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望她一眼,摇头:“你还是莫要去那里了,没得给皇后和阿宁两人添堵。”
他说罢,沉吟片刻,侧目对她道:“去取药丸来。”
乔德妃面上一惊,诧异地抬头:“楚子谦说过的,此药丸只可在陛下毒发时服用,陛下若在发作前服下,虽可抑制一时,却对身体大有损耗。陛下,您本就时日无多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把一切都告诉皇后娘娘,陛下也便不必费心隐瞒了。”
顺熙帝抬手拦了她的话,只是又道:“你不必多言,去取药丸来。”
乔德妃不敢多说,只得取了药丸给他服下。
顺熙帝整理好衣装去往椒房殿。
皇后原已经洗漱过准备睡下了,不料银嬷嬷突然欣喜地跑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皇后神情微滞,坐在妆奁前没动。
金嬷嬷原本在帮她梳发,见此又轻声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陛下来了,咱们得出去迎接呢。”
皇后回过神来,脸上倒无多少波澜,径自站起身,款款走出寝殿。
刚跨进院子,顺熙帝的御撵已经在椒房殿门口停下,他下了御撵急匆匆地向着这边赶来。
“臣妾恭迎陛下圣驾。”皇后在院中央迎上顺熙帝,屈膝行礼。
“起来吧。”顺熙帝说着伸手欲搀扶,皇后却错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多谢陛下。”
“夜已深了,不知陛下因何至此?”她的话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婉,似乎与以前没什么差别。但顺熙帝感受得到,这软语温声中透着些许疏离。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停顿在半空的手,淡淡道:“朕听方才有宫女禀报说阿宁突然腹痛不止,所以过来瞧瞧。现今如何了,请御医了不曾?”
皇后眸中有惊诧一闪而逝,阿宁这丫头腹痛她怎么不知道?
看到皇后的表情,顺熙帝便也放心了。看来果真如德妃所言,那丫头是装的。
他倒是也没再往下问,只是道:“朕过去看看她。”说罢阔步望着漪宁所在的落樱阁而去。
皇后骤然听阿宁腹痛,心中也狐疑着怕是这丫头在搞鬼,可到底有些不放心,也随之跟了上去。
顺熙帝和皇后进去时,漪宁着了件白色中衣在榻上躺着,脸色倒是还好,只额间湿漉漉的,倒像是方才疼出汗来的样子。
看见两人进来,漪宁强撑着要坐起来。顺熙帝过去床沿坐下,按住了她:“怎么了,好端端怎就腹痛起来?御医瞧了不曾?”
漪宁冲顺熙帝笑笑,一脸的虚弱:“岑伯父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的,许是今日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方才疼得厉害,我吓坏了才让佟迎去禀报你的。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不觉得疼了,索性便不请御医了。”
顺熙帝却道:“那怎么成,既然不舒服,还是得着御医瞧瞧的好。刚好,朕过来时带了御医,让他给你诊诊脉。”说着,瞥了眼方德宣,后者立马会意地出去叫了位御医进来。
漪宁只好由着御医为自己诊脉。
她根本无病,御医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郡主都说腹痛了,御医也没胆儿说郡主安然无恙,便只说应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膳。药膳皆为滋补之物,喝些对身体无害,却也大有裨益。
确定了漪宁当真无事,顺熙帝也就放心了,屏退了御医又对着她嘘寒问暖。
皇后在一旁站在,自是将这丫头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只温声道:“阿宁腹痛怎的不让岑伯母知道,反倒去烦扰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总是忙的。”
顺熙帝听到这话身形略微一僵,竟没好意思去看她,莫名心虚。
漪宁可怜巴巴道:“自打阿宁回宫都很少看到岑伯父了,只是有些想念而已。”
顺熙帝道:“是朕的不是,这几日忙于政务,的确是忽略了你。”
漪宁笑着摇头:“倒也没什么,如今阿宁瞧见岑伯父,心情都跟着好了呢。”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感觉好困啊,岑伯父,我想睡觉了。”
顺熙帝宠溺望着她:“困了就睡吧。”
漪宁应着,重新躺下,闭了眼睛睡觉。
顺熙帝起身,看了眼皇后,走了出去。
皇后神色如常,跟随其后。
出了落樱阁,皇后对着顺熙帝行礼:“陛下,夜深露重,请早些回去安歇吧。”
顺熙帝望向她,今夜月光皎洁,银色的月华流泻而下,映在她的侧脸上,泛着溶溶的光泽。她眼帘低垂,并不抬眸看自己,一时竟让人捉摸不透她此时的情绪。
他沉默半晌,缓声道:“天色已晚,朕歇在椒房殿便好。”说罢,自己大步往着寝殿的方向而去。
第66章 隐忍 。。。
椒房殿寝殿内, 因为顺熙帝的突然到来,金嬷嬷和银嬷嬷又重新整理了床铺,加了枕头, 一切收拾妥当, 两人便双双退了下去, 并轻柔地关上门。
寝殿内静悄悄的,皇后在妆奁前坐着,拿梳子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墨发。
她的头发自幼便保养得极好,后来嫁给顺熙帝,在宫外时因为家境的原因, 倒是不怎么保养了。不过后来入了宫, 又一直护理滋养着, 至今发丝柔顺, 如墨色的锦缎一般光泽绵长。
她静静地梳理着,目光幽远迷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看上去淡淡的, 不喜不悲。
顺熙帝就在他身后的凤榻边缘坐着, 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神色复杂, 眉心微微蹙起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起身走过来,单手放在她的肩上:“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皇后没说话, 将玉梳搁置起来,兀自起身走向床榻,掀开被子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在人前素来便是宽和温婉的性子,也唯有在此刻,夜静无人之时,她突然不想再伪装自己,对他讨好奉承什么。
只默默闭了眼睛。
烛光之下,顺熙帝眉眼温润地盯着她袅娜的身背影,唇角扬了几分,双目中有宠溺一闪而逝,旋即灭了灯烛,自己随之躺下去,抬手拉下床幔。
——
落樱阁,漪宁听闻今夜陛下歇在了椒房殿,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如若陛下和皇后能够和好如初,皇后想必也能开心几分。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亦不知岑伯父和岑伯母此时在做什么。
乔国公自太。祖皇帝建国之后被封为国公,世代袭爵,足有数百年的根基,在朝中威望自不必说。若非乔国公为官刚正,从不拉帮结派,也就没有陈丞相一人独大的事了。
如今岑伯父宠幸乔德妃,重用乔国公一系官员,漪宁总觉得这其中必有原委。其实岑伯母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茬。岑伯母在意的,是岑伯父不跟他解释吧。
只盼望着,他和岑伯母两人能说开才好。
她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却有些心事重重的睡不着,索性起身下了榻,小心翼翼披上外衣出去。
外室守夜的宫女睡眠浅,被她开门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嗓音里带着点惺忪睡意:“郡主怎么了?”
漪宁回头看她一眼:“无事,我出去走走,你睡吧。”
椒房殿的宫女都是守规矩的,主子要出去走走,她哪能睡得香甜。索性披了衣裳起来:“那奴婢陪着郡主走走吧,夜里外面黑,奴婢帮郡主掌灯。”
漪宁看她动作麻利,却只笑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宫女穿衣服的动作一僵,旋即应了声是,目送漪宁离开。
随后,她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因为得了郡主的话,她也就放下心来,继续躺下睡觉。
外面夜色皎洁,又因为有宫灯矗立,纵然不使灯笼,倒也瞧得清楚。漪宁披了外衣随意地走着,瞧见椒房殿的方向,一时耐不住好奇,悄悄走了过去。
今夜陛下过来,金嬷嬷和银嬷嬷特意将守在近处的下人们都遣散远了些,只门口有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歪坐在角落里酣睡。
漪宁望着里面黯淡的烛光,心中狐疑着亦不知岑伯父和岑伯母此时会干什么。会不会是岑伯父在跟岑伯母坦白宠爱德妃娘娘另有隐情?
她越想越好奇,便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趴在门缝边偷听。
其实那两个小太监睡眠还算浅的,漪宁走来时两人自然都瞧见了,如今又见郡主趴在门缝里听墙角,两人哪里敢说什么,只能装作睡着了。
但两人此时的内心却是复杂的,这深更半夜的,陛下和皇后同榻而眠,免不了做些什么非礼勿听之事,偏巧郡主还趴在门缝听得起劲儿。这,这实在很难让人把郡主想得太单纯了……
漪宁一时间倒还没想那么多,只拼了命的想听里面有没有说话声。
然而,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她不免有些泄气,心中狐疑着,莫不是岑伯父和岑伯母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睡上一夜吧?
那自己今日把岑伯父引过来,岂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还在为里面的两人着急着,寝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顺熙帝。
他披了件墨色绣着龙纹的斗篷,开门的瞬间瞧见呆愣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漪宁,眉头拧了拧:“阿宁怎么在这儿?”
偷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漪宁如今是又尴尬又心虚,下意识揉了揉鼻子,低着头没敢看顺熙帝:“……我,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们睡了不曾。刚,刚到。”
顺熙帝望她一眼,倒也没细问,只自己在青石阶上坐下:“怎么睡不着了,有心事?”
漪宁也跟着坐下,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帝王。三年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眼窝有些塌陷,眉心中央似乎总有一条舒展不开的纹路。
她静静望着,不觉便开了口:“岑伯父,阿宁这次回来发现你不一样了。”
顺熙帝眼底敛去一抹微芒,淡淡笑着,倒是一如既往的慈爱:“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心。”
顺熙帝神色淡了淡,沉默下来。
漪宁既然话已出口,此时也就壮了胆子,继续道:“还记得有一次,岑伯父因为岑伯母没有看好我,致使我钻进邵侍郎的轿子,险些失踪。你对岑伯母生了埋怨,岑伯母伤心之余去了南苑。岑伯父知道后第一时间带着阿宁去南苑相寻。那一日,我看到岑伯父和岑伯母是那样情深,那样幸福。”
“那时候我还小,尚且不懂,可后来大了再回想起来,不免为岑伯父身为帝王却对岑伯母用情深厚而感动。都道无情帝王家,可阿宁一直坚信,岑伯父跟其他的帝王不一样。”
说到这儿,她眼睛里不觉间涌现出泪花,心里莫名酸涩:“岑伯父,你不喜欢岑伯母了吗?”
顺熙帝定定地望着她,想抬手为她擦干眼泪,手抬起几分,又收了回去,只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等了许久不曾等到回答,漪宁干笑着擦了擦眼泪:“可能,岑伯父觉得阿宁逾越了吧,我不该多问的。”
顺熙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岑伯父知道,阿宁是个孝顺的孩子,因为心疼你岑伯母才会这般,算不得逾越。阿宁,自你阿宝姐姐走后,你岑伯母一直膝下无女,她是拿你当亲生女儿来疼爱的,你将来长大了,必要孝顺她才是。”
漪宁点头应话:“阿宁自是会孝顺岑伯母的。”
顺熙帝笑着抚了抚她的肩膀:“外面寒气重,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
见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漪宁此刻也不好久留,只能应着起身对顺熙帝行了礼,转身离开。
见她走了,顺熙帝在院内站了会儿,复又回了房中。
椒房殿内远处昏黄的烛光还在摇曳,为了方便夜里安眠,那烛火离床榻的方向很远,只隐隐映照出些亮光来。整个寝殿之内,仿若披了绢,透着梦幻般的美。
他脱下斗篷躺下时,皇后依然背对自己躺着,一头莫发随意散着,铺在枕边,鼻端传来她发间的清雅香味,缭绕在心头,好容易出去一趟压下来的火再次蹿了上来,下部灼烧的难受。
这么久以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每夜都宿在承乾殿,不曾召见任何人侍寝。在众人看来他对乔晗章痴迷,夜夜缠绵,实则却是连她一个手指都没碰的。
无数个难熬的夜里,他总会想到她,最后独自跑进净室将整个人浸在冰凉刺骨的水池里,强自压下那股欲火。
如今佳人在侧,还是他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之人,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心跳突突突地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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