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昭微微蹙眉,道:“那我让人把大夫请来给你看看吧,一来求个安心,二来上回大夫也说要这几天确诊一下。”
他发了话,宋瑶不敢推辞,乖乖点头应下。楚承昭当即就让初十去前院找邹鑫去请大夫了。
早膳被撤走以后,蔫哒了几天的宋瑶因为不想和楚承昭待在一个屋子,主动提出要去院子里散散步。
周嬷嬷看她越来越精神,心里也清楚了,娘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公子的。估计是那天宫里来了人,让她紧张了,公子又不在她身边,所以才情绪低落了这么好几天。
所以宋瑶散完步后,周嬷嬷又和轻音一起退了出去,连带着把院子里洒扫的飞歌也一并喊走了。
宋瑶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这是周嬷嬷的故意安排,只在心理嘀咕怎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周嬷嬷她们这么忙啊。
她前头做了好几件惹这未来暴君不悦的事,现在一点都不想往他跟前凑啊,只想降低存在感,最好低到让他把之前的事给忘了才好。
磨蹭了好一会儿,宋瑶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
屋里静悄悄的,本来守在廊下的初十还没回来,楚承昭靠在贵妃榻上撑着头假寐,垂在腰间的手拿着一本翻开的书,呼吸声轻微而均匀,显然是真的睡过去了。
宋瑶在门口略站了站,看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本是想径自去内室躺着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楚承昭的睡颜,一时思绪翻飞,竟也挪不动脚了。
这个男人,现在看着还是少年模样——他今日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只用玉簪簪着,许是当了一夜的差,发尾略有些凌乱,垂在肩头,平添几分洒脱恣意。他皮肤白皙不见毛孔,眼睛狭长,眼位微微上挑,现在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一对安静栖息的蝴蝶,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下颚的弧度好看的恰到好处。
这时候的他,脸上没有公式化的笑容,也没有摄人的气度,看着干净,舒服,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
难以想象,未来的楚承昭会成为一代暴君,把自己十几个皇叔都罢黜圈禁,朝中但凡为他们求情的,一律连坐,刺字发配。
宋瑶忍不住用眼神一遍遍描摹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
其实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见过他人后杀人时的冷漠狠辣,不是知道他将来会是一代暴君,她是愿意带着孩子和他好好过的。而不是像现在,为了自己,为了孩子,陷入无尽的担忧惶恐之中。
宋瑶看的久了,楚承昭感觉到了停留的视线,睁开了眼。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懵懂糊涂,看着越发像个孩子了。
宋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承昭倒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只是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进来怎么也不吱声。”
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宋瑶听着不知道怎么就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
“妾身看公子睡熟了,怕打扰您。”
楚承昭又捏了捏眉心,说不妨事,又说:“圣上赐下的宅子,不好空着的。这几天我会让周嬷嬷她们收拾起来,你自己当心些,别被冲撞了。下次我休沐回来,咱们就一道搬过去。”
宋瑶应了一声好,听着他说着家常的话,脸颊却越来越热了。
她在心理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啊!现在可不能被美色所迷惑!
“你脸怎么红了?”看她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虾子似的,楚承昭正色坐起身,“身上不舒服?”
宋瑶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干笑道:“散步出了汗,屋里闷热的很……对,闷热的很。”
正说着话,初十回来了,说大夫请回来了。
大夫还是上回那个老大夫,他觉得自己可太倒霉了,本是不想掺和进豪门私事的,没想到这回还是找的他。且来的还是上回背他的那个大汉,进了医馆什么都没说背起他就走。要不是他认识这人,还真当土匪光天化日抢人呢!
再次诊脉之后,老大夫对着楚承昭和宋瑶二人拱手道贺:“这位娘子确实是有喜了,现在月份浅,但老夫托大说一句,确定是喜脉。只是……”老大夫欲言又止。
“只是怎么了?”宋瑶的脸瞬间煞白,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了,若是孩子有个好歹,她真的承受不住。
楚承昭看了周嬷嬷一眼,周嬷嬷安抚地揽住宋瑶,楚承昭便和大夫去外间说话。
老大夫捻着胡子道:“娘子近日忧思忧虑,思虑伤脾,这脾胃不合,更是对孕妇的身子有大妨碍。这种情况在孕妇身上常见,家人应该及时疏导才是,怎么还放任自流……我看她这几日应该是没有睡好,也没有吃好,脉象也有些发虚,只是底子好,所以没有妨碍。但这种情况可不能长此以往,尤其是前头月份浅,坐不住胎可就麻烦了。”
老大夫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他的神情和语气就仿佛在谴责楚承昭是个见异思迁的渣男,在外间养了外室,却对怀孕的外室疏于照料。
平白受了白眼的楚承昭也没有解释,让初十付了诊金。
送走老大夫后,楚承昭进了屋。大夫确诊宋瑶有孕本是好事,却因为她的体虚,使他受人质疑,加上一夜没睡,他难免有些暴躁。
宋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坐立不安,焦急地想知道大夫后头没说完的话。楚承昭一进来,她就眼巴巴地望着她。只是楚承昭黑着脸,她也不敢发问,只能半垂着头绞着手指。
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颊和红通通的眼眶,楚承昭心里的那点不悦瞬间消弭。
他同她置什么气呢?这世间,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孤苦无依,尚未婚配就有了身孕,只有他和孩子了,总不可能是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她忧思忧虑,是他给她带来了忧,带来了虑,本就是他的不好。
所以他笑了起来,上前抚上她柔软的发顶,“大夫说只是你最近吃的不好,有些烦恼,身子有些虚而已。等你吃好了,睡好了,孩子和你都会好好的。”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笃定,没有丝毫责怪。
却成了压垮宋瑶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楚承昭的身份,忘记了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是孩子的母亲,眼前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她把头靠在楚承昭的腰间,带着哭腔道:“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我下回不会了,一定先以身体为先。”
有那么多瞬间,她惶恐,她害怕,她甚至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自己前面的路或许会好走很多。可大夫一个‘只是’,就把她的忧虑都打退了。她这么珍惜这个孩子,跟孩子相比,其他的事又算什么呢?她要这个孩子,不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要好好守护他。
第24章
周嬷嬷在旁边看着,也红了眼眶,忙劝道:“娘子莫哭,大夫都说眼下没事呢。且怀孕初期,心绪不稳也属正常。公子如今在家陪着你,你就放宽心,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要什么尽管说。”
是啊,孩子没事,她倒是先哭上了。宋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从楚承昭怀里挣脱出来。
楚承昭也是觉得耳朵发热,撇开脸轻咳了一声。
看着小两口这模样,周嬷嬷抿嘴偷笑,又对楚承昭道:“公子快去歇息吧,娘子我守着就是。”说着吩咐轻音,“去把箱笼里的被子再拿出一床来。”
这便是要留楚承昭在屋里睡了。轻音明白过来,立刻去内室铺床了。
宋瑶觉得有些尴尬,自从她来京城后,这屋子一直是她一个人睡的。可是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孩子都有了,给他睡一张床也不是大事。反正她现在又不上床去。
楚承昭想得倒没她多,只是想着她心情不好,思虑颇多,他在这里睡下,也算是有个照应。
他睡下之后,周嬷嬷拿了话本子和糕点果脯,让宋瑶看着吃着解闷。
宋瑶翻开话本子,虽然已经告诉了自己要放平心态,但还是看不进去,就问周嬷嬷:“嬷嬷,飞歌呢?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周嬷嬷道:“这几天一直在院子里做活呢,恐她惹了娘子烦。”
宋瑶说不会,“嬷嬷把她喊进来吧。”
她还挺想看看飞歌的,看到飞歌,她就能想,像飞歌这样的笨笨的丫头,还能活的好好的,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没多会儿,飞歌不大情愿地进了屋。
自从上回从安毅侯府回来,飞歌就怕了宋瑶。周嬷嬷不让她进屋伺候,她心想正好,十分自觉地就只在屋外洒扫。后头宋瑶一直兴致不高,也就没想起她,现在猛地找她,飞歌就觉得肯定没好事。
“你认识字吧?我眼睛累,你给我读话本子吧。”宋瑶把书递给飞歌。
飞歌蔫蔫哒哒地应了一声是,在她旁边的绣墩坐下了。
她是家生子,本不该读书习字的。但家里对她指望颇大,所以也是下了重本给她学了,就指望着她往后给主子红袖添香呢。没成想这通身的本事,没在她们公子身上用上,倒是用来给宋瑶念话本子。
宋瑶撑着头吃着果子,听飞歌念书,很快就听得入神,再也没工夫去想旁的了。
楚承昭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就听到飞歌在念书。
宋瑶时不时插上一两句,问她:“后来呢?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飞歌小声求饶:“奴婢喝口茶歇歇再给娘子念吧,这个时辰也该摆饭了。”
宋瑶不肯,轻声道:“不行,我现在就想听,我一边吃你一边念。”
然后周嬷嬷和轻音就一起笑了起来。
楚承昭不由也跟着笑。从前只觉得屋子里冷清,如今不过多了个宋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添了不少乐趣,也总算让冷清的屋子里有了过日子的气氛。
他下床穿鞋,出声道:“你别为难飞歌了,我看她嗓子都快哑了,先吃饭吧。”
飞歌扁了扁嘴,好在她们公子比宋瑶和善,真要这么读下去,她真是话都要说不出了。你说她怎么以前就那么傻,还觉得宋瑶没本事好欺负。现在她随便一个吩咐,都快磋磨死了她了。
“行吧。”宋瑶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飞歌,“你也去用饭吧。一会儿回来接着念。”
飞歌应了一声,起身福了福身,逃也似的跑了。
轻音摆好了饭,周嬷嬷给楚承昭送了热水洗漱。
许是因为相拥着哭过一场,又许是楚承昭眼下真的是难得的好性子,这会儿宋瑶看到楚承昭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两人吃过了饭,宋瑶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果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偷瞄他。就等着他走了,好让飞歌接着回来念话本子。
楚承昭却是没走,让初十去前院取了自己没看完的书来,坐到临窗的贵妃榻上看书去了。
这日日头极好,午后的阳光倾洒进屋,暖融融的一片,很是安逸。
周嬷嬷拿了花样儿来给宋瑶瞧,问宋瑶喜欢什么样儿的,她好提前给孩子准备起来。
听到是给自己孩子做小衣裳,宋瑶立刻来了兴致。
原身随着亲娘在市井长大,只会一点粗浅的针黹缝补,倒是不会绣花。她更别说了,压根是个门外汉。本也没想着去学,如今有了孩子,宋瑶还是很想给孩子亲手做些东西出来的。
看她有兴趣,周嬷嬷当然没有不乐意教的,当即拿了针线笸箩来上手教她。
宋瑶想给孩子做小衣裳,便不用学什么绣花,周嬷嬷只从最简单的针法开始,教她缝衣裳。
宋瑶乖乖地跟着学,但或许是她和原身都没有天赋,缝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似的,很不美观。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嬷嬷别嫌我笨,我会用心学的。不然给我几块碎布头,我慢慢练吧,不好糟蹋好料子的。”
周嬷嬷还未出声,就听坐在床边看书的楚承昭道:“不妨事,一点料子家里还是有的。这两年宫中赏赐了不少料子,都堆在库房里呢。”
宫中逢年过节都会有赏赐,楚承昭品级不低,又得永平帝青眼,自然得的事优厚的一份。只是他不是个喜欢奢侈的,一个季度也就做两套常服,宫中当差的时候又是穿侍卫制服,也不想把料子拿回去便宜郑氏,便都堆在了外宅的库房里。
宋瑶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漫不经心地小声嘀咕:“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还真当自己现在是天潢贵胄呢。”
话一出口,宋瑶就后悔了。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楚承昭现在没有恢复皇孙身份,只是安毅侯府世子的庶出子。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看不起他似的!
楚承昭却没发怒,挑了挑眉扔下书坐起身,“嬷嬷拿库房的钥匙来,给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开开眼。”
周嬷嬷抿嘴偷笑,没多会儿就把钥匙取来了。
宋瑶皱着一张小脸跟在楚承昭身后往库房去,急急地同他解释:“妾身刚说话没过脑子,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就是……就是想节省一些。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楚承昭拉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急做什么。同我进来看看,看看我有没有夸大其词。”
进了库房,宋瑶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
这也太太太太多了吧!
库房里堆放着成箱子的布匹,还一看都是上好的料子,几个博古架也是放的满满当当,什么珊瑚摆件,翡翠白菜,古董花瓶,宝石盆栽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宋瑶‘咕咚’一声咽了口水,讷讷地问他:“这些……这些府里太太都不管的吗?”
楚承昭轻笑出声,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府里太太若是知道了,自然是要管的。只是我不说,她凭什么去知道呢?我那嫡出大哥,不过是个三等侍卫,一年到头也得不到什么赏赐,我只把每个月的月俸往公中一交,太太便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宋瑶战战兢兢地进去看了一圈,连手都没敢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烂什么。最后她真的服气了,她可的确是太没见过世面了,这库房里随便一件摆设都能卖个成千上万两银子,她怎么会觉得楚承昭穷呢?!果然啊,皇孙就是皇孙,老皇帝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亲孙子呢?眼下明面上不能认他,旁的必定是要给他找补的。
楚承昭抱着双手看她在库房里一脸好奇和赞叹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的,不由笑得越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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