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将这一式“三环套月”的诸般变化都使全了,才呼出一口气,走回瑶光身边,静待对方点评。
瑶光抬头望向张三丰,笑吟吟地说:“师父,青书这一式剑法如何?”
张三丰笑着捋胡子,“青书年幼,习剑不久,能练到如此,殊为不易。”
宋青书得到夸奖,心中很是开心,登时笑开了花。
张三丰转头看向瑶光,道:“剑法精妙,变幻莫测,这也是你创的剑法吧?名字叫做什么?演给我看。”
瑶光有心分辨这并非自己所创剑法,但她却无法拿出证据,更无法说自己曾在何处于何时自何人处习得三才剑法,迟疑片刻后,只得道:“……这一套剑法是‘三才剑法’,方才青书所用是其中第一式‘三环套月’。既然师父开了口,我便将全套剑法演一次。”
瑶光持剑走到院中,拔剑出鞘,信手舞来。
瑶光所习诸般剑法之中,要说高妙,三才剑法未必能称第一,但若说她最熟极如流、浸淫透彻却必数三才剑法第一。昔年山石道人吕纯阳创三才剑法,合道家真意于其中,这一套剑法最初本不为江湖武斗争强,而是为了让弟子感悟道意所创。
瑶光多年修道,此刻将这一套剑法舞开,初观时只觉飘渺逍遥、浩然若仙,细看时才觉一招一式已化繁就简,但一招出而藏诸般变化,一式变而留力不发,因其“藏锋未尽”故而更难应对,其精深奥妙之处远非先前宋青书用时可相媲美。
宋青书看得如痴如醉,只觉小师叔果真如剑仙一般。
张三丰笑意点点。
宋远桥与俞岱岩对视一眼,皆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神色在对方眼中流转。
待瑶光这套剑法使完,俞岱岩不禁叹道:“好在这是我们小师妹……”
“是啊……”
宋远桥不禁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放心。青书若能学会这套剑法,行走江湖也不是难题了。
“倒也难怪,小师妹不肯在掌指拳法上多下工夫……”
已有这般剑术,又何须分心在其他武功上?
俞岱岩又看了片刻,叹道:“……若分心学旁的,小师妹也未必能有如此剑术。这一套剑法定能流传后世。”
宋远桥感慨片刻,忽道:“或许师父的‘神门剑’能创成了。”
俞岱岩一惊,也是面露惊喜之色。
张三丰七八年前便有意创一剑法,每招都旨在刺对手“神门穴”。这“神门穴”在手掌后锐骨之端,中剑之后,手掌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自然便得罢手。这一套剑法无疑体现了张三丰心存仁厚的理念。多年来张三丰数次与弟子们推想,虽成六剑,再往后却总有艰险之处难以想明白。
武当弟子之中,以俞莲舟武功最高,诸人虽都习剑,但专精剑术者唯有四人,如今加上瑶光便是五人。早年瑶光不曾参与讨论,诸人也不知她剑上已有如此造诣,此刻一见,便自然而然想到此事。
事实上,宋远桥所料不差。
张三丰见到瑶光这一套剑法后极是盛赞,叮嘱她有空时传授弟子们,而后便拉着她说起了神门剑的要领,瑶光思索片刻,提剑斜挑而上,手腕翻了个小圈,剑尖随之颤动连点几下。
这几次点刺可虚可实,而手腕翻转那一圈此刻看来似是多余,当真与人拆招时便是已避开了对方剑锋,端的精妙绝妙。
倘若对面有人,这一下定是已刺中了神门穴。
张三丰老怀大悦,鼓掌大笑道:“好!好!好!”
他连赞三声好,却不仅仅是为了瑶光能想出一招,更是为武当一派延续而欣慰。
宋青书还不能识得其中奥妙,但看到太师父这么夸赞,便跟着大声欢呼起来。
瑶光也不谦虚什么,笑着接受了这般表扬,冲着外头扬眉一笑,扬声道:“大师兄、三师兄来了。”
张三丰也是笑着对两人点头。
师徒几人相聚,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瑶光领着宋青书先行离开,到了门外却恰好遇上了殷梨亭和方才赶回武当山的莫声谷,瑶光还未开口,殷梨亭猛然红着脸跑了,留下莫声谷与瑶光对视,最后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莫声谷本就少年老成,自十七八岁便开始蓄须,现在虽才弱冠,较殷梨亭还小上五岁,但身材魁梧,满脸浓髯,乍一看去竟似比殷梨亭年长。他幼年沉默寡言,虽也关心小师妹,却不知该如何说,往往是做多于说,随着年龄见长,也渐渐能言善辩起来。
莫声谷此番下山历练也有大半年,途中接到俞莲舟飞鸽传书,说俞岱岩和小师妹在外似是遇上了麻烦,让他若是途中方便就立刻赶去。当时莫声谷离得有些远,他先是连夜策马赶去,打探到确有武当派两人来过,又走了,这才赶回门派,今日才拴好马就匆匆赶来,半途上遇到的殷梨亭,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瑶光打量莫声谷片刻,笑道:“七师兄这一次下山时间可有点久了,越发健壮了。”
莫声谷咧嘴一笑,拍拍瑶光肩膀,粗声大气道:“小师妹,我给你带了采芝斋的粽子糖和糕,你吃着看,若是好,下次再给你买。”
他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个整整齐齐包得极好的方盒。
瑶光伸手接过犹带着体温的盒子,当场拆开,拈出一颗粽子糖含到嘴里,过了会儿,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嗯!甜食还是江南一片做的好啊。”
莫声谷摸了摸后脑,扭过头,嘴角却上翘的厉害。
“小师妹喜欢便好。我去给师父问安,稍后来找师妹。”
瑶光眼尖地看到莫声谷耳后有些发红,心中不免猜测她这位七师兄便是因为容易脸红才蓄了一大把胡须吧?
她也不揭破,笑吟吟地点头。
莫声谷说完快步离开,瑶光笑着挥手,顺手拈起一颗糖递到了宋青书嘴边。
宋青书张嘴咬住,含了会儿,苦着脸说:“好甜……”
“哎?青书不喜欢吃甜的吗?是我疏忽了,那就吐出来吧。”
“不要,小师叔给的糖我一定要吃掉。”
宋青书被糖甜的有点牙疼,还是坚强地一口吞了下去。
瑶光哭笑不得,“不过一颗糖,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你这孩子……走吧,陪我去见见二师兄、四师兄,我这趟回来要是不一一报个平安,师兄们肯定不放心。”
宋青书咽了几口口水,才算是把口中那股甜味压下去,听到这句话,果断出卖了自家父亲。
“爹可担心小师叔了,每日都要念叨几次,要不是张四叔一口咬定小师叔定不会有事,爹都要央俞二叔去接应小师叔你们了。”
瑶光闻言一笑,道:“还是四师兄最懂我。”
宋青书眼珠一转,补上一句,“张四叔说的轻松,其实接到俞三叔第一封飞信的那晚踱步来去走了大半夜,第二天要下山还是被太师父劝住的。”
瑶光顿时扶额。
她实在是低估了几位师兄担心自己的程度。
也没办法,谁让她自己眼下才“十二岁”呢?若是“二十二岁”,或许师兄们就不会这样了吧。
瑶光摸了摸宋青书的头,赞道:“青书心思细腻,观察细致,甚好。只是以后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宋青书“哦”了一声,全不承认自己当时也是因为担心才睡不着觉,这才发现张松溪踱来踱去踱了大半夜……
之后瑶光一一拜访自己师兄,果然又被好一顿叮嘱,等她终于得了空,想起可以去找殷梨亭聊聊纪晓芙的时候,殷梨亭一见到她拔腿就跑,留下瑶光无语地回头看向宋青书。
“……青书,这方面,你可不能学你六师叔。”
宋青书点头。
瑶光叹了口气,道:“只盼六嫂嫁来之后,六师兄会好些吧。”
话虽如此,可她想到纪晓芙那种和殷梨亭不相上下的羞涩性情,顿时沉默了。
“小师叔,六婶是什么样的人?”
“嗯……你未来六婶秀丽娴淑,善良温婉,又机敏坚韧,是个很好的姑娘。”
“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六婶才会嫁过来啊?”
“这……就要问你六叔了。”
瑶光的意思是婚期只能是男方拟定了去通知女方,所以才说只能问殷梨亭,实际上也就是等着殷梨亭请期之后告诉大家,却没想到宋青书十分实诚地直接跑去问殷梨亭,弄得之后殷梨亭一见了拔腿就走的人又多了一个。
五月中旬,汉阳纪英忽而来访,态度十分热情,格外厚待瑶光,送了她许多女子用度之物,譬如首饰钗环、绫罗绸缎,之后拉着张三丰聊了许久,大意便是能不能早些让殷梨亭与他女儿完婚。张三丰原只担心若太仓促会惹得对方不高兴,现下得了这句话,他叫来殷梨亭商议片刻,几人拿出黄历翻了翻,于九月找了个上佳的好日子。纪英心满意足地下山,说自己只等着殷梨亭来下聘了,殷梨亭又是羞红了脸,却还没跑,而是用力点头。
六月上旬,张三丰带着殷梨亭前去下聘。
七月上旬,纪晓芙被叫回了纪家待嫁。
九月上旬,纪家敲锣打鼓地送出了新娘子,迎亲的车马一路到了武当山,武当山上也是张灯结彩,处处喜庆,那些并非道士只是平日做道士打扮的弟子通通都换了艳色衣衫以示庆祝之意。
殷梨亭与纪晓芙终成夫妻,武当峨嵋遂成姻亲。
作者有话要说:苏州采芝斋的名字借我用一下……反正那边的传统糕点吧,粽子糖我吃着蛮喜欢的,但是一个室友说吃着太不适应了……
。
纪英接到了女儿家书,说武当派的人实在太可靠了巴拉巴拉,太厉害了巴拉巴拉,就连小师妹都这么牛巴拉巴拉,纪英遂热情地将女儿赶快嫁了过去。
☆、第57章 翠山夫妇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忽忽几年过去,武当山上又热闹了几分。
殷梨亭与纪晓芙婚后恩爱甚笃,一年后添了个女儿,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取名作“朱墨”,小名“珠儿”。
彼时山中一片热闹,宋青书拍这手说自己总算也有个师妹,不是门中最小了。
瑶光自那一次下山后也未再下山,而当日之事已成她与纪晓芙之间的秘密,江湖之中自不见传闻,许多人仍不知晓武当门下除却武当七侠尚有一位弟子拜在张三丰门下。而随着瑶光年岁渐长,有时派内之事宋远桥不及安排,弟子便来请示她,如此一来二去,门派之中的事宜也就渐渐分作两拨,凡大事由宋远桥决断,一些细碎事务全都是瑶光拿主意了。
也因如此,宋远桥逐渐从门派事务脱开手来,一年里有那么几个月在江湖行走。武当七侠情同兄弟,这些年来便是张翠山不在,他们也素来只报“武当七侠”的名号,因宋远桥、俞莲舟武功大进,又做下许多侠义之事,在江湖中的威名已不下于少林派几位大德高僧,一些老魔小丑听到武当七侠的名号便闻风而逃。
如今是二月初三,武当山上的积雪已渐渐融化,露出枝头一点嫩绿新芽。
宋青书拿着一柄桃木剑在雪峰上一招一式地比划着,虽无人监督,丝毫不敢怠慢。
如今他学剑三年,手中的剑也是瑶光第三次给他削成了,那一套三才剑法他只学到第七招,在第八招上生生卡了半年硬是不得进步,每每练到那一招便生生顿住,叫一旁观看的几位师叔都有些不忍。
宋远桥曾问瑶光,这一招是否有何诀窍在?
瑶光答: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剑也同理。
宋青书将这一番对答牢牢记在心里,日日习练丝毫不辍,背书抄写之时也格外用心,打定主意等小师叔出关后定要给她一个惊喜。
无错,此刻瑶光不在一旁监督宋青书的原因是她正在闭关之中。
自张三丰九十五岁寿诞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
张三丰曾道,武当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阳真经》,可叹自己当年蒙觉远祖师传授真经之时,年纪太小,又全然不会武功,觉远祖师也非有意传授,因之本门武功总是尚有缺陷。他想自己于《九阳真经》所知不全,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因此每年闭关苦思,便是想自开一派武学。
以张三丰一代宗师的身份,实无需任何功绩再来锦上添花,他有这般雄心壮志,一可说是为了武当留一门根基绝学,二可说是全昔日一个遗憾。
张三丰会起这个念头,自也不是一日两日便有,打从他立派以来,心内便时时思及此处而有所不安,因青年之时所学尚不足以自创一门前所未有的武学,便只能搁置,等他年岁渐长,武当派已有了气候,他所收七位佳徒皆是人杰,定能将武当发扬光大,这般念头也便再次浮起,再等到他于八十五岁上收得关门弟子雪竹入门,眼见自己小弟子创绝顶轻功身法,又习得精妙剑诀,心中包袱一去,豪气顿生,暗想自己幼徒尚能成前人所不能,自己又如何不能?因此方有每年闭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