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仔细想来,其实漪宁是有些后悔的。
她让邵哥哥平安回来听她的答复,岂不是变相的给了他期待吗?
或者,她的内心里其实还是偏重于邵哥哥的吧,只是若是如此,叫她怎么好意思对岑伯母开口呢?
她心底里叹了口气,双手捧着浴桶里漂着的红色花瓣,神情幽幽。
——
阅郎轩
明日一早便要离京去,原本这个时辰邵恪之早该睡下了,可今夜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他索性只着了身月白色中衣站在床边望着外面的月色。上弦月挂在天边,泛着柔和的光线流泻而下。
他长舒一口气,脑海中不知怎的便浮现出今日皇宫里见到的那个女子,想到了二人的对话。
——“邵哥哥,你要早点回来,而且要平平安安的,否则的话……就听不到我的答案了。”
想到她离开前的那句话,他面上挂了一丝轻笑。话中之意如此明显,他想自己再没有猜错,在她心里果真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那么,她犹犹豫豫不肯答应自己又是为什么呢?其实已经再明显不过,她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陛下和皇后吧。
其实阿宁的心情他能够理解,陛下和皇后虽然待她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对他们是心存感恩的,自然希望能够报答一二。
而太子又一直对她十分照顾,两人情谊自然也是深厚的,她或许便会觉得如果将来真的嫁给太子,似乎也不会是什么坏的结果。
知道她为何如此犹豫,邵恪之反而放下心来。不管怎样,至少他现如今明白她心里其实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如此,也就够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因为那丫头对自己的感情还不够深,所以才会这般左右徘徊,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信念。如今对他而言,只要知道她心中有他,他日后自会慢慢将她的人和心一点点笼络到自己这里。
他这般想着,突然对去河北赈灾又多了一份期待。他这次去冀州认真办差,尽快回来,或许就能说动她,然后向陛下提婚事了。
他想了想,见这会儿天色尚早,赵源也还没睡下,便喊他去传了乳娘过来。
邵恪之出生后没多久长浚伯夫人便又有了身孕,把他丢给乳娘李氏抚养。李氏是个面容普通,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笑意的妇人。
在邵恪之幼年的记忆里,最亲近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这个奶大自己的乳娘。
早些年大同皇帝在位时,朝廷迂腐,贪图享乐,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也全都被朝廷给征收了,生活苦不堪言,李氏的丈夫便是被活活给饿死的。
李氏原本是带着刚出生的儿子来长安投奔远亲的,不过半途中儿子也染病没了,最后便剩下她孤苦一人。
那时候恰逢长浚伯府里招乳娘,她被安排进来做了自己的乳娘。因为刚经历过一场丧子之痛,她见到几个月大的邵恪之时,把对自己儿子满满的爱和思念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李氏出身乡野,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照顾邵恪之却是无微不至的,简直是把他当亲儿子来养的。
邵恪之长大后也一直对她敬重有嘉,在他看来,李氏这个乳母比亲生母亲还要亲近几分。
李氏进来后,对邵恪之恭敬行礼:“二公子。”这也是邵恪之一直对她分外敬重的原因,养育自己多年,在这府里头却一直十分低调,从不倚老卖老。
此时邵恪之已经穿好了衣服,见李氏进来恭敬道:“嬷嬷请坐吧。”
李氏应着在外室的桌边坐下,邵恪之给倒了茶水。
“老奴听闻公子这一去怕是要许久,心想着去年的衣裳都小了,便抽空做了套夏衣,还没完工,不过今日再加上几针,明日应当能赶得上让公子带着。”她说话温和中透着慈祥,让人听了心中十分舒服。
邵恪之心上感动,却也不忍心:“嬷嬷辛苦了,你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康健,还是莫要熬夜劳累才好。衣服的事,等换了季我自会再买。”
李氏却道:“老奴是乡下来的,哪能不知道河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刚发生过地震,怕是什么都没了,又去哪儿买得了衣服呢?公子还是得上点儿心,在路上买两套也好,把秋天的衣服也带上几套,没得到时候冷了没衣服可买。”
邵恪之点头应着:“嬷嬷放心吧,我记下了,会让赵源去买的。”
“哎。”李氏应着,心下安了,只眼睛里盛满了不舍,里面似乎还有泪光。
邵恪之不忍看她这样,只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么晚找嬷嬷过来,是有件事想跟嬷嬷交代一下。你做的琼花软糖糕是安福郡主最喜欢的,我虽然走了,但还要劳烦嬷嬷隔段日子做些给稀儿送过去,她与郡主情同姐妹,自会带了点心进宫的。”
提到安福郡主,李氏的眼神亮了亮,忙应着:“哎,老奴记下了,还依着公子之前的吩咐,一个月做五次,一次一碟子,吃多了对牙口不好。”
说着,她暗自笑了笑:“常听公子提起宫里的安福郡主,老奴倒是还没机会见上一见。”她平日里没事都待在后院儿,没有召唤不往前院儿去,十分规矩。听闻安福郡主来过府上几回,不过她倒是真没见过。
邵恪之闻此轻道:“这个不急,以后还有机会的。”
“是啊,会有机会的。”李氏也跟着应话。她家公子至今未娶,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有了安福郡主,不肯娶旁人。
听闻安福郡主住在宫里头,有可能会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不过她对她家公子有信心,公子聪慧过人,又那样好,一定能如愿以偿娶到安福郡主的。
——
南苑
漪宁今晚也心事重重的有些睡不着,索性皮了外衣从房中出来。
今日皇后睡得早,金嬷嬷和银嬷嬷也已经歇下,周遭都是暗淡的,唯有她的房间此刻还亮着灯。
因为周围很黑,她胆子不大,便也没往远处去,只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前的青石阶上,双手托腮,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她正兀自出神,突然感觉前方似乎有人影闪过,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朦胧的夜色中只隐约一个黑影。
“狄青?”她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郡主。”回话的正是狄青的声音。
漪宁松了一口气,见他走近,她问道:“你怎么还未睡下?”
“属下睡得晚。”他淡淡应着。这些年他跟随在她身侧,早习惯了等她睡下后自己才回去休息,今日见她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便也在外面站着。
漪宁倒是没在意这些,只是道:“这南苑十分安全,不会有歹人过来的,你快去睡吧。”
狄青依旧站在那儿没动。
“郡主在为太子和邵侍郎的事忧心?”他是她的侍卫,有时为了方便会隐藏暗处,佟迎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漪宁看他一眼,心中有些狐疑,这个人从来都不多话,今日也不知怎的,突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
这时,又听狄青道:“郡主,属下不知道邵侍郎如何,只是太子殿下……他是有侍妾夜夜承宠的。”
第87章 拒绝 。。。
这样的消息于漪宁而言无疑是十分震惊的, 她诧异地抬头:“你方才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狄青又道:“郡主,太子殿下身边有个贴身侍奉的宫女,早先因太子酒醉临幸了她, 后来便抬为了侍妾, 便是庆姬, 如今还颇为受宠。”
“你怎么知道的?”漪宁狐疑着看向狄青,这个人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她都不知道的事,狄青又是如何得知?
狄青道:“东宫有个侍卫是属下的同乡。”
那也就是说,狄青这话都是真的了?
漪宁坐在台阶上,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怎的, 太子有侍妾的这个消息似乎没有让她心上那么的不舒服, 甚至还觉得浑身上下徒然一阵轻松。
她突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岑璋是太子,日后必然会君临天下成为一代帝王。
而帝王,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如果嫁给岑璋,日后岂不是也会如岑伯母一样, 跟其他妃嫔共有自己的夫君?
岑伯父对岑伯母那样情深都尚且如此, 岑璋对自己呢?
她还没嫁给他,他身便已经有旁人了呢……
——
太子东宫
岑璋从书房回来后, 原本是要回自己房里的, 路过庆姬房中时见里面灯还亮着,想到昨日她身子不适的事,便临时改了主意去看她。
门口的宫女们看见他正欲行礼, 却被他给拦了下来,只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宫女们离开,他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得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
“夫人有了身孕,怎的也不跟太子殿下说呢,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的皇长孙呢,夫人立下如此大功,殿下和陛下一定都很高兴。”她的宫女简桃这般说道。
简桃觉得前头有陈贵妃先于皇后诞下大皇子,如今她家夫人有了身孕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这是在皇家,谁又能肯定她家夫人以后不会飞黄腾达成为六宫之主呢?
就如汉代的王政君,一开始只是个家人子,可后来不也坐上了皇后凤位统领后宫,甚至还成了皇太后。卫子夫更是出身歌女,最后还不是同样凤冠加身,母仪天下。
皇宫这样的地方,身份地位哪比得上高位者的恩宠来得重要?
她家夫人如若诞下皇长孙,这今后在宫里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了。
简桃正为她家主子幻想着一条光明大道,一低头,却见庆姬脸上并无什么笑意,她满是不解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庆茹笑了笑,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没什么,我只是不清楚殿下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她隐隐还有些担心,殿下还未娶到安福郡主,真的会让她诞下这个孩子吗?
她正兀自想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下意识抬头,便见太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身着绛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她看见他神色微滞,随后笑语嫣然地起身来迎:“殿下,你何时来得,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岑璋由她搀扶着进去,话语淡淡:“来了有一会儿了。”
庆茹搀扶着他胳膊的手明显有一瞬的僵硬,旋即笑的明媚动人:“天色已晚,夜里凉,殿下该早些进来的。”
岑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也坐吧。”
庆茹应着在他旁边坐下,简桃为二人斟了茶水。
岑璋看了眼那茶水,却是未喝:“我方才听见你和简桃的话,你有了身孕?”
庆茹闻此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认真,好看的峰眉此刻微微皱着,漆黑的双目里丝毫不见初为人父的欣喜。
她的心兀自一凉,心中苦笑。果不其然,他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
见她抿唇不语,他却又道:“庆茹,你当知道孤心悦阿宁,一心想娶她为太子妃,她若知道你有了身孕,只怕会对我心生埋怨。而且父皇也有言在先,皇长孙必须得是嫡出。”
庆茹一颗心又沉了几分,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温柔浅笑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岑璋看着她颇有些不忍,她贴身伺候自己多年,这份感情自然也十分深厚,他也不愿意如此伤害她。可为了能娶阿宁,他必须得这么做:“孤方才让人去熬了落胎药。”
庆茹脸色瞬间惨白,双唇轻颤着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语,他缓和了语气道:“庆茹,你一直都是最体贴懂事的,该懂得孤的苦衷。”
庆茹眼眶一阵温热,仰脸将眼泪逼回眼眶:“妾身明白。”
说话间,有人端了一碗熬好的汤汁送来。
岑璋亲自双手接过,细心帮她吹了吹,推至她跟前。
庆茹看着搁在自己眼前的那碗药,双手隐隐在颤抖,好几次举起来又缩了回去。
几番挣扎,她似乎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心一般,深吸口气,闭目将汤药一口饮下。她把碗口朝下,笑对着他:“如此,殿下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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