见天井中满是金玉堆成的奇花瑞草,仙鹤苍松,恍如仙境,温温柔柔的白烟之中,当中设一白玉牙床,垂着鲛绡。
牙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莲瓣一样的脸,面上绯色,睫毛合拢,微微颤动,似要醒来。她身段玲珑娇小,罩在银红相间的衣裙中,赫然正是苏缨。
燕无恤在距她十来步的距离,停住了脚步。他想起来偃师师擅长魇胜之术,以木蜡为傀儡,与真人毫无二致。
这究竟是人?还是傀儡?
就在他疑惑的当头,他足下所踩的地砖忽然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只见“苏缨”所卧的牙床,忽然下陷,在他面前,一点一点下沉,要沉入地底。
…………
“对付燕无恤这样的人,一个人都不能出去,出去就是送死,咱们只能以机关之力。”
数室之隔,偃师师妙口轻启:“殿里放了暖情香,让人容易热血上脑,意气用事。大人不要急,十来个傀儡,个个栩栩如生,就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在他面前销毁,令他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横竖她以为人在我们手中,投鼠忌器,不敢放过,个个都要救,迟早露出破绽,到时候一拥而上,刀枪剑戟,万箭齐发,何愁报不了仇,完不成宅家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来的有点晚。
跟大家罗嗦几句吧,我以后不啰嗦了。
前两天终于加完两会的班,其实我想早点更,但是有强迫症,容易不满意就删稿子,然后瞪着电脑一天写不出字来。
如此就又,断更了。
心情抑郁,写不出又想写,然后更写不出,陷入无限循环。
大家如果受不了我的更新,可以养肥或是等完结再来看,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自己。
再也不立flag,有flag我完不成鸽了你们,也很痛苦难过。
我最近时间多,后面的情节这两天梳理好了,卡文的频率应该会慢一些。我会多更点,大家一般晚上7点来看吧,如果没有,当天就没有了。
最后,我会写完,不会坑。
第68章 堪迷障直捣黄龙
偃师师的傀儡, 做得与真人毫无二般,青丝白肤, 玲珑体态, 惟妙惟肖。
为了这一日,她早就开始雕琢苏缨的傀儡, 在清歌楼处处示好,一有机会便靠近她,观察她——如常时、嗔怒时、行走时、坐卧时。
摸清楚她私底下的小习惯:喜欢戴什么样的首饰钗环, 如何傅粉描眉,如何淡扫胭脂。
于是,在她灵动如飞的手指下,宜嗔宜喜,灵动逼人的傀儡逐渐成型。身着华服, 淡扫娥眉, 系一条婀娜的石榴裙, 活脱脱就是那个明眸善睐、美丽跳脱的少女。
这还不够,为了能让燕无恤落入圈套,偃师师一共做了六个傀儡, 放在不同的位置,设下各种各样的迷魂阵。殿内燃起轻烟, 模糊视线, 焚以暖情香,催他情志。
在这深深的地底下,不用一兵一卒, 只用苏缨的傀儡和无尽的机关术,构筑了一个销魂蚀骨的英雄冢。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局,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也。”
偃师师对她这个机关和圈套十分满意,微笑着对身边人道:“这一回,任他三头六臂也逃不掉。孙大人的丧子之仇、我的丧父之仇、还有被他们拿去的太初楼,今晚可一并取回来。”
她身边站着的,是太傅孙卓阳的心腹之一:西京北营赤旄军副都尉左怀元。
左怀元并非第一次与燕无恤打交道,在此之前压斩幽州刺史白衡,被此人单骑拦路的,也是他。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此人和他手中的陌刀,硬生生在千军万马之间,劈出了一条血淋林的道路。
那日的情景,此刻想来,依旧惊悸未定。
那一刻,他才想明白,为何孙太傅要不惜一切代价要这人的性命,为孙止水报仇是其一,更重要的,恐怕是:有这样的人存活于世,纵身处千军万马之中,层层禁卫之间,又何以安枕?
他能为了幽州百姓杀孙止水,安知来日不会杀自己?
左怀元双眉皱紧,眉心疑虑难消:“燕无恤有湛卢剑意,能耐不亚于当年的青阳子,曾一人屠尽百人骑,万不可大意。”
他始终对本应是手中王牌的苏缨走失感到不安。对偃师师道:“你把苏缨看丢了,这也是个变数,需回禀太傅。”
偃师师登时花容失色,道:“横竖我今晚让燕无恤死在这里,绝不会有失……求,都尉千万不要告诉太傅。”
左怀元冷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口的回答:“且看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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