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童男子,我是童男子,我怎么会是童男子?!
接下来,老疤瘌还说了些什么,张松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有无数身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一会儿是孟小雨含着泪替自己整理行装的,一会儿是孟小雨强装笑脸劝自己喝酒的,一会是孟小雨将二人卖皮子的钱一块一角地从隐蔽处掏出来,全部塞进他的行李包的……,更多的,则是孟小雨举着大红色的喜烛,慢慢地走向自己。双目流波,**的肌肤被烛光照得通红通红……
然后,所有人影全部消失一空,有关那天夜里的记忆,也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那段记忆,其实本来就是空白的,不是他忘记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而试图将他灌醉的孟小雨,也陪着他喝了同样多!所以,两个醉猫搂在一起睡了一整夜,然后,先醒来的孟小雨就把头发梳成了少妇状!以防有人借机赖账!
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答案,张松龄心里头宛若山崩海啸。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吓坏了赵天龙。后者赶紧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喂,喂!你不会这么胆小吧?!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你过来了!你放心,老流氓从我记事儿的第一天起,就专门给女人治那种病。你看他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松龄的魂魄被从天外拉回,赶紧出言解释,“我刚才是太累了,脑子犯迷糊!太累了,我从来没骑过这么长时间马!累得走神了!”
这个解释显然非常牵强。老疤瘌笑了笑,缓缓走向主人的座位,抓起地上的暖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在手里,慢慢地饮。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非常尴尬,赵天龙看看刚刚结识的好朋友,再看看相交多年却很少走动的老疤瘌,笑了笑,低声道:“四叔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对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有一批紧俏货,想请四叔帮忙脱手!”
“什么紧俏货?!拿进来我看看!”老疤瘌慢悠悠滋了口开水,淡然问道。
“您老稍等!”赵天龙急匆匆地走出毡包,转眼间,又拎了一个熟悉的牛皮卷儿走了进来,“用牛皮包着呢,刚才有外人在场,我没敢让她看见!”
说着话,他将牛皮卷翻开,露出裹在里边的两支三八枪和四支盒子炮,“全是进口货,九成新。我们两个昨天上午刚弄到的,四叔您看着给价就行!”
“一块钱一把,你肯么?”老疤瘌翻了翻白眼,冷笑着回应。
“别家!我和张兄弟还得吃饭呢!”有求于人,赵天龙不介意低声下气,“四叔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两个小辈儿一般见识!”
“四叔别生气,刚才是我不对,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不忍让赵天龙一个人低三下四,张松龄也走上前,再度朝老疤瘌鞠躬!
“你们俩呀!”老疤瘌放下茶杯,如同个忠厚长者般拖着长声数落,“我如果真的跟你们生气,还有的完么?!三八枪六十块大洋,盒子炮四十!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把货物留下。不合适,就去找其他人!””赵天龙拖着长声讨价还价,“那可是西洋原装的盒子炮啊,原来要卖到二百大洋一把的!”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老疤瘌轻轻撇嘴,“原来没打仗,盒子炮子弹一块大洋二十粒!现在,你上哪能买到那么便宜的子弹去?!那东西你自己也清楚,就是个败家的货。手指头稍微勾一勾,两个弹夹就全打出去了,除了大户人家拿来当摆设,其他人谁还用得起?!”
“四叔,四叔再帮忙想想办法。您老的门路广,不同于旁人!”赵天龙知道对方所言都说到了点子上,却继续死缠烂打,“还有两把军刀,就算这趟买卖的添头!您不用给钱,随便拿着砍木头玩儿!“
“拿它劈木头,我还嫌它使不上劲儿呢!”老疤瘌心中悄悄计算着这笔买卖做成之后,自己能落下的差价,继续笑着撇嘴,“行了,看在当年跟你师父的交情上,我把自己那份也送给你。三八枪六十五,盒子炮五十,不能再高了。再高就砸在我自个儿手里了!”
“您多少再加点,再加点儿!”赵天龙继续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加不了了,加不了了。再加,我就得自己倒贴钱了!”老疤瘌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丝毫不肯退让。
“那您帮我打听个消息行不?算是添头,别要钱!”赵天龙转换话题,试图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军刀还是送给您,随便卖把出去,也能赚回十块八块来!”
“什么消息?”老疤瘌本能地回应,然后发觉自己上当,抬起手来,冲着赵天龙拍将过去,“又糊弄你四叔,你这缺德孩子!”
赵天龙笑着躲开,大声否认,“哪啊?我哪敢糊弄您啊!您老日进斗金,还在乎这点儿小钱儿!”
“我不在乎钱,但不能坏了规矩!”老疤瘌摇着头,满脸高深,“算了,谁让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呢,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赵天龙收起笑容,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小鬼子最近有一批货物,要从黑石寨送到赤峰。您知道什么时候车队出发么,具体走哪条路?”
“什么,你要打日本人的主意!”老疤瘌立刻跳了起来,头发胡子全部倒竖,“你,你,你不要命了!他们可是这儿的太上皇,连王爷们见到了,都得躲着走!”
“您的规矩,向来是只卖消息,不干涉买家干什么?是不是,四叔?!”赵天龙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丝毫不见方才的媚献。
老疤瘌被吓得心头一凛,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便宜侄儿在江湖上的名号,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龙,四叔是为了你好。日本人将来肯定要坐天下的,你得罪了他们,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再说了,张学良的部队,也是日本人给打垮的。你爹和你师父当年的仇……”
“那是家仇。现在是国恨!”赵天龙眉头轻挑,双目中射出两道阴寒。
第三章 风云 (七 上)
“呵呵……”老疤瘌笑着耸肩,不再说话。作为塞外草原上最著名的黑市老板兼情报贩子,在他心里无论任何东西都有一个标价。所谓国家民族,只是比其他货物的定价略微高一些罢了,只要买家出得起大洋,不在乎卖上一次两次。
况且对于你赵天龙这种大名鼎鼎的马贼来说,国家亡不亡与你有什么关系?眼下日本人和国民政府正在南方打成了一锅粥,谁也没精力仔细管草原上的事情,你才能活得有滋有味。一旦哪天国民政府真的打回来,驱逐了日本人,恐怕下一个行动计划就是剿匪,到时候你赵天龙再说自己如何对得起国家,国家容你继续四处逍遥么?
双方话不投机,交易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赵天龙眼珠偷偷一转,干脆直接激将,“疤瘌叔,你不是已经投靠了小鬼子吧?!那是我的不对,应该打听清楚了情况再来找你!晚辈给您老添麻烦了!张兄弟,咱们得赶紧走。没准小鬼子的追兵已经在路上了!”
说罢,拉着张松龄的胳膊作势就要离开。“你给我站住!”老疤瘌“呼!”地一下跳了起来,额头上的疤瘌涨得通红,宛若一条活着的大号蚯蚓般来回蠕动,“小兔崽子,你刚才说什么呢?!有种给我再说一遍听听!你,你,你……”
指着赵天龙的鼻子,他气得话都无法说完整了。赵天龙却丝毫没有尊老的觉悟,伸开大巴掌在老人的手指头上拍了拍,继续嘿嘿冷笑:“嘿嘿,我只是随便那么一猜,猜错了还不行么?况且您老没受没受招安,心里自己知道,这么着急干什么?!行了,晚辈不陪着您老唠嗑了,赶紧把账给晚辈结了,晚辈跟张兄弟也好去找别人打听小鬼子车队的消息去!”
“除了老子我,不信还有谁清楚小鬼子运输队的消息!”老疤瘌气得张牙舞爪,恨不能将赵天龙生吞活剥,“你给我站住,老子现在就把车队的行进路线画给你看!如果你不小心死在押车的鬼子手里,到那边去记得跟你师父说明白,别告诉他我事先没有劝过你!”
“哪能呢?四叔最关心我们这些小辈了!”赵天龙图谋得逞,立刻转怒为喜,扶住老疤瘌的肩膀,用手轻轻替他捶打后背。
“小白眼狼,少拍马屁!”老疤瘌一闪身甩开了他,快步走到柜子旁,掀开柜子盖儿,弯腰从中取出一大张白纸,狠狠地拍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啪!”
一声脆响过后,他又猛然冷静了下来。看了看赵天龙,破口大骂,“你个遭瘟的小兔崽子,小白眼狼,如今翅膀硬了,连老子都敢糊弄!你马上给我滚蛋,爱去找谁找谁,永远也不要再过来!乌恩,别杀羊了,客人这几天火气大,见不得油腻!”
“怎么可能呢,我这嗓子眼里都快往外冒清水了!乌恩,赶紧把羊杀了下锅,我饿了一整天,就等着疤瘌叔家这顿呢!”赵天龙也提高了声音,笑呵呵冲外边大喊。喊罢,又将头转过来,冲着疤瘌叔连连作揖,“您老不要把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那多毁名声啊!这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疤瘌叔消息最灵通,为人最仗义?别生气,别生气,您老先坐下消消火,待会儿羊肉煮好了,我给您老倒酒认错还不行么?!”
“我就是说了不算数,你还能把我怎么着?!”老疤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抓起一支铅笔,恨恨地丢进赵天龙怀中,“老子说,你自己画,只说一遍,能记下来多少凭你的本事!老子今天不高兴,不想伺候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行,行,您老动嘴,我动手行了吧!”赵天龙笑呵呵地拿起笔,做洗耳恭听状。张松龄怕赵天龙一个人忙不过来,赶紧也凑到桌子前,抓起另外一只铅笔。老疤瘌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几眼,声音突然转低,如同梦呓般吟唱:“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无心说,有心听,主客各便。转过身,出此门,与我无关……”
顿了顿,他又将吟唱变成了叙述:“我听人说,有个很大的车队这个月阴历二十三,也就是大后天会从黑石寨出发。一共有十四辆到十五辆三匹马拉的大胶轱辘车的样子,装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据说每辆车都是满载。每辆车有两个车把式,轮流负责赶车。除了车把式之外,还有一小队骑兵负责护送!不清楚是鬼子兵,还是保安队里抽调出来的好手!”
‘这也太多了些!’张松龄暗吸一口冷气。一个小队的骑兵规模大概是十三个人左右,再加上将近三十个车把式,敌方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个排。而他这边却只有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人,无论怎么算,实力对比都有点儿过于悬殊!
正迟疑间,又听见老疤瘌继续梦呓道:“我听人说,这个车队要先到赤峰,然后跟其他各地的车队聚集起来,一道送往满洲国那边。从黑石寨到赤峰的大致路径是,前旗、三棵树、饮马川、小高粱沟、四分地…….”
每一处地名,都非常古怪,非常难记。张松龄停住笔,低头朝赵天龙那边张望。只见赵天龙挥挥洒洒,以非常漂亮的正揩,将所有地名都一个不落地记录了下来。一边记录,一边还能分出神来在白纸的下半部分画上几道印记,很快,一张标记着地名的简易路径图,就清晰地出现在三人眼前了。
“小兔崽子,居然还记得怎么写字?!我以为这些年,你就知道摸枪了呢!”老疤瘌抓过刚刚画好的地图,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敲敲纸上的正楷,笑着夸奖。
“这些本事,还不都是当年您老教的么?”赵天龙笑着将地图夺回来,收好,同时不忘了大拍老疤瘌马屁。
“我可做不了入云龙的师父!”老疤瘌心中余怒未消,嘴巴上也当然不会太客气,“万一失了手,记得自己给自己一枪。千万别落在小鬼子手里。铁打的汉子被他们抓到,也熬不过三天!”
“谢了疤瘌叔提醒!!”赵天龙继续嬉皮笑脸,“那卖枪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