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仲、乐进从广陵县来到东阳县前,荀贞和他俩进行过一次战前的谈话。
谈话中,荀贞问过他两人准备如何作战:“笮融久居下邳,今进兵击之,卿等有何方略?”
当时乐进回答说道:“笮融居下邳虽久,而其崇兴浮屠,盘剥生民,民苦之亦久,今击下邳,主公乃‘正正之旗’,以进愚见,无需奇策,用‘堂堂之阵’,即可胜也。”
“正正之旗、堂堂之阵”出自《孙子军争》,本意是:整齐的军旗、盛大的阵势。乐进将之引用在此,却是在说荀贞此次进攻下邳乃是正义之举,民心在我,所以必胜。
乐进的这个回答甚得荀贞之意,故而,此次进击下邳,遂便以此为基本方略。
却说许乐、赵云分从高阳、淩县进发,许乐这一路兵马中,刘邓、潘璋为先锋。
刘、潘率部千余,离了营地,当先驰行,出营向西约二十里,即是下邳郡界。
最先进入的是下邳郡的盱台县,盱台即后世之盱眙,“张目为盱,举目为眙,盱眙者,城居山上,可以瞩远也”,这座县城是倚山而建,故名盱台。
盱台这个县,地势西南高,东北低,西南多丘陵,东北多平原,淮水从县城的东北边数里外流过,东北边除了淮水,还有许多的湖泽分布(即后世之洪泽湖),简而言之,其县境内有低山、丘岗、平原、河湖圩区等多种地貌,地形很复杂,但对刘、潘来说,这样的地形却不妨碍他们的进攻作战,不但不妨碍,反而很合适,原因很简单,因为刘、潘是从盱台的东南边入境的,入境后所面对的多是平原地带,既适合快速进军、抵至城外,又适合驰骋野战。
刘、潘部皆是精兵,又养精蓄锐已久,这一出营,就如猛虎出山,上午辰时离的营,未及午时,便已入了盱台县界。
盱台县界也就是下邳郡界,郡界附近有笮融的驻兵,但因这一带既无险可守,又无城邑,所以驻兵不多,与其说是驻兵,不如说是巡逻队,几个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
刘、潘部中,前边兵卒来报:数里外遇到一股下邳郡兵,百许人,见我部抵至,四散溃逃。
刘邓顾对身边一人说道:“为不走漏消息,这百许贼兵不可放过。”
他身边这人名叫陈即,魏郡馆陶人,荀贞在魏郡为太守时,此人以勇武闻,善骑射,因被荀贞用在军中,现从张飞,为骑军的一个曲军侯。此次击下邳,荀贞把骑军分成了两部,辛瑷带一部在郡北战区,张飞带一部在郡西战区,分别听从荀成、许仲的调度,因为刘邓此次担负先锋的重任,不可无骑兵策应,故而,许仲便把陈即这个曲拨给了刘邓,暂由他指挥。
陈即正当壮年,今年三十四岁,恰是能战敢战之时,闻得刘邓此言,顿便大声应道:“诺!”
只应了一声“诺”,别的废话半句没有讲,他即立刻拨转马头,驰行到本曲的行军队列前,举起长矛,大喝了一声:“贼在前,从我击!”
陈即的这一曲有一百五六十骑,也皆是勇士,听得陈即令下,齐齐举起矛戈,同声应道:“击!”
陈即不再多说,转马当先,驰向前敌,这一百五六十骑的骑兵紧随其后,先是奔下主道,绕过前头的步卒,随即又奔回主道,卷骋而前,带起滚滚灰尘,直往前头敌踪处扑去。
不到两百骑,看起来数目不大,可奔腾起来后,气势却十分惊人,马蹄把地面都踩踏得震动。
行军的步卒们看着他们远去,有的羡慕,有的不以为然,更有那争胜好强的,啐几口唾沫,把嘴里吃到的灰尘吐掉,少不了骂上几句,再道两声:“且等攻城,看他们还怎么威风!”
潘璋笑对刘邓说道:“‘将为兵胆’,主公尝云:‘将怯怯一军’,此言诚不虚。辛校尉、张司马皆虎将也,也难怪会带出陈君这样雷厉风行、赴敌如饮的猛士。”
辛校尉说的是“骑军校尉”辛瑷,张司马则自是骑军的“军司马”张飞了。
——“司马”分很多种,最低的“司马”秩仅百石,潘璋现下也是司马,只不过他是“别部司马”,别部司马与军司马相比,一样的是品秩,皆为“比千石”,不一样的是“别部司马”是“别领营属”,其所率兵士的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而“军司马”是“部校尉”的副手,部中如无校尉,则便是以军司马为主,换言之,也就是说,“别部司马”相当於后世的独立团团长或独立师师长,兵额不固定,“军司马”相当於后世正规军里的副师长、参谋长等职。
按照品秩,潘璋是比千石,曲军侯是六百石,潘璋秩比陈即高,可一来,陈即部都是骑兵精锐,战斗力比潘璋部的步卒要高,二来,潘璋在荀贞军中的资历也远没有陈即高,所以在说到陈即的时候,他的语气颇为尊敬,称之为“君”,而没有以军职相称,更没有提名道姓。
刘邓笑道:“昔在魏郡击於毒、黑山,去年初击董贼,陈军侯皆颇立功劳,要非玉郎至今还只是校尉,陈军侯恐怕早就能自领一部了。”顿了顿,又说道,“待这次战罢,想来玉郎定就会能被主公表为中郎将了,而陈军侯也能与你我并起并坐了。”
荀贞帐下的步军之中以许仲、荀成为首,骑兵之中以辛瑷为首,当然,现下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张飞,许仲、荀成都被荀贞表为了中郎将,而辛瑷至今却仍还只是一个校尉,所以步军里边现在出了很多的部校尉,而骑兵里边,就眼下而言之,却是最高也只能做一个曲军侯。
荀贞当初只表了许仲、荀成为“行中郎将”,没有表辛瑷,是有他当时的考虑的,当时刚兴兵讨董,他也才只是一个“行建威将军”,故而不好表举太多部属为中郎将,再一个,他的部队毕竟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那时骑兵的数量也不是特别多,所以就没有表辛瑷。
不过,而今的形势不同了。
讨董之后,回到广陵,荀贞虽是大举裁撤部曲,但裁撤的都是步卒,骑兵非只没有裁撤,反而因为在战场上俘获了不少董军的战马,以及徐荣投降带来的那些骑兵部曲,还有这几个月不间断地从糜竺和一些别的马商那里买来的战马,荀贞现今的骑兵力量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充实、提高,计已有两千余骑,——之前荀贞帐下骑兵数目最多时,也到过一两千骑,但那个一两千骑和这个两千余骑却是有质的区别的,首先,战马的精猛程度不同,现下这两千余骑骑兵所乘骑的战马皆是精选出来的训练有素的优良战马,比以前那些很多滥竽充数的不知强了多少,其次,之前荀贞帐下的骑兵几乎没有备用马匹,九成以上都是一人一骑,甚而连步营中一些中级军官的乘马都不能保证有,有的二线营头里边,甚至连传令兵都只能步行,现下不同了,不仅这些都能保证给他们有马乘骑了,而且骑军里边还有了不少的备用战马,就比如陈即的这个曲,兵额是一百五六十人,战马却有两百来匹,虽然还是做不到一人两骑、乃至一人三骑,可能无法进行日夜不停地长途奔袭行军,可至少足能补充战场消耗了。
也正是因为骑兵的力量得到了提高和充实,所以这次用兵下邳、东海,荀贞才有底气把骑军分成两部使用,要不然,就靠之前的那些骑兵力量,他是绝不会分而用之,自作削弱的。
刘邓虽是步军,对骑军的变化却也是很清楚的,因而他才有了“待这次战罢,想来玉郎定就会能被主公表为中郎将了,而陈军侯也能与你我并起并坐了”这一句话。
——之前刘邓就对潘璋说过,等战罢,以潘璋之勇,肯定会因功而得到升迁,所以,他没有说“陈即和他并起并坐”,而是说“和你我并起并坐”。
潘璋自诩勇武,对此也很有期许,远望陈即曲的骑兵远去,又望了望天色,再眺望西边前方,胸臆充满壮志,热血沸腾,说道:“此距淮陵,只有百余里地了,至迟明午,吾等便可至城下,……校尉,待到淮陵城下,璋请先击!”
却说前头西北方向不远就是盱台,潘璋却为何不说击盱台,而提击淮陵?
这却是许仲、乐进、荀攸三人和郭嘉等经过商议,早就定下的战策。
盱台的东南边多是平原,固然利於行军、进战,可盱台毕竟离广陵太近,而荀贞图下邳之心又早展露,因而盱台县中的守兵必定是早有准备,防御必严,如先击此县,可能不能速克,而如不能速克,就失了“用兵神速”的此次进战之意,所以,许仲等人决定,刘邓、潘璋部入下邳境后,既不击盱台,也不击高山,而是从两县中直插过去,奔袭淮陵县,——高山县在东阳的西南边,和东阳县的距离与盱台到东阳的距离相仿,既然因离广陵不远之故,盱台必防备森严,那么高山县明显也是会不好攻打的,所以,要舍盱台、也舍高山,直击淮陵。
首战直取淮陵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阙宣了。
阙宣在淮陵的势力比较大,现在他本人就在淮陵县中,有他为内应,取淮陵会容易很多。
以上两点,是从战术的层面来讲。
从战略层面来讲,首先打下淮陵对许仲部以后的进战也会有极大的好处。
好处有三个。
首先,淮陵在下邳郡的西边,临沛国,离虹县不远,只有百十里,孙坚为策应荀贞,已遣其军中上/将韩当带兵入驻虹县,打下淮陵,许仲部就可以和孙坚在虹县的部队呼应,壮大声势。
其次,东阳西边、淮水南边这一块儿的下邳境内共有四个县,最西边的是淮陵,东边的是盱台、高山,最北边的是东城,如果能先把淮陵打下,也就是说,顿时就把盱台、高山、东城裹在了一个包围圈里边,或者说,就把这三个县和淮北的下邳腹地给分割开了,这样一来,主动权就立刻掌握在许仲等人的手中了,——如果想攻击这三个县,可以东西夹攻,如果不想进攻这三个县,也完全可以先放之不管,径由淮陵县渡淮水,继续向下邳的腹地进攻。
那么,如放下这三个县不管,会不会“后顾有忧”?答案是不会。因为有东阳、淮陵在手,荀贞在广陵郡中留的有预备队,足可为东阳的支撑,可以从东路威胁这三个县不敢妄动,而淮陵与虹县呼应,能够得到孙坚部队的策应,也足能起到从西面威慑这三个县的作用,所以说,即使是放下这三个县先不理会,后路也是完全不会出现问题的。
可以这么说,淮陵只要一下,这三个县除了固城自守,就只剩有弃城北逃一途了。
“后顾”虽是“无忧”,可说到“径由淮陵县渡淮水”,那么就又有一个问题:从淮陵县渡淮水,好渡不好渡?
这就是先取淮陵的第三个战略上的好处了,同时,也是郭嘉说动阙宣投到荀贞这边的第二个好处:淮陵和淮水北岸的徐县隔河相望,两县相距只有八/九十里,徐县县中亦早有阙宣的党羽埋伏,只要打下淮陵,就可以采用刘备之前的计划,遣派少量精卒潜渡淮水,奇袭徐县,而徐县一下,从徐县往北,下邳境内就再无大的天险阻隔了。
因了许仲等人的战策如此,所以潘璋说“待到淮陵城下,璋请先击”。
刘邓瞧了他一眼,见他求战积极,知必是立功心切。
通过相处,刘邓已知潘璋人虽粗奢,然治军肃然,负勇有志,确是一个将才,既然他不辞路远,千里迢迢投到了荀贞的帐下,而荀贞这次又应他所求,把他遣到了许仲这一路的先锋位置,与刘邓齐发,为顺应荀贞的用意,能让他死力效忠,倒是有心送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因而虽明知内有阙宣为应,克淮陵或应不难,却仍是笑道:“便如君言,待至淮陵,由君先击。”