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惊讶,这短短几句话对她着实影响深远,不免细细品味了一番。念及一处忽倒抽一口冷气,惊问:“因此阻断了我们……‘父女’?”
090 迎亲
六哥儿默然点点头,接着道:“你倒不必多想,不论皇上怎么看,这圣旨有益于你却是真的。不过这圣旨来的真叫我担忧,因咱们都知道,今日有此局面,三分是天意,七分是人为,要我说,你还是谨慎防着那个慕垂凉比较稳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候我与师傅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又不是他对手。”
云卿知六哥儿好意,便点头谢过。六哥儿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
等云卿又进去奉茶,却见戚公公正吩咐一众人将皇上的赏赐抬进来,见云卿进来,便特地又报了一遍与她听。赏赐裴二爷的是“福寿绵长”宫绸二十匹,“富贵长春”宫缎二十匹,金、玉如意各两柄,南海红珊瑚两盆,天山雪莲与长白山野山参各两支,另有汗血宝马一匹、各类珍稀药材不计。赏赐云卿的是“锦上添花”宫缎二十匹,“吉庆有余”宫纱二十匹,玉如意一柄,金银锞子各二十锭,另有东珠美玉钗环首饰不计。此外,拨白银五千两、请工匠百余人重修岚园,匾额已由皇上亲题。云卿忙放下茶,与裴二爷一道再谢天恩。
如此恩典,换旁人兴许分外激动,到裴二爷和云卿都略显平静,彼此相视的目光也只是安下心来的样子。裴二爷常年在外,如今又收了六哥儿这学生,而方才六哥儿所言也摆明了裴二爷迟早还会离开物华,如此一来她还能仰仗什么呢?孤身一人生活下去并不难,难的是她还有云湄,还有太多心愿未了,还有和慕垂凉的事需张罗,这样一来,这道圣旨绝非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了!
有了这道圣旨,又有裴二爷收她为义女,往后的路便好走太多。裴二爷和云卿都如此想,不免如释重负,都渐渐开心起来了。
又说笑几句,戚公公便言需先告辞了,裴二爷遂与云卿一道送客。到了大门口,只听外头炮竹声声作响,戚公公便笑:“外头到底是跟宫里不一样,热闹。”又笑对裴二爷说:“旨意老奴是带到了,不知道二爷究竟想让老奴如何去复命。”云卿不知所言何事,裴二爷却稍稍变了脸色,直到看见云卿盯着他瞧方说:“皇恩浩荡,百死难谢。”戚公公便道:“老奴明白了,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如此二爷和小姐也不必再送了。”
三人正说着话,却听大门外头一片喧哗,守门小厮一脸冷汗满面紧张,仿佛是不敢上前打搅所以匆匆去请了商陆,云卿见商陆也神色紧张大步流星过来,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商陆出了大门,外头又是一阵喧闹,不一会儿方才报信儿的小厮复又进来,远远儿看着裴二爷和云卿,一副有话难言之色。
云卿便悄悄对裴二爷使了个眼色,裴二爷领会,自不再与戚公公过多交谈,两人便一道送戚公公出门。走到那小厮旁边云卿便故意落后了几步,问那小厮说:“外头出了什么事?”
小厮忙说:“蒋家大少爷来了!”
“蒋宽?”云卿不免好奇,“他来做什么?”
小厮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说:“说是来迎亲!”
正是此时,小厮们已经忙不迭为裴二爷打开大门,朱门渐收、白光渐现,外头人声鼎沸突然高了一倍不止,云卿震惊之下跟上两步,便见漫天漫地的大红色突然铺遍眼帘。锣鼓、唢呐、舞狮、轿夫满满当当挤在岚园大门外,八抬的花轿红幔翠盖,旗罗伞扇分外招摇。
蒋宽正跟商陆交涉,见裴二爷与云卿都出来,喜道:“云卿!”说着便要上前来,叫商陆眼明手快给拦下了。
戚公公虽不识蒋宽,看气度却也不难猜出他大富大贵的身份,因笑问裴二爷:“哟,岚园竟有喜事?二爷可是小气了,连喜酒也不赏老奴一杯。”
裴二爷看着也有些发懵,因他常年不在家,还以为是云卿给府上丫鬟订的亲事。可眼前这阵仗分明不是小户娶妻或大户纳妾的仪制,再定睛一看,蒋宽?一时就愣了,若真是蒋家和岚园结亲家,云卿怎可能不告诉他?回头一看,果然见云卿也是一脸茫然。
戚公公也略略看过一遍,他既然知道裴二爷对云卿宝贝得紧,自然就能明白这一定不是云卿的亲事,但阵仗如此之大,想必新娘子在岚园地位不低,因笑说:“不知是岚园哪位姑娘的好日子,老奴既撞上吉日,也须得封一份礼尽尽心才是,免得回宫说起来皇上怪咱们失了礼数。”
裴二爷含糊一笑带过,转而介绍蒋宽说:“这位是蒋家小大爷。”
戚公公一听惊讶,转而喜道:“竟是龄嫔娘娘母家大侄吗?时常听娘娘提起却不曾有幸得见,哎呀呀,果真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少爷,怨不得龄嫔娘娘日日夜夜挂念着!可惜老奴需得尽快回宫复命,不能久留了,否则定要向蒋少爷讨一杯喜酒喝才是。”
后宫争斗,戚公公不愿牵扯其中,裴二爷自然明白,因而等蒋宽率仆从见了礼便说:“戚公公这边请。”
见是宫里来的人,蒋宽的人自不敢拦着,只得默默分开一条路让他们先过。马车赶过来,裴二爷又亲自送戚公公上了马车,遥送戚公公离开了。
蒋宽见人走远,挣开商陆上前问云卿:“咦,你怎的不换衣服?”又笑着挠头说:“我没来晚吧……总归大喜的日子,你别再如往日一般生我的气就是。”说完呵呵傻笑了一阵。
商陆和众小厮听闻此言都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蒋宽锦衣华服,乃是新郎官的打扮,任谁都知道他今儿是来做什么了。所幸裴二爷并未听到这些,商陆便上前小声禀报说:“二爷,不如先请蒋少爷进去吧,外头人多口杂。”
裴二爷便看向云卿和蒋宽,只听云卿疑道:“我?与我何干?需要我换什么衣服?”又见裴二爷等人都盯着,便压下心头异样,正欲请蒋宽先进去,却听蒋宽喜滋滋地说:“无妨,无妨,你穿这一身就很好。”
裴二爷是越发听得不悦了。
虽请了蒋宽进来,却不过是隔着一扇门,几个人根本打算再往里头请。蒋宽尤自乐着,根本体察不到旁人神色,裴二爷便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蒋少爷今儿来我岚园所为何事?”
蒋宽一愣,忽然笑了:“裴二爷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商陆管家也说不知我来意,你们竟都商量好了不成?快别闹了,吉时都快到了!”
商陆见裴二爷皱着眉,为防尴尬,便笑着插嘴道:“蒋少爷这就没趣儿了不是?大过年的,做什么都要欢欢喜喜才是。蒋少爷不妨表明了来意,不管为的什么,咱们二爷和小姐都在,也总有商量的余地。可是蒋少爷这带了人直接闯上门来,惊了咱们事小,惹人笑话事大呀!蒋少爷说是这个理儿不?”
这一来连蒋宽也迷惑了,愣愣发问:“商陆管家这意思……”蒋宽看裴二爷和神色都是疑虑神色,脸色渐渐发白,底气不足地说:“你们……果真是在……开我玩笑吧?”
见三人神色未变、并未作答,蒋宽缓缓收了笑,却突然上前抓着云卿肩膀说:“云卿你说,你必定是知道的,他们居然都说不知道,怎么可能!”
蒋宽看着云卿,双眼满满都是期待。云卿蹙眉问:“知道什么?”
蒋宽怔然,不可思议地问:“云湄连你都没告诉?”
云卿隐隐觉得不安,却下意识问:“告诉什么?”
蒋宽摇头,步步后退,直抵在了大门上,他喃喃自语了一阵,神色几番变幻,最后却是抬头坚定地说:“我不管,云湄她答应了我,我今儿就非得把她娶回家去不可!”
091 缘由
云卿一惊之下不免愣了片刻,等渐渐反映过来方冷了手脚,又见裴二爷、商陆与几个仆从都在看,当即喝道:“一派胡言!”又因几人与外头不过隔着一道门,蒋宽说话做事素来又没个分寸,不定外面人怎么捕风捉影地乱猜乱传呢!于是只得赶在裴二爷和商陆之前吩咐众小厮:“还愣什么,请蒋少爷进去!”
请进了“十丈红尘”的大花厅,云卿便暗中吩咐商陆去请云湄的丫鬟白芍过来,自己则为压下心头不快为蒋宽斟了茶,开门见山说:“这件事,我不清楚,我姑姑从没跟我提起过,所以今儿只能先这么招待着,旁的事咱们押后再议。”
蒋宽进来之后脸色本稍稍好一些,听闻此言不免又低下头喃喃说:“我也不知……云湄为何没有……告诉你们……”半晌定了定心神,抬头看着云卿说:“总归是云湄亲口说要嫁给我,当时周遭少说有五六人,个个能为我作证。这种事我也不会胡说乱来的,你叫云湄出来一问便知。”
如此云卿更好奇了,不免问道:“这就奇怪了。我姑姑与你不过数面之缘,连话也未曾说过几次,平白无故怎会答应嫁给你?更不必说既答应了,还不告诉我,断无这个道理的。”
蒋宽突然目光躲闪,神色可疑,只觉得云卿倒罢了,那裴二爷目光如炬当真是看得人无所遁形,半晌方磕磕巴巴说:“便是一日……在街上碰、碰见了……”
云卿不免笑说:“蒋少爷不说倒没什么,胡乱编个理由骗我们,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人人皆知自岚园有变起,我姑姑就一直在赵府她义母那里侍疾,鲜少出门。就算真上街哪能不带个丫鬟?赵府的丫鬟想必是极伶俐的,就算那日带得刚好是最呆头笨脑的那一个,也不至于这么大的事都胆敢不跟赵家说一声,赵家若是知道了,断无道理悄没声息故作不知的。蒋少爷可别说笑了!”
蒋宽让云卿一席话说的无从辩驳,又让裴二爷给盯得坐立不安,不一会儿竟连冷汗也冒出来,只一味说:“你叫云湄出来一问便知,你叫云湄出来!”
“这就更是没规矩了,平白无故的,叫我姑姑出来与你对质这种事,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姑姑浅薄轻浮呢!”
云卿见蒋宽脸色愈加不好,因笑说,“蒋少爷也真是,自己带了人来迎亲,竟连什么时候在哪里因何缘故求得了这门亲事都说不清楚吗?别说我不信,怕是旁人也以为蒋少爷是在说笑呢!”
蒋宽一听果真恼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云卿,你口口声声叫着‘蒋少爷’,特特跟我生分着,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素来觉得我配不上云湄,对,便就是我真的配不上又怎么样?我早告诉你我娶定云湄了!我还告诉你,当日是云湄自己跪在地上求我娶了她的,你信不信?”
云卿当即变了脸色,看着蒋宽恼怒模样,明知他的话假不了,却因惶恐而冷笑说:“你问我……信不信?我——不——信!”
蒋宽此刻也明白云卿故意激他,但他素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现如今横劲儿又被激起,当下带着三分恼怒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当日,云卿被苏行畚掳去蓼花楼时云湄一路跟着,甚至还闯进了蓼花楼里欲救云卿,但因苏行畚忌惮着蒋宽,所以不仅没有为难云湄,反而好端端把她给放了。云湄担心云卿,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惶然求助自不必提。但蓼花楼那地方,周遭尽是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云卿在街上哭哭啼啼地哀求,旁人自然以为不过是哪家买的姑娘又逃出来罢了,谁也不愿过多理会。不仅如此,当时天色已晚,街上满是来寻欢的男人,有几个还借着酒劲儿欲行不轨。云湄仓皇逃脱之下,居然碰到了蒋宽,她本就是柔弱的人,当时惊惧交加,又素来认定蒋宽不是恶人,便跪下来求蒋宽出手相救。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云卿听罢,久久不能言语。裴二爷毕竟是旁观者清,冷笑着问:“故事倒挺像那么回事,不过蒋少爷倒是给说道说道,云湄就算求你救人,又怎会一开口就说以身相许,难道竟没什么旁的缘由?再说了,就算你所言不假,蓼花楼事罢云湄再没离开过岚园,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定了初五成亲的日子?”
蒋宽顿时脸色灰败,不由想起当日情形。
云湄当街下跪,还没来得及开口,蒋宽便先一声冷笑,说:“哟,云姑娘这是做什么?”
其实因云湄素来不在街上随意走动,蒋宽又带着几分醉意,加上云湄挣扎跑动后披头散发看不清脸,所以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云卿。当时他刚刚跟云卿在地藏王菩萨庙彻底闹翻了,对云卿是带着几分恼意的,难免说话没好气。
云湄却不知,但情况紧急,只得继续苦苦哀求:“求蒋少爷帮忙!求蒋少爷——”
“你求我?”蒋宽看着身旁仆从,讥笑说,“云姑娘多大的脸面,会来求我?要我帮你,你倒是拿什么谢我?”
云湄一愣,惶然抬头,缓缓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蒋宽正恼,见她抬头也没细看,继续讥讽说,“那我若是说我要云湄呢?我要收了云湄做侍妾,没名没分,端茶送水暖床生孩子,你倒是还求不求我?”
云湄身子一僵,缓缓流下两行清泪,磕头道:“那就谢蒋少爷开恩了!求蒋少爷现下就收了我吧,只要救云卿出来,蒋少爷想怎样都可以!”
蒋宽一听不对劲慌忙细看,这才见地上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的竟然是云湄,整个人登时就慌了。他本不过是跟云卿赌气罢了,哪里舍得怠慢云湄一丁点儿?如今见云湄哭成这样忙问缘由,这才知道竟是云卿被苏行畚抓走,当即二话不说就带着手下人直奔蓼花楼去了。
其实若是一开始蒋宽就知道是云湄在求他,自然会心软相救,或是一开始他就知道是云卿被抓,以他的性子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但几番阴错阳差,终究落得今日局面。
蒋宽回了回神,略过第一个问题,道:“当日我着小厮送云湄回府前就已经跟她说了,我正月初五上门迎娶。她点头应下了的。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你们快请云湄出来吧,要错过吉时了!”
云卿早气得流泪,这会儿更是指着蒋宽说:“你胡说八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姑姑,如果不是你先开口讲好了价码,她是决计不会主动提出要嫁给你的!”
蒋宽脸色一僵,知道瞒不住,便冷冷对云卿说:“对,是我先开的口,我趁火打劫,我卑鄙无耻,我活该被天打雷劈。可是在遭报应之前,也非得娶云湄不可!”
“我姑姑不嫁!”云卿咬牙切齿说,“我明跟你说了,我姑姑不会嫁给你!”
门却应声而开,原是商陆叫白芍来时惊动了云湄,便一道过来了。云湄一袭红衣,她仍记得蒋宽“做侍妾”的讥讽,又见果真无媒无聘,便认定了自己上门只是做侍妾,因此既无凤冠霞帔,也无珠宝首饰,不过一个惯戴的金璎珞和一只八成新的金镯子,衬着一身不是正红色的喜鹊绕梅罗裙罢了。
云湄这一出现,堂中三人倒都愣住了,云湄却在白芍搀扶之下如弱柳扶风般款款跨过门槛,柔柔一笑说:“不,我要嫁的。”
092 送嫁
云湄进屋,未语先笑,却不是对云卿,而是上前盈盈跪拜在地,对裴二爷道:“云湄本是流落街头之人,多年来幸得二爷照拂,不仅不愁吃穿,还可识文认字,实是再造之恩。原想一生为奴为婢报答二爷,又恐身份低微不得陪侍左右,所幸蒙蒋少爷错爱,愿予收留,虽不敢高攀,亦不敢妄却,得使云湄虽难报二爷恩德,毕竟也不致成了累赘。今日既嫁,自当来叩谢二爷,愿二爷身体康健,一生顺遂,方敢别过。”言罢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响头。
“姑姑!”云卿欲扶起她而不得,只好紧挨着她跪了,压低声音急切地说,“姑姑,你这是做什么?你素来冷静,今儿怎么犯起糊涂来了!”
云湄仍不看她,见裴二爷斜斜靠着椅背坐着,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撑着自己下颌漫不经心地一遍一遍扫过堂中众人,状似懒散,眼睛却恍若深潭幽湖,澄明下暗藏深邃。云湄看不透裴二爷,又见他并无举动,便自顾自笑了,在白芍搀扶下起身再对裴二爷福了个礼,眼见是要跟蒋宽去了。
云卿慌忙也起身,看着蒋宽伸出的手急忙喝道:“蒋宽,你可别欺人太甚!”
蒋宽冷眼瞧了云卿一眼,轻哼一声紧紧将云湄的手攥在手心里,说:“我便就是欺你太甚又如何了?横竖你是看我不顺眼,我再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会同意我娶云湄,那咱们还留着那几分假惺惺的客气做什么?索性撕破脸算了!谁倒是怕你了不成?”
“你!”云卿忍了忍,道,“饶是你蒋家如何,也断无明抢的道理!”
蒋宽浑劲儿也上来,扯着嗓子喊:“我蒋宽今儿还就是明抢了!”
云卿气的发抖,见云湄低眉顺眼站在蒋宽身边不免又心疼得紧,再看硬碰硬毕竟是行不通,只得压下心头怒气放低了姿态说:“蒋宽,你静下心来想想,平白无故的我有什么理由故意跟你过不去?还不都是为了我姑姑?你扪心自问,若你有相依为命的姊妹,你肯不肯让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了?你蒋家跋扈,你蒋少爷嚣张,满物华谁人不知?就算你不会欺负她,那你们蒋家呢?你长姐呢?你爹娘怎么看?日后你三媒六聘娶了正妻,又把她往哪里放?我姑姑性子柔弱,让她一个人去这样的人家委身作妾,你说我能放心吗?退一步万说,就算你蒋宽是真心真意对她好,日后也全心全意护着她,可她无媒无聘就进了门,没得叫人看低了三分,恐怕连丫鬟婆子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云卿这样一说,屋里倒是安静了许多。白芍自小跟着云湄,如今听云卿这么一说自然更心疼主子,当即压着声音凄凄然哭起来。蒋宽脸白了又白,把云湄的手攥得越发紧了,却并未再反驳,而是死死盯着地上的绒毯。
云卿见状则稍稍松了一口气,声音越发凄楚柔和,言辞恳切说:“女子出嫁,一生不过就这么一回。今日若稀里糊涂就给办了,日后再愧悔也只能抱憾终身。依我看……此事着实仓促了些,不如就暂缓几日,从长计议吧!”
云卿打量着蒋宽,蒋宽依旧死死盯着地上,白芍呜咽抽泣的声音像猫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几个人的心尖儿,云卿之柔、蒋宽之刚与云湄之静似乎维持了一种松松垮垮的平衡,只有裴二爷仍未开口,在一旁将他们各自神色尽收眼底。
蒋宽打破平静,却是看着云湄愣头愣脑地冒出一句话:“云湄,我不听别人的话,岚园算什么?她云卿又算什么?我都不要听!他们说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你要你自己说,你跟不跟我走?”
云卿当即紧张看着云湄,云湄低头便看到蒋宽紧紧握着她的手,抬起头,便看到他苍白着一张脸,黑漆漆的眼珠子带着七分执拗和三分隐约的惶恐。云湄便笑道:“云卿,你这又是何苦?都说了是我自己愿意的。蒋少爷你……也别说那样的话吧?这里毕竟是岚园,我……”
“呵!”裴二爷终于开口,却是半带讥讽,一边刮着茶一边冷笑道,“临了谁不会捡几句好听话来哄着,你若真把我放在眼里,断不会连嫁人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知道的说你是私定终身暗许芳心,不知道的,只以为我岚园虐待你、教你恨我到这种地步呢!”
“爹爹!”
“裴二爷!”
云卿与蒋宽齐道。两人相视一眼,又瞬间各自移开目光。蒋宽僵硬着脸说:“这是我蒋宽的夫人,裴二爷还是少说她不是的为好。”
“夫人?”没等云卿开口裴二爷便冷眼瞧着蒋宽讥笑,“莫不是我离开物华太久,不知道侍妾也称得上一句夫人?”
蒋宽脸色发白,僵硬地说:“我是娶云湄为妻,正妻!”
云卿又开口,仍是裴二爷又抢先一步道:“娶妻是这等规矩?你倒是见哪家娶妻是无媒无聘、自个儿抬了花轿就敢登门逼娶的?蒋家到底是横行霸道惯了,忒也不把人放在眼里!”
“我没有!”蒋宽怒吼,握紧了拳头直勾勾瞪着裴二爷说,“我承认我心急了些。但我不是怕等,也不是怕云湄反悔,我怕的是变数太多!”
云卿也觉有些词着实是难听了些,便求道:“让我和姑姑谈一谈吧!”
裴二爷靠在椅背上冷眼瞧着,并不开口,倒是云湄看罢裴二爷:“不,该说的这几日我已经说完,无需多做赘言。你跟着二爷,我断没有一丝一毫不放心的。今日你欢喜也好,愤怒也罢,都是我大喜之日了。”言罢又拉着白芍的手对云卿说:“我身份低微,原配不上旁人服侍,不过是二爷怜恤我体弱多病,着白芍陪伴于我罢了。她所知不多,你也无须因此事怪罪于她。”
白芍当即跪地痛哭说:“云姑姑,你带着我吧!这么些年我是跟惯了你的,你吃什么药喝什么茶没人比我更清楚,来个旁人万一照料不好呢?云姑姑……”
云湄道:“快起来,莫说这样的话。你是岚园的人,我不是。”
没等云卿开口只听裴二爷冷笑道:“好一个你不是!既然不是,还站在这里碍什么眼?跟着你的蒋少爷去便是!白芍你哭哭啼啼做什么?爱跟去就跟去,我岚园缺你一个能怎地?商陆,收拾一份嫁妆添上,别叫这蒋家小子以为二爷我是舍不得这一星半点的嫁妆才故意找茬呢!”
商陆也没见过裴二爷这么大的火气,当即应下来匆忙去了。云卿惊了一下,要上前拦着,却见裴二爷站起身来冷冷盯着蒋宽说:“蒋少爷,你还不走?愣个什么劲儿?”
蒋宽一时倒真愣了,忽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拉着云湄就要往外走。白芍见状忙跪地拜别裴二爷与云卿,算作陪嫁丫鬟,扶了云湄也跟着要去。云卿让这突然的惊变给闹懵了,见蒋宽果真拽着云湄夺门而去当即紧跟上前一把拉住云湄咬牙怒道:“你今儿倒是带我姑姑出这道门试试!”
蒋宽一顿,阴仄仄地回过头来紧紧盯着云卿,半晌憋出一句话:“你再拦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